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逆境中張開翅膀（外一篇）

戴方毅

戰士“九六”是在父親五十歲、母親四十六歲時生下的。他是父母唯一的孩子，母親在他剛滿月時就“拋”下父子倆撒手人寰了。為紀念妻子和這來之不易的兒子，父親便給他取了這個通俗而具有特殊意義的名字。

九六與父親相依為命，二十年來倒也“風調雨順”，但最近卻遭遇到了一連串的打擊：先是報考軍校名落孫山，觀通站參加高考的四名戰士，唯他一人榜上無名，近兩年挑燈夜戰的辛苦，伴隨著“將軍夢”一起付諸東流;后是與他青梅竹馬談了三年的女朋友王秋霜，經不起嫂子的咒、媒婆的勸和母親的哭，突然來信“吹燈”，了無音訊;再是收到家里的一封電報—父親與鄰居發生糾紛，被打成骨折……

“回趟家吧！看看父親，順便處理一下女朋友的事。”站里的領導破例批了假。九六幾乎什么東西也沒帶就匆匆踏上了歸鄉的火車。

車廂外，遼闊坦蕩的田野平川，挺立茂盛的樹木花草，還有那若隱若現的綿延群山，在飛奔中登場后，又轉眼呼嘯而去。

車廂內，九六悶悶不樂地望著窗外的景色發呆。

坐在九六身邊自稱吳經理的一個東北大漢，了解到他是在為父親骨折一事而不悅時，顯得格外熱情，并從旅行包中取出一小塊“虎骨”，稱此骨經酒泡數日后飲用、擦拭或熬湯，對壯骨有良好的效果，特別是對骨折的病患者有奇特療效。

九六不禁心有所動，急忙問道：“吳經理，這虎骨你怎么賣？”

吳經理裝模作樣地說：“看在你是當兵的份上，我按進貨價賣給你，500元怎么樣？”

“太貴了。”九六欲購的念頭頓消。

吳經理顯出一副委屈樣：“你總不能讓我虧本吧？這樣吧，380元帶‘發’，圖個吉利，可以嗎？”見九六還是搖頭，吳經理適時地打開硬殼“紅塔山”香煙，抽出一支遞給九六，連說：“價錢好商量，好商量……”

在車廂吸煙處，九六吸完不到十分鐘，便感到渾身不舒服，回到座位后昏昏欲睡。在迷迷糊糊之中，九六掏出380元與吳經理“成交”了這筆“生意”。

回到家里，九六當天便給父親熬上了“虎骨”湯。誰知父親喝過之后，上吐下瀉，生命垂危，趕緊送到醫院搶救。

此事令九六叫苦不迭，真是屋漏偏遭連夜雨。

日夜守護著枯黃干瘦、奄奄一息的父親，九六覺得生死之間竟是那么相近，而眼前的一切又是那么的暗淡、渺茫。距死神只有一步之遙的父親，經過十來天的搶救，奇跡般地活了下來。蒼老生機的復活，使九六毅然帶著疲憊的身心起訴吳經理，為父親討回了公道。

一日，在談及因女友“吹燈”帶來的煩惱和苦衷時，病愈后回到家中的父親對九六說：“凡事不可不求，也不可強求。人生有得有失，有進有退。有時候退一步也許會柳暗花明、海闊天空。”

一席長談，猶如一股清風吹進了九六的心扉。于是，想報復王秋霜出口氣、找那橫刀奪愛的司機讓他嘗嘗觀通兵鐵拳的念頭，消失得無影無蹤。

得知九六回家的消息，兒時的伙伴們相約前來看望。對接二連三發生的不幸，伙伴們氣不打一處來：“走！教訓教訓那負心的王秋霜，咱哥們陪你去！”

九六笑著搖搖頭：“我不想用一時魯莽，在自己的從軍史上留下不光彩的一頁。”

