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波 劉書云 蔡馨逸
“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
“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雪花那個飄飄,年來到……”
無論何時何地,當這些樂曲響起,總有人會跟著哼唱。因為,這些音符,已經成為民族基因里的紅色印記。



80多年前,大批愛國知識青年和藝術家奔赴延安,他們與紅軍文藝戰士一起歌唱、寫作、演戲、作畫,為抗日救亡提供了豐富的精神彈藥。他們到戰斗前線、老百姓中去,播撒下革命文藝的火種。
1939年春,冼星海在延安用六個晝夜完成了《黃河大合唱》的全部譜曲。在抗日戰爭的危難關頭,這部音樂史詩大大激發了中華兒女保衛祖國的勇氣和信心。當時,他只有34歲。
24歲的冼星海寫道:“學音樂的人啊,不要太過妄想,此后實際用功,負起一個重責,救起不振的中國,使她整個活潑和充滿生氣。”為了精進音樂技巧,他遠渡重洋,在法國巴黎度過了艱難的求學歲月。“在困苦生活的時日,對祖國的懷念催迫我努力。”“我把對于祖國的那些感觸用音樂寫下來,像我把生活中的痛楚用音樂寫下來一樣。”
畢業后,冼星海回國投身于轟轟烈烈的抗日救亡歌詠運動。全面抗戰爆發后,他隨救亡演劇二隊從上海到武漢,邊創作邊演出。哪里有群眾,冼星海就去哪里;哪里有冼星海,哪里的抗戰歌聲就更高昂。
1938年,冼星海偶然讀到了《抗戰中的陜北》一書,他興奮地對妻子錢韻玲說:“延安才是新中國的發源地!”那時的延安,已是全國抗戰文藝運動的中心。文藝工作者一手拿筆,一手持槍,為中華民族的獨立解放擂起戰鼓。
同年,黨創辦的第一所綜合性藝術教育機構——魯迅藝術學院成立。之后,冼星海接到了魯迅藝術學院音樂系全體師生簽名邀請他去任教的信件。到延安后,他白天在學院授課,傍晚常提著馬燈翻山越嶺,到延安各處教歌。
1939年初,冼星海去醫院探望在前線受傷的詩人光未然。兩位好友一拍即合,有了共同創作大型音樂作品的念頭。病床上,光未然將穿越黃河時目睹船夫們與狂風惡浪搏斗的情景與前線的戰斗生活濃縮成長詩。聽完他激情飽滿的朗誦,冼星海激動地站起來:“我有把握把它寫好!”
“夜深人靜時,炭火熄了,窯洞里非常冷,但星海的創作熱情卻比火焰還要熾熱!”錢韻玲如此回憶。
1939年4月,《黃河大合唱》在陜北公學大禮堂首演。在那個物質極度缺乏的年代,除了三四把小提琴,學院就只有二胡、三弦、笛子、六弦琴和打擊樂器。沒有譜架,就用木板搭一個。沒有低音樂器,就將汽油桶改造成低音二胡。還有用大搪瓷缸裝著20多把勺子制成的新型“樂器”,發出“嘩啦嘩啦”之聲,與鑼鼓、管弦樂器相互配合,奏出黃河奔騰之勢。演出贏得了觀眾的熱烈掌聲。
約一個月后,在慶祝魯迅藝術學院成立一周年的音樂會上,冼星海親自指揮100多人合唱《黃河大合唱》。剛一唱完,毛澤東連聲稱贊:“好!好!好!”不久后,周恩來看過表演后題詞“為抗戰發出怒吼,為大眾譜出呼聲”!
延安魯藝文化園區管理辦公室主任劉妮說:“冼星海在延安從一個愛國的民主主義者逐漸成長為一名忠誠的共產主義戰士,是思想上的飛躍帶來了藝術創作上的新高峰。”
當時的延安是一所革命大學校。冼星海閱讀了大量馬列主義理論專著,聆聽了毛澤東作的許多重要報告。理論學習使他產生了強烈的入黨意愿。
1939年6月14日,經組織批準,冼星海正式加入中國共產黨。他在日記中寫道:“今天就算我入黨的第一天,可以說是生命中最光榮的一天。我希望能改變我的思緒和人生觀,為無產階級的音樂奮斗!”
1938年,19歲的古元奔向革命熱土延安,開啟新生活。“雖然物質生活很艱苦,但上下級之間、軍民之間、同志之間關系平等融洽。人們對勞動和生活充滿感情、希望和信心。這些都深深感染著我。”古元回憶。
在陜北公學接受了革命理論學習后,古元正式進入魯迅藝術學院美術系學習木刻版畫。在那個年代,大多數群眾是文盲。因此,圖畫宣傳顯得尤為重要。
1940年,古元被分配到延安縣川口區碾莊鄉,擔任鄉文教委員兼鄉政府文書。碾莊共有40多戶人家,但只有一個識字的人,其余都是文盲。古元在工作之余繪制識字卡片,分發給鄉親們。過段時間,古元注意到,鄉親們把畫著公雞、牛、騾、馬、驢、羊的圖片貼在墻上,而畫著水桶、鐵鏟、鐮刀的圖片,誰家也沒貼出。
他由此領會到老百姓的審美情趣。后來,他創作了《牛群》《羊群》《鍘草》《家園》4幅木刻作品,拓印很多張,送給鄉親們。他們看著畫津津樂道:“這頭驢真帶勁!”“這不是劉啟蘭家的大犍牛嗎?”
