文在寅執政末期的朝韓關系

李家成

朝韓雙方的溝通交流時斷時續，展現出較大的不穩定性。曾經喧鬧一時的南北峰會歸于沉寂，終戰宣言遲遲未能宣布，半島和平機制構建更是遙遙無期。朝韓在2018年達成協議的推進“階段性裁軍”早已無影無蹤，軍備競賽日趨激烈。朝鮮一直在加強核力量，而文在寅政府投入天文數字般的國防費用，試射了多種類型的導彈，將韓國的軍事力量提升到了世界第6位。但是，朝鮮一直堅守停止核試驗和洲際導彈試驗的自我承諾，并未重啟廢棄的豐溪里核試驗場。韓國則消極對待舉行韓美聯合軍事演習，努力恢復南北對話。這表明和平的默契尚在，對話的曙光初現。

一、朝韓關系時好時壞

2018年朝鮮領導人金正恩施展了一系列首腦外交和魅力攻勢，成為朝向半島和平共存方向邁出的歷史性一步。但是，自2019年朝美河內峰會“無果而終”以來，朝鮮在對美外交上深受挫敗，未能與美國實現實質性的和解與妥協，也未能打破國際制裁。這也波及了對韓外交的持續展開。2020年，朝鮮對韓國采取強硬路線，軍事緊張局勢明顯加劇。朝鮮拒絕了韓國提供的援助、合作和外交接觸。6月4日，朝鮮勞動黨宣傳部副部長金與正攻擊脫北者散發反朝傳單。9日，朝鮮單方面切斷了所有公開的南北溝通渠道。16日，朝鮮炸毀了南北共同聯絡事務所。朝鮮半島的緊張局勢驟然升級，朝韓關系回到原點。12月，針對朝鮮撕裂南北關系的引爆點，韓國立法禁止向朝鮮境內放飛攜帶宣傳傳單、USB、DVD、圣經經文甚至現金的氣球，對違規者處以高額罰款和監禁。

從2021年4月起，韓朝領導人文在寅和金正恩數度互致親筆信，就改善雙方關系進行溝通，并就盡早恢復互信以及陷入僵局的朝韓關系形成共識。[1]這說明南北還是存在特殊且隱秘的溝通渠道，并未完全斷絕聯系。

5月21日，文在寅與美國總統拜登舉行首腦會談之前，青瓦臺曾費盡心思要求在兩國首腦會談后發布的共同聲明文案中寫入“尊重板門店宣言和新加坡共同聲明”的內容，稱“拜登總統表態支持韓朝對話與合作，相信擴大韓朝之間的對話與合作可以促進朝美對話，形成良性循環”。[2]

6月17日，金正恩在勞動黨中央委員會全會上表示：“若想保障國家的安全，需要同時做好對話和對決兩手準備。”韓國對此表示歡迎，認為這番話的“重點是對話”。24日，文在寅總統在接受《時代周刊》采訪時正面評價金正恩，稱其“非常坦率、富有熱情、作風果斷”，“具有國際眼光”，并說“雙方已形成持續對話和溝通的互信關系”。[3]

在2021年7月27日停戰協定簽署68周年之際，在南北聯系中斷413天后，根據朝韓領導人達成的協議，金正恩在憑吊祖國解放戰爭烈士陵園后，決定重啟朝韓通信聯絡渠道，恢復每天上午9點和下午5點的定期通話，并從7月29日起每天交換一次非法捕撈漁船信息。

但是，在8月10日韓美啟動為期四天的危機管理參謀訓練時，金與正等人發表談話譴責韓美實施聯合軍演，并再次中斷了時隔一年多重啟的通過朝韓通信聯絡渠道進行的例行通話。韓國強調，從16日起實施為期9天的聯合指揮所演習主要以計算機虛擬模式進行，而不實施實兵機動演練，是防衛性質的例行演習。[4]韓國此舉意在消弭朝鮮對韓美聯合軍演的反感。

繼韓國總統文在寅在聯合國大會提議發布終戰宣言和金與正提及韓朝首腦會談后，金正恩又表示10月初將重啟韓朝聯絡渠道，韓朝關系能否緩和并發展至嶄新階段取決于韓方的態度。金正恩主張停止一切敵對行為，用實踐堅持民族自主立場，先解決根本問題，慎重對待并認真履行韓朝宣言。[5]