他知道王秋霜也有苦衷：從小就沒有父親，嫂子過門后，與她母親合不來，家中“戰爭”頻頻發生，且逐日升級;嫂子看王秋霜也看不慣，急于把她“打發”出去，加上九六高考落榜，“升官”無望，在這種情況下，王秋霜只好扯斷情絲，找了個城市戶口的司機嫁了。九六未曾想到，高考的落榜，竟導致了王秋霜如此殘忍的選擇。

風雨中，九六再次來到了入伍前經常與王秋霜約會的小溪旁。此時，渾黃的溪水咆哮著向遠方涌去，以往漫步的沙灘不見了，清清的漣漪不見了，溪邊的淺草不見了，情侶的身影也不見了，溪邊的那片果園只剩下折損的枝條和枯葉在風雨中嘆息。

耳邊傳來《選擇》的歌聲：“希望你能愛我到地老到天荒，希望你能陪我到海角到天涯……”男女對唱，情意綿綿。

觸景生情，九六撐著雨傘苦笑著回到家里。

“怎么了？孩子，今天好像不大開心呀！”一進門，父親便端上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魷魚絲炒米粉。

“今天不是我的生日呀？”九六一愣。

每年的11月14日，不善喝酒的父親，都要滿滿地倒上一杯白酒，閉上眼睛一大口把酒喝光，然后慈祥地看著九六開心地吃完那碗慶生的魷魚絲炒米粉。

父親對九六笑道：“我今天想讓你‘重生’。”

九六心頭一熱，幾滴熱淚滾落下來。

“慢慢吃，孩子。我想聽聽你們觀通站的故事。”父親轉了一個話題。

“好吧！我給父親講一個‘霧’林高手的趣聞。”九六深知父親的用意。

“怎么，你們山上還有武林高手？”

“不是‘武林高手’，是‘霧’林高手。”九六笑著解釋。

為構筑一道堅不可摧的海天安全防線，在艱苦險惡的環境中，觀通站除軍事技能訓練外，還積極組織官兵利用現有條件開展體育鍛煉，培養了一群“霧”林高手。官兵們常年在坑道里值勤，由于潮濕憋悶，許多人患有風濕性關節炎、濕疹。于是，除了組織攀登那段257米高的429級臺階外，就是在霧中進行定點投籃。

圍著高高鐵絲網的非正規籃球場是他們經常活動的場地。由于高山缺氧，官兵們打籃球時只好盡量減少運動幅度和身體碰撞，打籃球實際上變成了定點投籃，久而久之，練就了一身在霧中定點投籃的絕活：投10個3分球連進5個不在話下，2分球更是易如反掌。有一次，山下的一支縣級聯隊上山挑戰，由于適應不了山上的惡劣環境，以大比分敗北。他們以靜制動，用超遠距離投籃的非正規打法，令幾個人高體壯的地方球員不服：霧中玩球打不出真本事！

父親聽完樂了：“要是沒有霧，他們豈不輸得更慘？”

見父親如此開心，九六繼續講。

鐵絲網雖高，但也免不了有籃球掉出網外，落到山下草叢里的時候。每掉一次，他們就從“戰士之家”再拿一只，直到把籃球拿完為止。于是，他們便自發地結伴下山出沒在草叢里，一場別開生面的體育游戲開始了……撿球最多的優勝者，“獎品”就是讓其在半場線投籃10次，在眾人的喝彩聲中，偶爾也能投出個令官兵傳播的“當日新聞”。

“不錯！”父親聽完，拍了拍九六的肩膀，“既有趣，又鍛煉身體。”

“不早了，父親你該休息了。”

“嗯。”

九六望著父親的背影，他深知，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父親還要繼續為他付出幾縷銀絲。

第二天，九六陪父親到柳城采購物品，路過一家時裝店，父親說：“九六，以前家里窮，當父親的從未給你買件像樣的衣服，現在生活改善了，爸爸給你買套西裝穿穿。”九六拉住父親的手說：“謝謝爸爸，部隊有規定，戰士不得穿便服。你看，兒子穿水兵服不是很神氣嗎？”父親聽罷，笑意藏在心頭。

