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善的情懷還在

李玉林

他第二次腦梗后沒了語言表達的能力，可眼睛依舊有神兒。我還期待著他第一次大病之后出現的奇跡，期待他還能饒有興致地和我一起討論如何寫“慈善”。可不久，我還是在虎年即將來臨，天津疫情又有點嚴重的一天聽到了他去世的噩耗。

他是我亦師亦友的好搭檔著名作家王家斌。

我和王家斌相識于20世紀80年代初期，至今有40年的交情了。40年里，我們之間始終沒有斷過聯系。王家斌是一位很有個性的作家，他有著不同尋常的人生經歷和矢志不渝的文學追求。1939年，王家斌出生在山東煙臺一個漁民家庭里，從16歲就在亙古洪荒的雪域戈壁上奔走，曾被野獸襲擊過，渴極了喝過馬尿。他當過水手，在海上漂泊多年，與漁民、船員在驚濤駭浪中舍生忘死共同勞動，曾親身經歷過驚天動地的大海嘯。好多熟悉他的人都說他性格太倔。他自己也承認自己脾氣不好，和好多人，特別是領導常有沖突。我想，正是他耿直、勇敢且善良的性格成就了他有個性的文學成就。

和王家斌相識之初，我還是一個初學寫作的文學青年，可他早就是一位卓有成就的著名作家了。早在1965年王家斌創作的驚險神秘、奇妙無比又內涵深刻的小說《聚鯨洋》就刊發在《人民文學》雜志7月號的頭題位置上，在文學界引起了不小的震動。文學大家李季、張天翼、劉白羽乃至周揚，當時都給這部作品以很高的評價。那時，我還是高中二年級的學生。

記得我們最初比較深入的交往是在我發表了小說《鼠精》之后，他在一個中午到我所在的單位找我，從這篇文章說起，談了好多讓我感到很新鮮的文學創作的話題。面對他那棱角分明、嚴肅、真誠又十分熱情的臉龐，那時的我便從心底萌生了應該為文學藝術創作多做一些事情的沖動。王家斌作為一位知心的師長，一直十分關注我的文學創作，曾多次撰文介紹我出版的書籍。我的長篇報告文學《對決死神》出版后，他連夜閱讀，3天后就寫出了與這部書有關的散文。

王家斌對文學的追求十分執著，并有著非常可貴的開拓精神和令人矚目的成就。這許多年來，他不但寫了大量有特色的中短篇小說，更是創作出版了《為魂泉·雪人》《雪人部落》《死海驚奇》《百年海狼》《海狼三友》《狼死絕地》等多部長篇小說。

文壇一定不會忘記，王家斌的長篇小說《百年海狼》出版后引起的廣泛社會影響。這部小說是王家斌窮盡畢生心血、調動各種生活積累、刻意創作的又一部反映海上生活的長篇力作，生動地塑造了一群我們從未見識過的海狼漁花子的人物形象，也深刻揭示了嚴酷環境下的人性弱點。

《百年海狼》是一部大海的百科全書，集海事、海變、海難、海葬、海嘯、海景、海寶、海匪、海神、海魂之大成，寫盡了大海的千姿百態，寫盡了大海的萬種風情，揭開了大海神秘之幕的一角，描繪了海洋精靈的博大玄奧與兇暴。

當時，不僅在國內由作家出版社、《中國作家》雜志、《中國海洋報》和天津市作家協會聯合在北京召開了專題研討會，充分肯定《百年海狼》為開拓中國的海洋文學作出的重要貢獻。而且美國的《世界日報》，香港《華人月刊》等報刊紛紛刊發了當地作家、文學評論家對《百年海狼》的介紹與評價。北美發行量最大的《世界日報》竟用了7個版面刊發有關《百年海狼》介紹文章。當時的全美華人作家聯誼會主席冰凌在文章中稱王家斌為中國的海明威。美籍華人作家韓素音評價《百年海狼》說：“這是一部中國所獨有、世界也少見的海洋文學佳作。”對王家斌的文學藝術成就給予了極高的評價。不夸張地說，當時一股文學的“海狼旋風”真的刮起來了，而且波及面很大。

