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瓜花開

田景旺

一到立冬，母親開始忙碌種瓜的活兒了，把苦瓜籽浸泡在溫水盆里，翌日挑選顆粒飽滿的種子晾在爐灶邊，柴灰的余溫能催促種子發芽。

過了幾天，種子慢慢膨脹，乳白色的根系“破繭”而出。大約長出兩公分，把種子裝進小小的營養袋里，表面再覆蓋一層泥土。不久，泥土里鉆出了嫩綠的葉子。

幼苗長到半尺高，小小的營養袋里盤根交錯，已不適應成長，這時在菜地里搭起了一排排薄膜大棚，把幼苗移植到棚內的土坑里，苦瓜在這里安了家。

長在大棚內的幼苗需要精心的呵護與管理：白天艷陽高照，這時掀開棚頂的透明膜，預防棚內溫度過高而灼傷嫩綠的葉子；傍晚天氣轉冷，須重新蓋好。如果夜里霜降，就在大棚四周架幾堆火，騰騰熱浪有效預防幼苗凍傷。

冬天，空曠的田野一片荒涼和蕭瑟，只有大棚內的苦瓜葉子透出一點綠色，神出鬼沒的野豬經常在夜間出來覓食，天寒地凍找不到任何食物，此時竟然對幼苗下手了，所到之處連根拔起。為此，母親在大棚四周包扎各種各樣的“野人”，或是點燃幾盞煤油燈，恐嚇這群不速之客，但仍不管用，野豬依然我行我素肆無忌憚前來冒犯。母親毫無辦法，所以常常在夜里守候著菜地。

夜幕降臨，母親悄悄地在大棚內隱藏起來，看見野豬不慌不忙靠近時，忽然把點燃的鞭炮扔進野豬群中，平地一聲驚雷，嚇得野豬狼狽而逃，有的慌不擇路掉落在池塘里，此時母親卻也動了惻隱之心。

又是一年春草綠，萬物漸漸復蘇。大棚內的瓜苗亭亭玉立、長成一米多高，經歷了寒冬的洗禮，已不像最初那般的脆弱與嬌柔，“溫室”里的瓜苗更早感受到春天的氣息。此時，苦瓜藤四處蔓延開始“上山”了，母親收起棚頂的透明膜，在田埂插上一排排兩米多高的竹籬笆，撥開云霧見青天的苦瓜苗在細雨霏霏的季節里，如雨后春筍般成長。

苦瓜葉子漸漸茂密起來，層層疊疊容易誘發細菌的入侵，一種“傷霉病”會導致成片苦瓜苗的枯萎、死亡，所以在這段“非常時期”里，每天清理枯枝敗葉、定時殺菌顯的尤為重要。

沐浴著柔和的晨光，精心呵護的苦瓜園里終于孕育出一朵朵含苞欲放的花蕾。“千呼萬喚始出來，綠葉叢中半遮面”，小小黃花帶來了無限的希望。

經歷了播種、開花、結果，四個多月以后，苦瓜終于成熟了。每天黎明，母親挑著苦瓜上集市，反季節的蔬菜頗受歡迎，還能賣個好價錢。有了收入，母親第一件事便帶著我和妹妹去集市里買衣裳、吃鹵面。在平日里，她省吃儉用，每一分錢用在刀刃上，今天出手闊綽，我想是因為母親無法忘卻那段往事吧。記得有一年冬天，我和妹妹上集市尋找她，寒風呼嘯，落葉被卷得漫天飛舞。我們漫無目的行走，在小面館門前遇見母親，她正挑著賣不出去的籮筐返回家，母親責備我不該帶著妹妹四處行走，她抱著妹妹想買一件外套抵御嚴寒，還想帶我們吃一碗熱氣騰騰的鹵面……可一切只是幻想，這一天由于籮筐賣不出去，她身無分文，家里一日三餐都犯愁，更別提那些奢侈的消費。我們聞著蔥花香味、聽見鍋勺敲打聲，一步一回頭離開了面館，母親看在眼里，臉上充滿著無奈，這一幕成為她刻骨銘心的記憶。而今，有了收入以后，迫不及待買衣服、吃鹵面，或許，母親是為了彌補深藏在內心的遺憾吧！

瓜熟蒂落，家庭的經濟收入也隨之而來，自然吸引眾人的目光。每到夜晚，常有小偷光顧菜地，造成不少的損失。小偷為了趕時間，拽下苦瓜，扯斷了藤蔓，推倒了籬笆，被踩踏的瓜園一片狼藉，這種行徑人神共憤，母親發誓：如果逮住了小偷，非要扒下一層皮。左鄰右舍也建議在瓜園進岀口埋下一排排釘子，小偷膽敢踏入，就會很受傷，對付卑鄙的小偷決不能心慈手軟。

母親雖然撂下狠話，卻從未付之行動，因為這些小偷，大部分來自貧困家庭，若扎入銹跡斑斑的鐵釘，要住院治療，在那交通閉塞、窮困潦倒的年代，會給貧困家庭帶來更多的麻煩，因此，這種懲罰方式只好作罷！

然而苦瓜總不能任由肆意踐踏，母親只好去看護。蹲守了幾個夜晚，終于發現小偷的蹤跡，母親指著對方脊梁骨大聲謾罵、訓斥一番，做賊心虛的小偷迅速逃離了現場。此時母親從不追趕他們，因為附近的小山坡上暗藏著捕捉野豬的機關，母親擔心四處逃竄的小偷會掉落陷阱而受傷，母親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每次母親從集市回家，兄妹爭先恐后查看籮筐內是否還有剩余的苦瓜，母親把較好的那部分送給左鄰右舍，自己吃畸形或是長不大的苦瓜，盡管品相難看，但母親能做了一手好菜，無論清炒或是熬湯，都能做成一道美味佳肴。每逢周末，我們兄妹放學回來，全家圍成一桌，其樂融融，十分溫馨。

喝一碗苦瓜湯，苦盡甘來，思緒萬千。從最初播下種子到今日的收獲，一路走來，有誰知道“苦瓜花開”的背后需要付出多少的艱辛？也許只有母親能知道。母親說種瓜雖苦，卻也快樂，只有經歷種瓜以后，才能體會其中的酸甜苦辣，體會全部的情感和韻味。人生何嘗不是這樣？種瓜如此，做人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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