回家的路上，父親問：“難得回來一趟，爸爸的身體又時好時壞，能不能多住幾天？”九六一聽，忙說：“不行呀，爸爸，部隊有規定，無特殊情況，請休假人員必須按時歸隊，不得無故超假。眼下正是部隊訓練的黃金季節，我還來不及和你商量，打算提前歸隊呢！”父親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到家時已是傍晚時分，父親顧不上休息，把九六叫到跟前：“九六，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父親現在身邊急需有個幫手，我托人給你再找個對象，好嗎？”九六急了，搖搖頭說：“爸爸，部隊有規定，戰士在服役期間不得談戀愛，再說，我還年輕，需要有更多的時間用來工作、學習。我與王秋霜的戀愛關系是在入伍前建立的，當初不算違反部隊紀律。”“好一個‘部隊有規定’！”父親聽了這句話之后，滿意地說，“100分！兒子。”

原來，父親得知九六去年在部隊榮立了三等功，今年又被評為“學雷鋒標兵”，心想，在家任性、調皮的兒子，到部隊才幾年的功夫，進步竟然會這么快，他難以置信。于是，父親有意出題考考兒子。

還有幾天的假期，在征得父親同意后，九六決定提前歸隊，順路去看看老同學曹萍，這位鷺島大學的高材生。

“瞧，這就是我常提起的，來自海軍部隊的中士九六。”未等九六進門，眼尖的曹萍就叫了起來，寢室里的另外兩名女青年不約而同地站起來讓座。

“這位長腿的姐姐叫張秀英，那位漂亮的妹妹叫黃雯。她們也是鷺大的。”曹萍熱情地介紹了她的同學。

一陣寒暄過后，她們開始問話了：“九六，你在部隊干什么？”“會開軍艦嗎？”“當水兵一定很浪漫，艦上有女‘八路’嗎？”“聽說你們部隊駐扎在優美的風景區，部隊的生活緊張嗎……”

九六笑著打住了她們連珠炮似的問話：“慢著，讓我一個一個回答，好嗎？”

女大學生們愣住了，然后，會意地笑了。

“雖說是海軍，卻常年戰斗在高山上，我們擔負著特殊的偵察和警戒任務。

“山上，朝見日出壯景，夜賞月色云濤;山下，林深木秀，瀑布飛濺，怪石林立……初上山，一切都感到新鮮好奇，然而，一個月過去，該看的景色都看過了，該說的話也說盡了，該讀的書也讀完了，天天做的就是那幾件重復的事情—除了出操、站崗，就是值班、訓練。沒有喧鬧的商店，沒有刺激的音樂，沒有豐盛的飯菜，更沒有從軍的‘花木蘭’與你相處。

“山上一年只有30多天能見到太陽，許多官兵身上都有難言之隱;冰雪封山時，汽車開不上盤旋在千米懸崖之上的險峻山頂，我們要冒著零下20多度的嚴寒，踏著沒膝深的積雪，往返18公里背蔬菜、抬糧食、扛器材;兩三米厚的積雪堵塞了坑道口，我們就從冰雪中挖一個洞，鉆進爬出執勤。”

“聽說山上經常打雷，可怕嗎？”黃雯插話。

“在山上，每年有四個月的雷鳴電閃。一到‘雷季’，山上便無休止地奏起‘電閃雷鳴波爾卡’。有一回在戰位值班，突然一個響雷，何分隊長的手掌瞬間被打了一個洞。”

“這么可怕！”黃雯伸了一下舌頭。

張秀英提了個令九六猝不及防的問題：“你覺得當兵吃虧嗎？”

九六覺得自己應該是軍營的一名男子漢，他略加思索地說：“在站里，我們的口號是‘不漏過海上一根草，不放過天上一只鳥’，連續八年我們沒有出現過重大錯誤，沒有漏過情報，去年的海空優質情報率在99%以上，站里的干部和軍士及三分之一的義務兵都是一級技術能手。從這個意義上說，我不感到吃虧，盡管我是一個未曾建立功勛的軍人。”