不難看出，朝韓關系的主動權在于韓國，決定權在于朝鮮。南北關系深受朝美關系的擾動。這一方面是由于朝鮮認為美國是朝鮮半島局勢的主導者，握有半島局勢風云變幻的鑰匙，因此將對美外交置于首要位置，對韓外交只是附屬于對美外交。另一方面，韓國對朝外交難以突破韓美同盟關系的束縛，屈服于美國的壓力和聯合國制裁決議，缺乏自主性，使得朝鮮只能聚焦于對美外交。

朝鮮想要“借韓通美”打破外交困局，探索韓朝合作是否可以引導美國對朝采取友好政策，營造穩定的外部環境，集中精力恢復因高強度制裁和因疫情封鎖長期化而處于困境的經濟以及其他內政問題，韓國是最便捷的突破口。但南北關系要想取得實質性改善，必須在根本問題上有所進展，尤其離不開朝美對話的重啟。盡管拜登政府已就對朝政策做出調整，但其模糊性和矛盾性仍十分明顯，迄今未得到朝方的積極回應。朝鮮的核心關切在于美國能否解除威脅其生存發展的敵視政策，但拜登對朝新政并未提及解除制裁、構建半島和平機制、朝美關系正常化的具體方案，仍延續對話和威懾并重的基本思路。朝鮮也按照“善對善、強對強”的方針，提出為對話和對抗做好準備。雙方都在等待對方邁出第一步。因此，對話條件尚不具備。[6]

二、南北彼此錯位的需求

文在寅政府明確表示，愿意與朝鮮合作改善朝鮮同胞的生活質量和福祉，合作應對共同的醫療挑戰，特別是新冠病毒全球大流行。文在寅總統的任期越來越短，尋求南北關系改善的緊迫性越來越強。韓國意欲以對朝人道主義援助為抓手打通南北關系渠道，從小處磋商，通過小規模合作項目重建互信，形成遵守協議的傳統。

基于此，韓國積極向朝鮮提供人道主義援助。2019年和2020年，韓國通過世界糧食計劃署間接向朝鮮兒童、孕婦、老人等弱勢群體提供糧食、營養強化食品和肥料等人道主義援助，統一部和聯合國安理會“1718委員會”（對朝制裁委員會）豁免韓國民間團體對朝援助項目（醫療設備），對朝援助新冠疫苗和防疫物資等衛生合作，邀請朝鮮參加“東北亞防疫衛生合作機制”，向朝鮮表達善意，開啟韓朝合作的進程。[7]韓國統一部長官李仁榮表示，雖然朝方閉關防疫對貨物過境帶來限制，政府仍將從小做起，爭取在不違反國際社會對朝制裁規定的前提下，同朝方開展以物易物的小規模貿易活動，以期開創韓朝交流新局面，努力引導形勢發生更大變化。[8]

但是，自2020年1月疫情暴發以來，朝鮮為嚴防新冠疫情輸入而封鎖邊境，在邊境地區設置了混凝土墻和高壓線，并以韓美聯合軍演為由拒絕接受韓方援助，對朝人道援助受阻。在緊急防疫長期化之下，朝鮮雖然向國際機構要求疫苗支援，但由于擔心發生疫情，拒絕救護人員入境。隨著新冠疫情長期持續，朝鮮封鎖邊境措施恐難一直持續下去。韓國可以嘗試通過世界衛生組織向朝鮮運輸新冠治療醫藥品。

相較于人道援助，朝鮮更看重韓美聯合軍演等安全問題。朝鮮反復重申先行解決韓美聯合軍演問題，一直敦促韓美取消8月份的聯合軍演。該軍演是韓美聯軍為檢驗應對朝鮮威脅的防衛態勢而開展的演習。金與正稱，韓美進行聯合軍演將給朝韓關系前途蒙上陰影，朝鮮將密切關注韓方就韓美聯演做出的決定。換言之，若軍演取消，朝鮮將采取相應措施。[9]

