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許 卉

在眾多類型的圖書中,匯編類書籍是不可忽視的一種?!吨鳈喾ā返?5 條首先對匯編作品進行定義:匯編若干作品、作品的片段或者不構成作品的數據或者其他材料,對其內容的選擇或者編排體現獨創性的作品,為匯編作品。同時,《著作權法》明確匯編人享有匯編作品的著作權,但在行使時不得侵犯原作品的著作權。在這基礎上,該法第16 條進一步明確:出版匯編作品,應當取得該作品著作權人和原作品著作權人的許可,并支付報酬。
匯編作品在編輯出版中,不但涉及了對原有若干作品或作品片段的利用,也涉及了匯編者的獨創性構思、編排,因而包含了雙重的創造性勞動、雙重的著作權。因而法律要求,出版者在出版一部匯編作品時,不但需要得到匯編者的授權,還需要得到其中單篇文章、單幅圖片作者的同意。此即“雙重權利,雙重許可”。
雖然《著作權法》對匯編作品的權利歸屬問題做出了明確規定,但在實踐中,圍繞匯編作品的出版授權,仍出現了很多糾紛。就第一類對若干作品或作品片段進行獨創性匯編而成的作品而言,其著作權問題與其他作品相比略顯復雜,但也不是不可解決的。
總體說來,匯編作品在出版中的問題主要有如下三類。
第一類,出版者未能解決原作品著作權人許可問題。
取得匯編作品中每一篇文章、每一幅圖片的授權,有時工作量巨大。因此,一個通常的做法是,在與匯編作品作者(匯編者)的合同中約定,由匯編者解決版權問題,保證其所提供的稿件內容無權利瑕疵,否則由匯編者承擔一切責任。但事實上,這樣的約定并不能幫助出版者免責。一方面,《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著作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2020 修正)將出版者對稿件授權情況的審查納入出版者合理注意義務之一(第20 條),若出版者因為疏于審查等方面的原因,未能發現作品的授權鏈條不完整,繼而引發侵權等問題,出版者需要承擔賠償責任。另一方面,基于合同相對性的原則,出版者與匯編者之間的約定,也不能對抗真正的權利人(原作品的作者)。故而這樣的約定,在侵權事實發生的情況下,只是為出版者贏得了在賠償真正權利人后向匯編者追償的權利,并不能解決侵權的問題。
出版者另一種試圖解決授權問題的努力,是在書中加一頁《敬啟》,聲明出版社已經試圖聯系作者并支付稿酬,但因為時間問題等原因不能一一聯系到位,請作者見書后自行與出版社聯系,領取稿酬。但《著作權法》只規定了報刊轉載的法定許可(第35 條),在書籍上使用作者的作品,事先獲得授權并支付報酬是法律明確規定的義務?!毒磫ⅰ凡⒉荒転槌霭嬲呙庳煛?/p>
第二類,對作品進一步利用時忽視雙重許可問題。
目前出版者對于出版匯編作品應獲得雙重授權的意識也在不斷增強,但有時百密一疏,仍然引發了侵權糾紛,尤其是在書籍出版之后,試圖對其進行再開發、再利用的過程中。某美術出版社與吳某的圖片侵權糾紛案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2006 年,涉案美術出版社與三門縣文化館簽訂出版合同,出版介紹三門縣石窗藝術的《凝固之美》一書,書中包含攝影師署名的照片300 余張。2012 年,該書入選“經典中國國際出版工程”,美術出版社遂與美國某圖書出版公司簽訂出版該書英文版的合同,之后英文版出版。2019 年,該書圖片作者之一吳某訴至法院,認為英文版的出版未獲得其授權且未署名,侵害了其著作權,要求美術出版社承擔賠償責任。該案的一審和二審法院均認為,《凝固之美》是一部匯編作品,該書的著作權屬于匯編者三門縣文廣新局,但吳某對其攝影作品享有著作權。美術出版社將該書翻譯成英文出版,未給吳某署名的行為,侵犯了吳某的著作權,應當承擔停止侵害及賠償損失的民事責任。