寢室突然靜了下來。沒有贊嘆，也沒有掌聲，但九六從她們欽佩的目光和沉思的神情里，感受到了其中傳遞的信息。九六壓根兒沒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能說會道，這是他始料不及的，連自己都感動了。于是，一種軍人的滿足感、崇高感，油然而生。

曹萍，這個曾在生活的海洋里喝過幾口苦水的姑娘，向九六提出了困惑已久的話題：“人與人之間都是自私的嗎？為什么人與人之間是那么難以相處？”九六沒想到她也會有這樣的煩惱。征得同意后，他點燃了一支香煙，說道：“人際關系問題，對于我們當兵的來說，實在是深奧了些，你們聽我講個故事吧！或許能說明這個問題……戰士張滬從上海來到站里后，因適應不了艱苦的生活環境，放松了對自己的要求，經常受到站領導的嚴厲批評。因此，他認定是站領導有意跟他過不去，便經常借故不工作、不訓練，更不學習。有一次他胃出血，缺乏醫學知識的他，對自己的反常現象未予重視，當過衛生員的傅教導員從張滬的糞便中發現了問題，馬上為其量血壓、查病癥，并親自送他下山住院，徹夜守護。由于住院及時，張滬脫離了危險。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對站領導的偏見是錯誤的。病愈后，張滬主動找站領導交流了思想，檢討了自己的言行，并積極投入到工作和訓練中去，很快成為一名技術骨干。”

黃雯隨后冒出了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戰士是否可以談戀愛？常在報刊雜志、電影電視上看到這樣的事—戰士上前線、高考落榜或提干未果時，未婚妻卻來信宣告終止戀愛關系，這是真的嗎？”

九六痛苦地閉上了雙眼，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但他還是回了話：“原則上戰士在服役期間不得談戀愛，但入伍前在家談好了的，以不影響部隊工作、訓練、學習為前提，酌情處理。我要是個女的，也不會選擇軍人作為伴侶。道理很簡單，婚后要過牛郎織女的生活，產后要獨自帶孩子，有的單位雙職工可以分到房子，而軍屬卻被認定為單職工不給房子，甚至不予報銷探親路費或取消每年一度的探親假。在我們站里，嘗過失戀滋味的人數約占總人數的35%，離婚的也有。當痛苦來臨的時候，官兵們卻出奇地冷靜，幾乎每個失戀者都會面對著云海大喊一聲—‘光棍協會’再加我一個！”

她們被九六的故事深深打動了，不再像以前那樣嘰嘰喳喳，仿佛一下子成熟了許多。

見天色已晚，九六告別了三位女大學生。

歸隊一星期后，九六一下子收到了三封來信：

老同學，自以為很了解你，其實不然。你的到來，時間雖短暫，卻讓我重新認識了你。你才是真正的軍營男子漢……

如果不用功、不刻苦，大學校門聽不到你的叩擊聲。繼續努力吧！大學之門永遠向你這樣的人敞開。我們希望有你同行……

一切盡遂人愿固然是幸福的，但略帶殘缺也未必不美麗。因為任何表面上看似完美無缺的事情都無法代替真摯的美麗。對生活苛求十全十美是不現實的，愛情也一樣……

三封來信，似一股電流灼熱了九六曾經冷卻的心。

軍營讀不到她們的目光，然而鴻雁傳來的消息卻不斷激勵著九六：“經過大海的洗禮，你才能學會屹立在風雨中;經過藍色的熏陶，你的心胸才更加純凈和寬廣！”

年底，九六被評為優秀士兵，并光榮地入了黨。

第二年，九六考上了海軍士官學校，實現了多年的愿望，踏上了新的征途。

臨走時，他到山下郵電局給三位女大學生發了封電報：“鷺大一游，不虛此行。”