金正恩在第8次黨代會報告中呼吁“首先解決南北關系的根本性問題”，贏得韓國在安全問題上的讓步。他稱：“當前，南朝鮮當局通過提出諸如抗疫、人道主義合作和個人旅游等無關緊要的問題，給人一種他們關心改善南北關系的印象。我們一再警告韓國停止從美國運進最新的軍事裝備和韓美聯合軍事演習，但韓國卻對此置若罔聞，違背了半島和平與軍事穩定的南北協議。他們對軍隊的現代化越來越著迷。把完全屬于正當行使主權的我國發展各種常規武器稱為‘挑釁’。”[10]金與正也要求韓國摒棄雙重標準和撤回對朝敵對政策。對此，韓國外交部長官鄭義溶表示，韓美兩國曾屢次強調不敵視朝鮮。若朝鮮重返對話，國際社會可積極研討放寬對朝制裁。無核化是與朝鮮重啟對話的大前提，即改善韓朝關系以朝方采取實質性的無核化措施為前提條件。

朝鮮的安全需求和韓國的人道主義供給之間巨大的落差明確表明，南北之間的距離仍然很遙遠，隔閡很大，導致雙方缺乏信賴。朝鮮對韓國不信任，認為只有韓方拿出具體的激勵政策才能進行對話，向韓國施壓，試圖分裂韓美同盟。而韓國對朝政策則是通過軍事威懾和同盟互助來管控半島局勢、遏制緊張局勢升級、避免南北軍事對抗。韓方認為只有朝鮮進行對話才能打出具體的牌。

三、南北關系的未來走向

南北關系面臨的最大課題是如何保證韓朝對話持續不斷，并取得實質成果。留給朝韓的時間已經不多。如果進步陣營繼續執政，南北關系尚有轉圜余地。如果保守陣營實現政權更替，南北關系則會大踏步后退。朝鮮應關注到韓國國內的政局變化，多做有利于南北關系的事，可提升文在寅政府支持率，加碼進步陣營，為明年韓國總統大選提前布局。

韓美聯合軍演、增強軍備、刺激性言論是引發朝韓不信任和對抗的導火索。韓國不能只是嘴上說說，應該務實、靈活，展現足夠誠意，付諸實際行動，改變反朝姿態和習慣性態度，開展創造性外交，努力尋找契合點，在恢復韓朝通信線路的基礎上推進與朝鮮對話，繼續與國際社會合作建立與朝互信，具體包括推進對朝人道援助項目和終戰宣言等，努力鞏固對朝接觸的構架，包括促進韓朝關系、朝美關系實現良性循環，進而構建朝鮮半島和平機制。

韓國能否不受美國干預，自主發展韓朝關系，成為南北關系能否取得持續進展的關鍵。韓國提議廢除韓美聯合工作組，便是一個有益的嘗試，消除了這一韓朝關系改善的障礙。韓國應繼續獲取美國對半島和平進程的支持，與美國磋商對朝人道援助合作項目、構建信任關系措施等與朝接觸方案。

朝鮮之前想要“借韓通美”，即借助韓國的力量促使聯合國與美國等相關國家放寬乃至解除對朝制裁。但后來朝鮮發現此路不通。因此，朝鮮主動接觸韓國的動力嚴重減弱，導致南北關系梗阻至今。有鑒于此，韓國可以考慮在不逾越安理會涉朝決議制裁框架情況下，以“物物交換”的方式推進韓朝經貿合作，用韓方的大米、藥品、白糖等食品與農產品換取朝方的金剛山和白頭山礦泉水、大同江啤酒、人參酒和藍莓酒，朝方的這些飲品都不屬于出口限制對象。由于物物交換繞過銀行，沒有大量現金流動，只要不涉及禁止進出口的貨物就不會產生違反制裁決議的問題。為確保萬無一失，南北物物交換必要時還可通過經第三國轉運等方式來促成。

南北雙方應當換位思考，在相互信任和尊重的基礎上，相互克制和妥協，承認和消除對方對安全的恐懼，切實履行南北協議尤其是《9·19全面軍事協議》，改善南北關系，形成對話所需氛圍，推動半島無核化與和平的進程，開創朝鮮半島和平與繁榮的新起點。只有這樣，才能實現穩定且可持續的“積極和平”。

