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韓玉虎
中央美術學院書法與繪畫比較研究中心博士、講師
內容提要:形式研究不只在書法領域,在美學界、文學界等相關領域也有發生。這些領域的書法形式研究與書法學者的書法本體研究之間進行了有效對話,書法學科的發展與建構從美學、文學等其他學科吸收了大量理論方法和學術思想。基于此,本文將對學界學者們在1979—1999年的研究成果進行簡要述評,以探討21世紀中國書法形式研究的理論定位與理論建構的可能性。
在21世紀的今天,一個形式問題作為書法研究中的顯學愈發引起人們的關注。筆者一直留心當代書學中的形式研究,原因是:20世紀80年代關于書法形式研究的幾篇重要論文面世,源于其理論范式的相關著作和論文大量涌現,使得書法形式理論的研究步入全新的學術轉型。在實踐上,這些理論研究在書法教學中得到成功貫徹。通過系統的基礎訓練,大量業余書寫成者為真正的專業人員,從此業余與專業有著極大的差距。在20世紀“西學東漸”的大潮流中,中國一批學者借用西方哲學、美學和心理學等方法來闡釋中國書法形式的相關理論問題。然而,在80年代書學轉型的同時,業界產生了疑問或討論,那就是西方形式美學理論對中國傳統書學的沖擊,打破了以往人們對中國書法的刻板印象或者書法的某種情結。一直到今天,同樣討論和爭議不斷。筆者認為,通過對前人的文獻閱讀和理論著作的學習,可以清晰地梳理和認識中國書法的形式分析和研究的現象。
“形式”是一個外來詞,它與中國的“形”的概念相異,是指事物的形狀、結構等,是事物或材料本身所固有的,由自身顯示的形、體、色等。它存在于人們心中,也可存在于圖式的結構中。[1]上述基本是在西方的語境下來解釋“形式”這一概念,這一概念對研究書法形式美學觀念意義巨大,可以說其使得書法形式美學具有了現代性。
在20世紀20至60年代,諸如梁啟超、朱光潛、宗白華、林語堂、蔣彝和鄧以蟄等美學家已對書法形式研究展開研究。他們的理論成果不是從書法本體出發的研究,為學術界提供了理論范式和可能性。70年代末,中國學術界受西方學術思潮的影響,在“美學熱”的背景下,書法形式研究出現10多年持續高溫。從70年代至今的中國書法理論研究中,我們明晰一條嬗變的軌跡,那就是從西學東漸到書學轉型,走向了中國的本土書法理論。
筆者據所掌握到的資料,對1979年至今中西方研究書法形式的視角、方法進行了系統的梳理及總結。而80年代以來學者的研究著述,評述的視角主要有三個方面:一、以美學(馬克思主義理論)為視角,包括反映論觀點、辯證法觀點、階級性觀點等。二、以西方泛文化理論為視角的書法形式研究成為主流。在討論中,堅持“符號說”“抽象說”“線條說”等主張,視角基本上都定在西方文藝理論。三、書法學者以獨特的形式理論視角的創新。然而,筆者認為美學視角也好、西方文化理論也罷,都不是真正從書法的角度進行的形式分析和系統研究。把這些文獻都整合在形式研究這樣一個書法分支學科的,比如劉綱紀不知道什么是書法形式研究,這是一個新詞,把兩者結合到一起進行歸納和分類。而后來書法學者結合上述理論從不同角度進行的形式理論的創新是有學術價值的。1979年以來,關于形式研究不只在書法領域,在其他領域也有,這些領域里的形式研究與書法本體研究之間進行了什么樣的有效對話?書法學的發展從其他學科到底吸收到了什么?本文將從上述幾個方面以時間為線索做文獻綜述,主要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涉及70年代以來新時期學者以美學為視角的書法形式研究;第二部分以泛文化理論為視角的書法形式研究;第三部分是從書法本體出發的形式理論創新。
1979年,劉綱紀在《書法美學簡論》一書中明確提出其理論方法是以馬克思主義理論為視角來研究書法美學。其書法美學的本質觀論述,成為書法美學研究熱潮的導火線,直接加速了書法美學現代化的歷史進程,第一次體現出體系建構的嚴密性和論證的實證色彩。劉綱紀從書法美的現實反映論出發,深刻地探討了書法與現實、情感與現實的聯系。其理論研究無疑有著那樣或這樣的缺陷,他的核心書法美學觀念,“作為一種美學思考,無疑已經過去了,但是它的生命已注入進美學的肌體中,成為它不可缺少的一部分”①。
李澤厚的《美的歷程》一書,有關于“線的藝術”的敘述:“這種凈化了的線條——書法美,就不是一般的圖案花紋的形式美、裝飾美,而是真正意義上的‘有意味的形式’。”[2]這“有意味的形式”與克萊夫·貝爾的美學理論是一致的。另外,李澤厚后來在《略論書法》一文中,也反復強調:“書法就正是這樣一種非常典型的‘有意味的形式’的藝術。”可見克萊夫·貝爾的美學理論一直影響著李澤厚的書法美學研究。
金學智的《中國書法美學》《書法美學談》二書,論述書法藝術的形式美。他的理論涉及接受美學、形式美學、主體論美學和符號論美學等,其論述書法的形式美主要體現在靜態的書法形式美研究上。
葉秀山的《書法美學引論》一書,提及與引述的完形心理學、社會學、人類學、分析哲學、解釋學和符號論美學等西方理論,對書法美學的研究有非常特殊的意義。葉秀山的美學知識體系成就其對書法美的獨特認識,而這個“獨特”認識體現了其對書法本質問題懸置的一種高明態度;從“本質迷誤”走向書法的本源性存在和“現象”還原,構成了葉秀山理論研究的又一特點;多元方法和視角的觀照,構成了葉秀山書法美學研究中的另一特色。從實際上看,金學智、葉秀山二人的書法美的本質觀,已經超越了對書法美本質的苦心守望,而在另一視界中尋找對這一提問方式的超越。