在挑戰中毛遂自薦

東交艇為五級艇，由于沒有干部編制，使該艇的軍事訓練、裝備保養、行政管理、后勤保障等工作出現了被動局面。有一年，在基地組織的裝備保養檢查評比中，東交艇得了不光彩的“金牌”—倒數第一！受到了基地批評和限期改正的通報。

必須選配一名軍事過硬、管理有方的士官到東交艇當代理艇長的問題，擺到了大隊黨委的議事日程。

“誰敢到東交艇當代理艇長？”

“我！”

軍校畢業后，在東運船任專業軍士的九六，毛遂自薦，知難而上。

“嘟，嘟嘟……”走馬上任的第一天，東交艇值班員吹響了開飯哨。十五分鐘后，戰士們才東一個西一個稀稀拉拉地站成隊，且穿拖鞋的有之，穿背心的有之。當時正躊躇滿志的九六，看到這樣的一番情景，不禁皺起了眉頭。

“開飯！”九六沒說其他話。

飯后，他與戰士攀談，卻不料連一些黨員都沒有信心改變這種現狀。

偏不信這個“邪”！天生有一股不服輸性格的九六，沒有退卻。

當天晚上，九六走進士兵艙室，戰士們有的蹺起二郎腿，有的躺在床鋪上，艙內物品擺放亂七八糟。見沒有一個戰士理他，九六沒發火，而是給每個戰士倒了一杯水，坐下來與他們侃開了。

“有些專業軍士的技術、素質不如我們，怎么管我們？”直言快語的新兵劉一邦不服氣地說。“我們是艇只舊、裝備差、兵員老，怎么訓練？”老兵們七嘴八舌，“各項檢查經常墊底，干勁都被‘后進’帶跑了。”

九六聽罷，心里有了數，他默默地回到艇長室，叫來了幾名部門負責人，召開臨時會議。“都說東交艇的工作難做，難在哪里？”九六堅定地說，“千難萬難，我們帶頭了，啥也不會難;我們較真了，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當晚，他們集思廣益制定了一系列整改措施，決定先從裝備管理、軍事訓練抓起，并實行代理艇長、部門骨干包干責任制。

第二天，九六在全艇軍人大會上宣布：“從今天起，一切看我的，我怎么做大家就跟著做，每個黨員要以我為標準。”會后，九六抱著被子從艇長室搬到士兵艙住了下來，與戰士們生活在一起，同訓練，同學習。

夕陽映照下的最后一道霞光被蒼茫的大海淹沒，經過數小時的航渡，東交艇準時到達預定的拋錨海域，沉重的錨鏈被拋入了大海。海面上，錨燈發出微弱的桔光刺透了靜寂的夜空，轟鳴的電機告訴遠方的小島：今夜不再寂寞。

“不明武裝快艇進入錨地！”突然，傳來了信號兵的報告。隨即，響起刺耳的戰斗警報聲。

“緊急備戰備航，觀察警戒組一級部署。”九六一聲令下，十多名戰士攜帶輕武器在甲板、艇舷等戰位迅速就位，警惕著入侵的武裝快艇。

“準備射擊！”不明武裝快艇警告無效后，九六果斷決定對其實施火力攔截……

枕戈待旦，不解征衣。錨地防御演練結束后，警戒雷達繼續掃描著周圍的海面，隨時準備應對突發情況。

走出艙室，九六立于艇首望著遠方隱約的小島，沉浸在大自然的偉岸和蒼穹之間。高空拋灑下的月光落到海面上，照得一顆顆珍珠跳起歡快的舞蹈，發著閃閃的粼光。海上輕飄來一層薄霧，像輕紗覆蓋了遠方的小島，為這曠寂的夜增添了一道朦朧的景致。

十五的月兒，很圓，很亮。

然而，沒有家人的陪伴，那輪皓月看起來似乎有些孤獨……

此時，巡更的專業軍士芮加增悄悄地走近了九六的身邊：“想家了？”