南北雙方還需在恢復聯絡渠道后，嘗試恢復南北共同聯絡事務所，在開城、新義州、羅津等先鋒地區設立聯絡處和貿易代表部，進而設立首爾-平壤代表部;在恢復金剛山旅游項目的基礎上，逐步擴大合作空間，擴大到元山和馬息嶺等地區，構建連接金剛山和雪岳山的東海岸旅游特區。

鑒于朝鮮對疫情的超強敏感性和新冠疫情對外交會談的巨大限制性，韓朝領導人曾互致親筆信，討論了雙方舉行視頻會談等無接觸首腦會談的方案。盡管朝方的反應并不積極，但不排除韓朝領導人舉行線上會談的可能性。朝鮮減少了針對文在寅總統的直接譴責。韓方已向朝方提議探討搭建視頻會議系統、舉辦離散家屬視頻團聚，批準了兩項韓國民間團體對朝人道主義合作的物資出境申請，并表示雙方會通過現有聯絡渠道交換災害和疫情信息，進行疫情防控合作等以修復雙邊關系。這些提案雖難以立即全面轉圜局勢，但有望成為南北重啟對話、改善關系的契機，對穩定地區局勢、降低沖突風險具有重要意義。

參考文獻：

[1]文在寅金正恩日前就疫情互致信函[EB/OL].韓聯社，2020-09-25，https：//cn.yna.co.kr/view/ACK20200925006800881.

[2]尹成敏.文在寅訪問奧地利期間表示“只要朝鮮同意愿積極援助疫苗”[EB/OL].韓國《中央日報》中文網，2021.06.15，http：//chinese.joins.com/news/articleView.html？idxno=101631.

[3]CHARLIE CAMPBELL，South Korean President Moon Jae-in Makes One Last Attempt to Heal His Homeland[EB/OL].JUNE 23，2021，https：//time.com/6075235/moon-jae-in-south-korea-election/.

[4]韓美下半年聯合軍演明啟動[EB/OL].韓聯社，2021-08-15，https：//cn.yna.co.kr/view/ACK20210815002200881.韓美啟動下半年聯合軍演[EB/OL].韓聯社，2021-08-16，https：//cn.yna.co.kr/view/ACK20210816001400881.

[5]李制勛，李岏.金正恩表示10月初將重啟韓朝聯絡渠道……向韓方要求做出實際行動[EB/OL].《韓民族日報》中文網，2021-10-01，http：//china.hani.co.kr/arti/northkorea/10265.html.

[6]李婷婷.韓朝重啟通信聯絡渠道之后[EB/OL].韓民族日報》中文網，2021-08-03，http：//china.hani.co.kr/arti/opinion/10052.html.

[7]金多榮.韓統一部長走馬上任11天對朝援助千萬美元[EB/OL].韓國《中央日報》中文網，2020-08-07，http：//chinese.joins.com/news/articleView.html？idxno=98503.韓國民間團體對朝援助項目獲聯合國制裁豁免[EB/OL].韓聯社，2020-08-18，https：//cn.yna.co.kr/view/ACK20200818001600881.韓擬下月從世糧署收回對朝糧食援助經費[EB/OL].韓聯社，2020-11-30，https：//cn.yna.co.kr/view/ACK20201130001100881.韓政府：先批準民間救援物資入朝[EB/OL].韓聯社，2021-4-29，https：//cn.yna.co.kr/view/ACK20210429005300881.

[8]韓政府內部就對朝援助新冠疫苗形成共識[EB/OL].韓聯社，2020-12-8，https：//cn.yna.co.kr/view/ACK20201208003200881.

[9]韓情報機構：朝鮮愿在韓美聯演取消后采取相應措施[EB/OL].韓聯社，2021-08-03，https：//cn.yna.co.kr/view/ACK20210803004100881.

[10]引導我們朝鮮式社會主義建設走向新勝利的偉大斗爭綱領：關于敬愛的金正恩同志在朝鮮勞動黨第八次代表大會上所作的報告[EB/OL].朝中社，2021-01-09.

〔本文系2021年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拜登政府對朝政策研究”（21BGJ053）的研究成果〕

責任編輯：彭安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