韓玉濤的《中國書學》一書,從古代書論出發,在書法內容與形式方面的研究較深入,論證了孫過庭的辯證法、張旭的書學理論和章法的原理,提出章法與意境的關系是十分密切的。
熊秉明的《中國書法理論體系》一書,將不分明的書法理論分為了六個大系統,整理了從李斯開始的各朝書評片段,并從擬物、造形、緣情、倫理、天然等幾方面來歸納眾書家的書法風格和眾書評的書評宗旨。作者的歸類方式,似乎也參考了西方詩學分類模仿說、實用說、表現說和客觀說。其中關于筆法“點如高山墜石”,《篆書勢》與《草書勢》的論述詳盡,把王羲之的書法風格描寫為“龍跳天門,虎臥鳳闕”。
熊秉明不僅在書法理論研究方面影響海內外,其雕塑和繪畫作品都具有影響力。然而國內對其書法理論還不夠重視,認真總結熊秉明書法理論的貢獻,對提高當下書法理論研究水平,具有十分重要的現實意義。
熊秉明認為中國書法理論家的評析大多是綜合性的、以語錄式文體寫書法的問題。優點是比較周到,少偏頗的議論而多親切的經驗談;缺點是缺乏邏輯推理,缺乏嚴密的系統。熊秉明并沒有知難而退,而是以非凡的學術膽識,從紛亂錯雜的議論中建立自己的理論體系。從全書七個章節來看,他的確實現了這種學術理想,這與許多書法理論以朝代和人物為章節的安排有根本區別。
20世紀30年代,張萌麟、林語堂、蔣彝等美學家發現形式美的核心意義,到新時期的邱振中、陳振濂,以及陳方既、沃興華、劉彥湖、胡抗美、白砥、張羽翔、汪永江、洪亮等,都把書法形式美的研究提高到書法美構成中的主導位置。如果說在書法美學研究中,從社會學、心理學、哲學等立場切入的書法美學研究足可構成多元化研究格局的話,那么他們顯然也是書法美學現代化進程中相當重要的一級。以美學為視角的學者側重于書法美與外部世界的聯系研究,書法學者則側重于作品的形式構成分析研究,筆者主要對1979—1999年的書法學者的形式理論創新進行述評,邱振中、陳振濂的書法形式研究具有很強的代表性。
邱振中的書法形式研究獨具理論個性,他的理論研究在當代書法創作、書法教育、書法理論等方面產生了較大的影響。邱振中的經典理論著作《書法的形態與闡釋》運用西方理論(即自然科學中的運動學理論、軸線圖理論等),如其中《關于筆法演變的若干問題》《章法的構成》《書法作品中的運動與空間》《在第三維與第四維之間》《形式與表現》等論文。邱振中具有嚴謹的邏輯思維,其理論研究的價值主要體現在幾個方面:一、邱振中的書法理論以形式作為書法美學思考的邏輯起點;二、以問題為中心切入書法美學研究,成為邱振中書法美學研究的又一特點;三、邱振中為我們尋找到一套闡釋書法美的新的分析工具。其在《書法的形態與闡釋》中的初版序言中說:“各種視覺藝術的構成分析法都無法深入到書法形式的深層結構中去,必須為書法的構成分析建立一套新的分析工具。”[3]筆者認為邱振中關于這套分析工具的創立,是當代人文領域最重要的形式理論成果。它以形式為對象,通過這把“手術刀”切入千古以來一直被視為“神秘”的書法本體。而這套分析工具主要在于吸收了西方視知覺的理論和形式美學的理論,從現象出發,概念和范疇作為自己的理論思維工具。其中一些極為重要概念的提出和現象的區分,都給我們認識書法形式美提供了新的認識手段。
陳振濂也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書法形式研究的重要學者之一。在陳振濂關于書法形式的諸多問題、觀念的討論中,如書法的意境美、書法的材料美等都不可避免地涉及書法美的本質問題,只是限于本文篇幅的限制,在此未能逐一展開,對其書論中其他思想的精髓未能領略,難免有遺漏之嫌。但縱觀陳振濂對書法形式美問題的思考,其強調書法形式的諸構成元素的運動與聯系。其在《書法美學》一書中多次提及書法形式美對書法美的至上意義。此書是一部有關書法美學的特色鮮明、見解獨到而又相當有深度的著作,較系統地闡述了書法美學的基本原理、形式法則及其與其他藝術門類的比較,頗多新穎見解。深入討論美學問題,但并非否定書法美中的形式與內容的統一性、形式與外部社會精神文化的聯系,只是形式在書法美結構中的至上地位,使他的理論具有了“形式主義”的傾向。
總的來說,1979—1999年,學術界對書法的現代闡釋基本都是基于西方美學思想和文化理論展開的,而形式研究不只體現在書法領域,可見在美學界、文學界等相關領域也有發生。這些領域里的書法形式研究與書法學者的書法本體研究之間進行了有機的有效對話,書法學科的發展與建構從美學、文學等其他學科中吸收了大量理論方法和學術思想,同時對1979年以來的書法實踐起到了極大的推進作用。加強對21世紀中國書法形式研究學術史上一部分重要的著作的寫作背景、寫作方法與學術價值的梳理、評價與研究,對于書法學科的發展、理論體系自身的完善和推進理論與實踐的互動都具有重大的意義和價值。
注釋
①引自閻國忠《走出古典——中國當代美學論爭述評》。筆者認為這樣描述劉綱紀在20世紀書法美學進程中的意義,同樣恰如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