在本案中,雙方對中文版的出版和攝影作品的許可使用無爭議,焦點在于英文版的出版。在對匯編作品進行版權資源的開發利用時,匯編權人和原作者的雙重許可仍舊缺一不可。將該書由中文版翻譯成英文版的過程是一個典型的產生演繹作品的過程,法律依然規定了“雙重授權”的原則。事先征得原作品著作權人的同意仍是出版時必不可少的要件。
第三類,未對使用作品是否為公版作品進行確認。
在意識到需要“雙重授權”的問題之后,出版者在試圖出版各類圖文集、選集時可能想到的一個規避策略就是使用公版作品。根據我國《著作權法》,就是作者去世超過50 年的作品。但這也隱含了風險,其中之一就是在選用古籍時,古典文獻本身自然已經進入公有領域,但今人對其進行點校、校勘后形成的版本,若符合《著作權法》對作品獨創性的要求,則可能仍受法律保護;或是在試圖使用外國已經進入公有領域的文獻時,忽視了中文版翻譯亦可能仍在版權保護期之內。
解決匯編作品的著作權問題,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著手。
其一,主動簽訂作品授權許可協議。
對于匯編作品,出版者應當樹立獲得“雙重許可”的觀念。應抱著積極的態度,尋找原作品作者,或是與匯編者合作,要求匯編者與原作品作者簽署單篇作品的授權許可協議,并將其連同作者的身份證明文件一道,作為匯編者與出版者簽訂出版合同的附件,一并留存。且在授權許可協議中,應當對作品的基本信息,其是原創還是基于原有作品的再創作進行明確,若是后者,還需要原有作品作者的授權。也就是說,要保證授權鏈條的清晰,能夠追溯到最初的著作權人。
此外,在授權許可協議中還應當明確授權方式、授權使用的范圍和時間、授權的權利類型和報酬。在授權層級較多、較為復雜的情況下,還要注意下一層級授權的范圍、時間、權利種類等不應超過上一層級的授權,否則就可能面臨授權無效的情況。
授權許可協議中同樣需要約定權利保證條款,即權利人保證擁有授權的權利,否則將承擔由此引起的一切責任。這樣約定的目的也是在于將來一旦遇到侵權糾紛,出版者在向真正的權利人賠償后,有通過合同追償的權利。應當注意的是,對原作品的使用也不能侵犯作者的署名權、修改權等著作人身權。這些不但需要在授權許可合同中明確,在編校過程中也要特別注意。
其二,關注合同履行情況。
若未能在授權許可合同中獲得作者對將來使用作品方式的“一攬子”授權,則在對匯編作品進行后續開發加工時就要注意及時獲得作者的授權。比如在上文提到的圖片侵權糾紛案中,涉案出版社只與三門縣文化館簽訂過中文版的出版合同,因吳某從未對該書中文版的出版提出過疑義,可以認為中文版書中圖片的使用,已獲得了其合法授權。但出版社不應據此認為其他類型的出版利用都是理所應當的。在進行“走出去”項目申報和對外版權輸出合同簽訂的時候,出版社就應當關注到當年與三門縣文化館簽訂合同的情況:合同的授權期是否屆滿,是否包含對其他語種和地區出版的授權。在缺少授權的情況下,應當及時簽訂英文版的出版授權許可合同,并要求對方向原作者取得新的授權。
其三,通過著作權集體管理機構取得原作者授權。
當作者來源分散,僅依靠編輯或匯編者的力量無法取得所有授權的情況下,可以嘗試通過著作權集體管理機構取得原作者授權。以文字作品為例,出版者可以通過中國文字著作權協會(“文著協”)獲得作者的授權。它的業務范圍也涵蓋了匯編代理(作品使用管理)。而對于音樂類匯編作品,如果中國音樂著作權協會擁有相關作品的權利,則出版者可以通過該協會獲得授權。但即使是通過著作權集體管理機構聯系版權,先獲得授權,再進行出版的原則,還是不能打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