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山外
長久以來,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小說究竟對我而言意味著什么?
最開始寫小說時,它對于我而言,是激情的噴涌,是在生活瑣碎屈辱積累下不得不爆發的情感,所以我的初期寫作爆發性極強,短篇往往一蹴而就,即便它的質量不及一些圓潤打磨過的文章。
但,我想這是每個青年作者必經的階段,在有表達欲的前提下,大量練筆,將自己的思想以某種易于表現的形式流露出來。誠然,在這個階段寫出的文章,在內行人看來,會稍顯幼稚,只有單一的情感而沒有邏輯的馬車去駕馭,確實只會讓自己的文章顯得蹩腳且多余,即便里面有不少老手已然喪失的創作沖動和充沛情感。
所以寫過一段時間后,我漸漸回頭,開始認真思考開篇想的那個問題,因為我隱隱感覺到,寫作一直無法提升到另一個層次的重要原因,就是在于忽略了這個直抵本心的問題。在整年擲筆停止寫作后,我終于想通了這個問題:小說對于我而言,它就意味著我。
沒錯,小說對我而言,它就意味著我,就像我的兒子,我期待在它身上看到我的誕生、成長和死亡,它不完全是虛構,相當程度上是生活本身的映照,某些事件都是真實發生過的。并且,隨著人生閱歷的豐富,我會在保留語言味道的前提下,將以往無法細節化的、只能用意識流表現的段落,換為更易于理解的現實性情節,使得小說更易于表現情感。
在轉變的過程中,我寫下了《離心》和《稻夢》兩篇小說。
《稻夢》,盜夢,南柯一夢。在這篇小說中,我徹底放棄了之前連篇累牘的意識流描寫,只在銜接、場景描寫和烘托上點到為止,我希望能讓讀者在閱讀時,更加暢快,更易于體會文字背后蘊含的情感和主題。
《離心》則不完全是虛構的,是身邊朋友的真實生活的總和。他們來自不同行業,演員、京劇少女、拳擊手等等,我像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的尼克,充當一名安靜的傾聽者,將他們發生在不同年齡段、不同性別之間的故事記錄下來。我所記錄的,只是他們人生的某一段旅途中發生過的離經叛道的事,有些和他們當下的狀態契合,有些則完全相反,甚至讓人難以想象這是曾經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我漸漸認為,一種近乎殘酷無情的青春,在每個人身上悄無聲息地碾壓過,在生命的某個階段,他們都曾魂不附體,宛若離心,然后又在某個時刻,漸漸回歸,回歸正常的軌道。
我想文學上的進步,很大程度上源于離開了文學。
在停筆的一年多時間里,我做了很多事,寫歌、拍攝制作視頻、參與創業、去遠方旅行等等與文學毫不相干的事。其中一部分是我大學畢業后賴以生存的本領,另一部分是純粹的個人興趣,我本以為這樣會讓我和文學越走越遠,但真的就像人們說過那樣,離開故鄉才能意識到故鄉的存在,文學也是一樣,暫時的遠離它,才能意識到它的存在,并且超越自己。
在“不吐不快”和“無話可說”之間,我終于找到了平衡點,并慢慢學會如何以合理的方式將其表現,我認為這是值得欣喜的。我還記得一位編輯老師曾對我說過,每個寫小說的人都會有類似的經歷,在寫過大量類似的作品后,突然感覺自己“不會寫小說”了,但只要能跨過這個階段,又會更上一層樓。
在一次文學會議上,主持人讓每個參與者發言,談談自己對文學的看法。所有人輪番發言,但說實話,我一點也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礦山、上山下鄉、知青等等字眼離我太過遙遠,我從來不會否認父輩生活的價值,但我也得承認,我對過去興趣不大,我對未來很感興趣。
小說應該是面向未來的,至少也是立足當下的。單純記錄過去,那是史官的職責,不是小說家的工作。一個寫作者在當下的社會中,充當什么樣的角色、完成怎樣的使命,遇到了怎么樣的困惑,這是我現在一直關注并加以書寫的事。
文學永遠是我心靈最后一片自留地,它對我而言,不是五年十年的馬拉松,是一生的抗爭。
責任編輯??包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