九六笑著點了點頭。

海的上方，出現了一條銀河。芮加增指著銀河兩岸的兩顆星星告訴九六，那是牛郎星和織女星，他們正互訴著相思的衷腸，遙盼著那短暫的相聚時光。匆匆的聚散，使他們更加懂得相聚的珍貴和生命的真諦。

芮加增對九六說，在很遠很遠的一個小山村里，有位美麗、勤勞的織女，她背負著沉重的擔子，也許這個時候還忙碌于燈下。那雙曾經充滿浪漫和幻想的鳳眼，如今已變得凝重許多，更是增添了一份對生活的擔當。

九六看見芮加增眼里閃動著淚珠，便開導他：“有河流的地方必定有渡船的，只有看到希望，生活才會甜蜜;只有懂得珍惜，生命才有價值。”

海上的月亮升高了，海浪輕敲著艇舷，發出富有節奏的嘩嘩聲，勞累一天的戰士們進入了夢鄉。

不知什么時候，兩人的手已經緊緊握在了一起，并肩注視著前方。九六知道，那是芮加增對他的信任與支持。

第二天返航歸來，九六發現艙底有積水，他二話沒說，第一個跳進艙底，戰士們見狀，都自覺靠了上來，舀水、提桶、清艙，干得特歡。

一名新兵邊擦汗邊說：“艇長，中午應該多加個菜。”“沒問題，我請你們吃牛肉罐頭。”九六笑著答應。

在暫時進不了塢的情況下，他們連續干了四天，硬是把兩噸多的積水清出艙底。槍炮部門缺人，只有一名戰士在位，那段時間，九六在做好艇上其他工作的同時，一有空便幫助這個戰士檢修儀器、涂甲板漆，忙個不停。在他的帶領下，戰士們像愛護生命一樣愛護裝備。

“加油！”“太棒了！”熱浪滾滾的甲板上，不時傳來一陣陣的叫好聲。

槍炮兵劉見利更換撞針的速度始終在30秒上下徘徊，九六便利用節假日陪著他練，手磨破了也毫無怨言。經過一段時間的刻苦訓練，劉見利更換撞針的成績提高到了18秒。

過去，東交艇的壓彈速度在7秒左右，離訓練大綱的要求慢了2秒，在九六的嚴格施訓下，壓彈速度一躍為3秒，遠遠超過了訓練大綱的標準，使東交艇的訓練水平有了大幅度的提高。

盛夏的一天，大隊運動場上云集了近千名海軍官兵和駐地百姓，他們慕名而來，準備見證紀錄的誕生。

“請九六跨上旋梯，做好翻轉準備。”

“請公證員就位，做好記數準備。”

“開始！”

九六是位體育愛好者，大隊的軍體尖子，跑、跳、翻、轉樣樣拿手，翻旋梯是他的強項，常常一轉就是幾個小時，一轉就是數千轉。在大隊領導的支持、啟發下，九六萌發了創造吉尼斯紀錄的念頭。于是，他堅持每天早晚進行20公里長跑、400下俯臥撐、4小時倒立的訓練，風雨無阻。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幾個月的強化訓練，九六具備了向一萬轉沖擊的實力。

于是，他向海曙區公證處提出公證申請。公證處負責人被九六刻苦鍛煉的精神所感動，決定首例接受代為申報吉尼斯紀錄的公證，并派公證員王瑾、李惠娟前往部隊進行公證。

“13650轉！”當他們目睹了九六以頑強的毅力，用7小時30分的時間創下連續翻旋梯的紀錄時，緊緊握住九六的手說：“祝賀你！”

整個運動場沸騰了。

“瞧，這就是我們的艇長！”東交艇的戰友們在興奮和激動中帶著自豪、信服奔走相告。

比九六兵齡長，平時不大聽從管理的吳曉，紅著臉悄悄地走到九六面前：“艇長，我服了！”九六喘著氣，拍了拍吳曉的肩膀：“別往心里去，我不計較。”