鄉親們很喜歡古元的作品,也對有些表現手法提出了批評:“為啥臉孔一片黑一片白,長了那么多黑道道?”古元發現自己原先學習參考的西方木刻手法并不被老百姓理解,這促使他學習傳統繪畫和民間年畫的創作手法。
“黑古元”變成了“白古元”,鄉親們更喜歡他的作品了。
古元的作品《逃亡地主又歸來》,被艾青評價為“邊區的史畫”。畫面中,地主一家正在前行。地主老兩口騎在馬上,臉色陰沉,少爺佝僂身軀,體質虛弱,少奶奶懷抱幼兒,騎驢跟在后面,老長工走在最前面。遠處是黃土高原與窯洞。
當時,古元聽老鄉說逃到“白區”的地主姚老大又回來了,立刻敏銳捕捉到地主歸來的意義。這正反映了當時土地政策的變化:為了建立和鞏固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停止沒收地主土地的政策后,中共實行減租減息的土地政策,聯合地主階級一致抗日。
一個政策、一段歷史,就這樣被古元巧妙地濃縮進版畫中,傳遞出時代變遷和人們的思想變化。
1945年,紐約《生活》周刊首次向美國民眾介紹中國現代木刻,所刊登的16幅作品中有6幅彥涵、古元等人的作品,文章的標題是《木刻幫助中國戰斗》——來自黃土高原的魯藝木刻不僅喚起了中國人民抗戰的熱情,也鼓舞了全世界反法西斯人民的斗志。
直至20世紀80年代,古元仍對延安念念不忘:“我常想,如果我一直留在陜北,也許我的作品的泥土味會更濃,更具有特色,對祖國藝術的貢獻可能更大一些……體驗生活要深入,要像母親永遠不會煩孩子一樣熱愛生活。”
“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一曲《東方紅》,唱出了廣大人民群眾對毛澤東和中國共產黨的款款深情。在半個多世紀的流傳中,這首歌成為刻在中國人文藝細胞中的紅色基因。它的原創者是陜北葭縣的一個普通農民——李有源。
1942年冬天的一個早晨,李有源忽見一輪紅日升起。“把毛主席比作太陽是最好不過的。”有了這個想法,李有源隨即套用陜北民歌《騎白馬》的曲調哼唱起來:“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他為人民謀幸福,他是人民大救星。”后來經過魯藝人不斷整理、完善和改進,形成了現在的版本,且有了大型交響合唱《東方紅》。
延安時期的文藝工作者向民間文化尋求創作資源,通過文學、音樂、美術、戲劇等各種藝術形式來展示“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形成了波瀾壯闊的“延安文藝”景觀。
李季的長篇敘事詩《王貴與李香香》吸納了信天游的旋律,張魯、關鶴童、安波、劉熾等人用陜北民間嗩吶曲改編出著名的《哀樂》……大型歌劇《白毛女》則成為我國民族新歌劇創作的里程碑。
1944年,西北戰地服務團從晉察冀前線回到延安,帶回了“白毛仙姑”的民間傳說。聽到這個故事的藝術家們被深深感動,決定創作一部大型歌劇:借一個佃戶女的悲慘身世,展現“舊社會把人逼成鬼,新社會把鬼變成人”的時代主題。
主創團隊經過認真討論,確立了總體要求:戲要寫真實生活,音樂創作要具有民間的泥土氣息和豪邁的民族氣勢,美術設計要簡單明快,要搞成一部既有民族特色又有時代氣息的大歌劇。
“方針定下來之后,我們一場一場地‘拉戲’。我們談定一場戲,賀敬之就去整理,寫好歌詞,交給三位作曲家譜好曲,再交給每個演員去練唱。”地主黃世仁的扮演者陳強回憶說。
排練有時在魯迅藝術學院的操場上進行,看到表演的師生、勤務員、老百姓發現不合理、不夠好的地方就大膽提出來,不少建議都被創作人員采納了。
經過三個月的細致創作,1945年4月,《白毛女》在延安上演。前后共演出了30多場,有的人連看幾場,還有人特意從安塞、甘泉趕來看。
抗戰勝利后,一部分魯藝師生將《白毛女》帶到了晉察冀地區,又演遍了整個解放區,極大地推動了解放戰爭和土改運動的進程。
延安大學魯迅藝術學院副教授趙宇濤說,《白毛女》是在群眾藝術實踐的基礎上創作的,所以在群眾中有極強的感染力。可以說它是中國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民族歌劇,對后期中國民間民族音樂的發展具有里程碑意義。
新中國成立后,歌劇《白毛女》被改編成電影、芭蕾舞劇、連環畫、京劇等多種藝術形式,作品被譯成俄文、日文、英文等多種語言,遠播海外。2021年,為慶祝建黨百年,文化和旅游部組織復排了民族歌劇《白毛女》等一批經典作品。
“時至今日,《白毛女》的時代價值不減,生動體現了文藝引領時代進步的作用。它所揭示的主題思想——共產黨為民謀幸福的初心,穿越時空,歷久彌新。”劉妮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