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清文
我的爺爺奶奶已經離開我們幾十年了,但是他們的音容笑貌至今時常縈繞在我的耳邊和眼前。甚至在某段時間,我會特別想和爺爺奶奶說說話、聊聊天。
爸爸說,爺爺是生產隊里的生產能手。當年,耕種是生產隊的第一要務。爺爺犁田、耙田、插秧樣樣過硬,獲評工分穩居榜首。在農村,特別是建國初期的山區農村,種田主要靠個人本領,而且經驗和悟性尤為重要。爺爺雖不識幾個字,但從小勤奮努力,耕種、養殖、持家無一落后。如果說男主外女主內是個合理的安排,那么爺爺和奶奶就是最佳搭檔了。我覺得奶奶能把一家打理得一團和順,在家奶奶就是那石磨的芯,芯在磨墩就轉得圓,規矩都在。芯在磨墩和磨盤就親密無間,流轉順暢。要我說,爺爺是古板嚴肅認真的,奶奶是慈祥溫暖可親的。
我能記清楚的關于爺爺的第一件事是爺爺當生產大隊小學校炊事員的事。爺爺在小學校里當炊事員,柴火、衛生、蒸飯、蒸菜全由他一個人負責。偶有個別困難學生沒有飯吃,爺爺總能有辦法或給米飯或給地瓜或給面糊,總之一個也沒餓著。我至今也不知道爺爺要當小學校炊事員的初心是什么,但我深信爺爺是重視教育的,也許這正是爺爺第一次正式插手教育事業。小時候,我最喜歡和奶奶一起睡,特別是到了冬天,奶奶就是溫暖的代名詞。奶奶總是提前用火籠捂熱被子,可以說暖和是第一的。那么安穩就是第二的,奶奶定能準時叫醒我們,從來不耽誤學習和任何事情。奶奶啊,我至今能睡得安安穩穩都是您的功勞。我的舅婆家在距離我們家約海拔500米高的大山里,同屬大芹山西南麓,走路約一個半小時。那時,令我最興奮的事就是和奶奶一起到舅婆家串門,路途雖遠,且翻山越嶺,但百去不厭。也許是更富庶或也許是更熱情好客的原因,舅婆家的米飯,舅婆家的煎蛋,舅婆家的咸豬肉,那是天底下最豐盛的美味,帶給我舌尖的快感敏銳而久遠,至今仍無法超越。說到美味就不能不提爺爺的炒面了,我這里說的炒面其實就是炒熟了的加了糖的面粉。勤勞的爺爺總是早出晚歸,所以奶奶總會給爺爺準備炒面當早餐或點心。炒面經開水沖泡攪勻即可食用,方便又養胃,若加上豬油炒,那就更香更耐餓了。做好的炒面用小鍋裝上蓋緊,放在我們農村特有的竹吊籠里,掛在爺爺房間的橫梁上。這樣可以避免貓鼠的侵擾,卻沒能抵擋我們的偷襲。我每次下手只敢一大口,最多兩口。因為是干吃,會嗆,怕留下證據。然后抹平恢復原樣,躡手躡腳的進出房間。其實,我想爺爺肯定早就知道我們的伎倆,只是不想揭穿而已。

我小學快畢業時,我的早已參加工作的大哥患病不幸離開了我們。這給我們全家帶來了沉重的打擊,爺爺從此一蹶不振,郁郁寡歡。爺爺是我們家族的長輩,為了顧及整個家族的興盛,爺爺也曾經收養一個將被送人的堂哥,直至堂哥參軍并成家立業。一個顧全大局的爺爺在猝不及防時卻送走了自己的長孫,內心的疼痛實在是無以言表,終身不安。
我的中學是在離家幾公里外的鎮里上的。當時寄宿在爸爸的朋友家,一周回老家一趟。讀初二時爺爺的一次突訪讓我特別難忘。那天爺爺突然出現在我教室的門口,見面后,爺爺說了句:“乖乖的,認真讀書”。隨后塞給我一些錢,就匆匆離開了。爺爺走了幾個小時的路,而見我卻不到三分鐘。我不知道在那么大的學校里爺爺是如何準確找到我的,但在我眼里,爺爺是最懂教育的。爺爺的一言一行無不激勵著我努力前行的腳步。和爺爺相比,奶奶的心思就顯得含蓄一些了。有一年秋天,正值收獲季節,家家戶戶房前屋后都在晾曬稻谷。奶奶在屋里一邊忙著家務,一邊囑咐我看管自家的稻谷。我只顧和鄰家小孩玩耍,全然忘了奶奶交給的任務。當發現一大群雞鴨正瘋狂襲擊并混雜留下一大片雞屎鴨屎的慘狀時,奶奶怒不可遏,追趕完雞鴨,順便追打起我來。我見狀落荒而逃,奶奶窮追不舍,舉起竹梢,邊打邊罵:“只顧玩,被吃光了,你不用吃了。”然而,出乎我的意料,中午回家吃飯時,奶奶竟偷偷拿給我兩個紅雞蛋,說不該打我。奶奶啊,我真摸不透您的心思,我一點都不恨您打我,何況您只是輕輕的下手。我還想要兩個您親手抹紅的紅雞蛋呢。
奶奶會抽煙,有一桿旱煙斗,竹制的。我想歲月就潛藏在那黝黑泛黃的煙桿中,從奶奶口中飄散而出的香煙氤氳了歲月,浸染了銀絲,悠閑了一輩子。我認識的奶奶從未出過村,最遠就到過舅婆家,仿佛與世隔絕。但爺爺和奶奶歷經新舊社會,吃過生活的苦,嘗過奮斗的甜。一輩子只管耕讀善田,家庭和睦,享受天倫,一生無疾,長壽而終。聽爸爸說,解放前,爺爺奶奶曾是共產黨地下組織的老接頭戶,做過早期的革命工作,有著光榮的歷史。1998年,奶奶86歲壽終正寢。出殯那天千人空村,場面熱鬧。送行的隊伍從村口排到山上,龍擺蛇行,蔚為壯觀。奶奶啊,您雖沒見過什么世面,但那一次世面可大啦!每年的清明節,我都要攜妻帶子回家掃墓,在爺爺奶奶的墳前修修草添把土,上個香敬根煙,一次次追尋生命的路線,接受心靈的洗禮。
心安處,是吾鄉。無論社會生活如何變遷,爺爺奶奶留給我心靈深處的善良、富足和安穩已足夠我一輩子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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