在九六的帶動下，僅用三個月的時間，各項工作就有了明顯的進步：參加基地軍事大比武時，東交艇獲得了五個單項第二的好成績，九六本人獲得共同科目士官組第二名;年底，東交艇被基地評為節水節電先進艇，輪機班還被評為先進部門。

“九六抓裝備保養、軍事訓練是鐵腕，抓行政管理、日常教育也不含糊。”大隊司令部的參謀、政治處的干事這樣評價他，“九六以情帶兵，以理服人，把兄長般的愛心獻給艇上的每一位戰士。”

一日，孫師傅收到了來自部隊的信—“尊敬的家長：你好！我是你兒子的艇長……”

戰士孫典升性格暴躁，喜好喝酒，酒一沾口就控制不住自己，導致一次酒后與地方青年打架而受到處分，打算“破罐子破摔”。對此，九六邊與孫典升談心交友，邊給他父親寫信求助，配合做好思想工作。經過多方的努力，他終于戒掉了喝酒，重新振作起來，工作中臟活累活搶著干。由于工作出色，孫典升先后兩次受到嘉獎;退伍前，孫典升堅持站好最后一班崗，積極做好傳、幫、帶工作，被大隊評為“優秀退伍兵”。

來自農村的戰士高見，父親患病住院，因家境貧困交不起醫療費，家人四處借債，高見因此心情十分沉重，整天無精打采，影響了專業訓練。

“這是我的200元，先收下。”九六知道后，發動艇上戰士先后兩次捐款1000多元，解了高見家中的燃眉之急。“艇長，謝謝你們的關心！”高見握住九六的手，泣不成聲。

初冬的海島，寒氣逼人。一天，九六正在伏案制訂訓練計劃，一陣寒風襲來，他打了一個寒顫。突然，腦海里閃出一個念頭：站崗的戰士是否帶了大衣？想到這里，九六抱起自己的大衣就往崗樓跑去。

崗樓里，這位戰士被凍得不停地搓手、踏步。九六連忙將大衣披在戰士的身上：“對不起，我來晚了！”望著衣衫單薄的艇長，站崗的戰士頓覺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轉身立正向九六敬了個軍禮。

“劉一邦、高偉兩人因急性腸炎，腹瀉不止，并伴有脫水癥狀。”東交艇文書報告。“小車班嗎？請迅速派車接送病號！”九六聞訊后，親自打電話并護送他倆到衛生隊看病。安排住院后，九六又自費買了水果、罐頭，連同兩人的衣物一起送到病房。望著艇長布滿血絲的雙眼，兩名戰士頭一回流下了感激的淚水。第二天，劉一邦不顧身體還未完全康復，偷偷地跑回艇上參加訓練。

“不好！”專業軍士芮加增因蚊香中毒昏迷在艙室，細心的九六在深夜查鋪時發現后，背著他向衛生隊跑去。一路上，芮加增將穢物嘔吐到九六身上，九六全然不顧，一腳高一腳低地將他送進衛生隊后，又替他換上了干凈的衣服。為了照顧好芮加增，九六整夜守護在床邊，直到他脫離危險。醒來后，芮加增感激地說：“謝謝你救了我！”“別這么說，是我的工作沒做到位。”九六內疚地說。

傾注一腔愛兵情，九六對每個戰士都一樣關心愛護。晚上戰士的衣服忘了收，準是就寢前他幫著收;戰士的親屬來了隊，也準能吃上他讓炊事員特意加炒的“洗塵”佳肴。

戰士們說：“跟著這樣知冷懂熱的領導，累死也值得！”

建軍節前夕，新聞單位的記者相繼來到駐守在海島的導彈艇大隊，仲政委點將：東交艇代理艇長九六接受采訪。

在大隊部會議室，記者看到了九六的日記摘要—“我雖然已轉為專業軍士，但始終記住我是一個兵、一名共產黨員，而且是一個受部隊教育多年的老兵、老黨員。部隊把我轉為專業軍士，目的就是要我發揮兵的作用。”