2006年9月，我和王家斌應北美華文作協圣路易分會的邀請，結伴到美國圣路易與當地華文作家、華文學校和華盛頓大學東亞文學系師生進行文學交流。期間，與當地華文作家座談時，那些華文作家，包括從我國大陸去的，也包括從我國臺灣去的以及馬來西亞、新加坡的華文作家幾乎都在發言中談到了《百年海狼》，談到了王家斌創作的海洋文學。那時，據《百年海狼》的出版已經有十年的時間了，可見這一部書的生命力和影響力。

王家斌不但小說寫得有特色，他的散文也豐富多彩，其所呈現的人情事理，滲透著他的精神情懷，在內涵上也大多能給人以不一樣的張力和激蕩。我的書架上一直擺放著他送給我的散文集《藍色的冰塔林》

我主持編輯《慈善》雜志的許多年里，他不但經常給我出點子，幫助我編輯好這本慈善文化期刊，而且寫了大量有關慈善題材的散文，在《慈善》雜志刊發，深受廣大讀者的歡迎，為這本刊物增色不少。

在紀念曾任天津市作家協會主席的老作家孫犁先生的一段時間里，王家斌給我講了孫犁先生許多幫助他人的小故事，并寫出了“孫犁的與人為善”的精美散文。王家斌在天津作協工作時，曾當過孫犁先生的聯絡員，與孫犁先生有過長時間密切的接觸。他說，那時常有鄉村的農民找孫犁先生請求資助。盡管孫犁先生不可能滿足這些人的所有要求，但先生對有困難的人都能以誠相待。王家斌在文章中寫道：“那時，孫犁先生接到這類信件很多。只能委托我代其回信以示歉意，并再三囑咐，要與人為善。即，多同情、多鼓勁，不能有絲毫情感和心理的歧視。結果，還真感動了這幾個農民。回信說他們將另作他謀，一定會沖出目前的困境”。還有一次，一個背著行李從外地來的小伙子蹲在天津日報社傳達室鬧著要找孫犁。說家里太窮，只上到初中畢業就失了學。那從小就做的作家夢也不可能實現了。絕望中自然就想到他最崇敬的孫犁，并希望他能給自己最大的幫助。孫犁沉默良久才唉了一聲說：“先把他安排到招待所住下。”說著，又從錢包中取出20元錢：“找個飯館讓他把肚子填飽了再送他回家。”孫犁又特別囑咐，“告訴他，當作家，首先也該是個好農民。”王家斌在文章中寫道：“孫犁從錢包中掏錢的情節我卻總忘不了。20元，現在亦只是一根冰棍的錢。而當時，卻是我全家一個星期的菜金。想起那時天天喝小米粥的孫犁，更讓我不能不多有感慨了。”

2020年年底，聽到著名作家、電影表演藝術家黃宗英在上海逝世的消息，王家斌又和我講起上個世紀80年代他和黃宗英等一些作家從西安出發到西藏訪問過程中遇到的令他難忘的一些好事，并寫了《大愛小木屋》的精美散文。介紹了黃宗英在西安等候出發的短暫時間里，帶著他到當地貧困家庭訪問的過程，介紹了在機場黃宗英如何幫助一位落難的外國游客，在西藏怎樣為一位生活困難的文聯干部的女兒買過冬的大衣。還特別介紹了黃宗英在病中寫作《小木屋》的一些令人感動不已的故事。

王家斌為《慈善》寫的有關普通人的大愛故事、精美散文還有許多。這些文章是和風細雨，滲透著他高尚的精神情懷，撞人心扉，啟人心志，讓閱讀者得到巨大的精神享受，得到共鳴與應和。

如今，王家斌盡管已經離我們而去了，但我總覺得他的情懷一直還在，就在我們身邊、我們眼前，還在和我們對話。他的情懷是彪悍、美麗寬廣的，是大愛，是善，是真，是內蘊品質，這也是他的文學作品、文學思想、文學精神流芳遠行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