仲政委介紹說：“當兵7年，8次受獎，這本身就肯定了九六對部隊的貢獻。”在檔案里，九六只不過是帶有一條金杠的專業軍士、普通的共產黨員，可戰士們都稱他為“咱們的艇長”。

“‘艇長’足矣，還帶個‘咱們的’，足見九六在戰士心中的位置。”一名記者贊嘆地說。

隨后，記者慕名結伴上艇采訪。

在采訪中，記者了解到，艇上除一名新兵外，所有戰士的“艇齡”都比九六上艇的時間長。“在這種情況下，如何做好他們的思想工作？”

九六說：“一靠自身形象，二靠細致盡心。”

比九六早兩年入伍的輪機長羅偉，曾是東交艇的代理艇長，九六上任后，他常在戰士們面前發牢騷，工作時緊時松。那年十月，東交艇上排檢修，羅偉因過分依賴裝修部門，加上對九六有抵觸情緒，影響了主機的更換，延誤了檢修的順利進行。在多次做工作成效不大的情況下，九六親自帶著兩名輪機兵日夜加班，吊裝主機后又反復調試，終于使工程按期完成，保證了艇只的在航率。

“我錯了！”面對艇長一張疲憊的臉，一雙臟兮兮的手，一身滲汗的軍裝，羅偉的思想受到了強烈沖擊，羞愧地低下了頭。時隔兩個月，羅偉主動向九六提出更改，整理艇上的水、電管線路的要求，在征得同意后，放棄許多休息時間加班加點，獨自一人完成了任務，為東交艇在基地評比中獲獎立下了汗馬功勞。

元旦期間，九六發現一名平時很活躍的戰士突然言語少了，笑聲沒了，從早到晚悶悶不樂。九六感到這名戰士的情緒變化一定事出有因，便找他聊了起來。

原來，他失戀了。九六安慰他說：“既然姑娘為你制造了痛苦，你又何必想她并為此折磨自己呢？是條漢子，就該挺起胸膛迎接不幸和挑戰！”這位戰士覺得九六說得有道理，心胸開闊多了。后來，他從痛苦中掙脫出來，一心撲在工作上。

來自上海的戰士呂建駿，因擁有地方政府每年12000元的優撫金，加上家庭生活條件好，一度工作怕苦怕累，且花錢大手大腳。九六從呂建駿平時穿高檔皮鞋、抽名牌香煙、喝高級飲料等現象觀察和分析，認為要引導他走上健康成長的道路，必須從文明消費入手。

“這些書，你在業余時間好好看看，一定對你有所幫助。”除了定期談心外，九六還為呂建駿借來了《雷鋒的故事》《為人民服務》等書籍，使他逐漸發生了變化，改掉了高消費的不良習慣，工作積極主動，經常利用業余時間鉆研業務。剛當一年半兵的呂建駿，經過刻苦訓練，已達到在機艙獨立工作的水平，成了同年兵的佼佼者。

有一次，支隊組織輕武器沖鋒槍射擊比武，由于駐地溫差較大，槍炮兵莘亮在訓練時感冒發燒，九六發現后勸他休息，但他卻照常出現在靶場上。在一次實彈射擊訓練中，由于持槍不穩，莘亮10發子彈只命中50環。靶場回來后，九六再次給他端去姜湯，在幫他分析原因的同時給予鼓勵，增強了莘亮取勝的信心。他邊虛心學習他人的經驗，邊從嚴從難加大訓練力度，特意在槍管上加上了兩塊磚頭，訓練時間一長，手臂腫得連筷子都拿不住，但他一聲不吭繼續訓練。當莘亮以10發子彈命中97環的成績奪得第一名時，站在領獎臺下的九六，高興地對他喊道：“莘亮，真‘靚’！”

從東交艇采訪回來，記者從真正意義上體會到了兵魂的含義，也體會到了忠誠和愛心。在靜靜的回味中，記者突然發現，有八個字最能概括九六和所有關于九六的故事：普通、平凡、淳樸、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