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上海小說中社會娛樂方式變遷初探（1840—1912）

【摘要】 晚清上海開埠后逐漸成為近代商業都市，在西方文化和商品經濟的沖擊下，各種娛樂方式都有了適應時代的新發展，娛樂活動逐漸全民化、世俗化，娛樂的時間限制和空間范圍都有所轉變，從晚清小說出發研究此時市民的娛樂生活，為我們展示了晚清娛樂方式的變化和在此影響下上海乃至于整個中國的社會轉變。

【關鍵詞】 晚清;上海;娛樂;小說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11-0031-03

晚清上海憑借著優越的地理位置最早對外通商開埠并設立了租界，隨之而來的，除了帶有政治色彩的國家機器外，還有各種各樣的社會娛樂方式和新異思想。作為思想載體的小說不可避免地受到政治、經濟的影響并對其進行記載，這對于研究上海娛樂方式的變遷具有極高與參考意義。

一、娛樂方式變遷原因

（一）社會經濟的發展

鴉片戰爭后的上海憑借著其便利的地理位置，迅速發展為富紳商賈匯集的商業都市。據統計，在1891年上海便有外籍企業280家，外僑4956人，在1911年，數字增加至643家，30292人。其次從出入上海港的船只及其噸位來看，1882年進出港的船舶數量為5060，噸位合計為3848426，1911年這一數字便達到了25828和18512471，分別增長了5倍左右。①此時的上海作為中國最大的貿易之城，積攢了大量的社會財富，大量資本的流入促進了娛樂市場的繁榮，同時為新式娛樂方式的傳入和專門娛樂場所的確立奠定了基礎。

（二）上海文化的多元交融

晚清的上海作為租借地，西方資本主義文明趁機大量涌入中國，其新穎的生活娛樂方式和思維觀念引起了上海居民的興趣和追捧。當時的上?！耙膱錾咸砩鐟蝠^、酒肆、娼樓，爭奇競勝。各路避難僑居者，盡有迷戀煙花、揮金如土?！?②租界與華界并存的特殊環境使得上海成了中西文化傳播的中樞，不同文化在此處分化整合，彼此影響，這使得上海居民的思維模式得到更新，對于“洋娛樂”的傳入，一方面能夠接受學習，另一方面也對本國的傳統娛樂方式進行反思，促進娛樂方式的轉型。

（三）內地人民大量涌入

上海作為一個移民城市，擁有極強的兼容性。伴隨著上海小刀會起義和太平軍對上海的三次進攻，此時形成了龐大的移民潮。而這股由戰爭造成移民潮，為上海帶來了豐富的人財力資源，刺激了消費市場的擴大，使人們對于娛樂方式的需求更加多元化。且來自全國眾多省份的移民集聚于此，他們各自具有不同的文化背景和生活習俗觀念，移居上海后受到傳統舊式法規和舊式觀念的約束較少，思想更為活躍、開放。不同文化以上海為據點彼此之間交流碰撞，形成多元文化的重建與并存，這使得上海市民對新鮮事物的接受程度更高，對于傳入的外來娛樂方式和本土娛樂方式的變遷更易接受。

二、娛樂方式發展

娛樂方式的變化與時代需求息息相關，商品經濟的發展要求此時“食、色”等傳統世俗娛樂不斷向近代靠近，并逐漸引入西方新式娛樂方式。

（一）“食”——異域菜館

開埠后的上海，飲食變得更加多元，番菜館、東洋菜館等相繼建立?！逗Ｉ戏比A夢》和《九尾龜》等小說中屢次出現前往一品春就餐的片段。對異域美食的好奇使得“近則裙屐少年、巨腹大賈，往往攜姬挈眷，異味爭嘗” ③。而士紳文人也因其整潔的環境和優異的服務而對其青睞，稱其“優點在潔凈……絕無囂雜喧嘩之聲” ④?！度碎g地獄》中寫程藕舲和蓮蓀等人選擇東洋餐廳時給出的理由是“況且還有日本的酌婦跪著伺候，這種風味不是很有趣嗎？” ⑤細致周到且獨特的服務既滿足了人們的虛榮心，又提供了不同的飲食體驗。飲食業此時已經不單單是為了滿足口舌之欲，更多的是為了彰顯地位與財富?！堆鬀芷吣罟础贩Q當時的飲食“滿漢炫珍羞，聲迷色誘，物價騰高，佳味何曾有？” ⑥

（二）“色”——妓院

開埠后的上海灘妓院林立，消費方式呈現出色情傾向，英國駐滬領事巴夏禮稱：“公共租界內華人居住的1萬所房子中就用668所是妓院?！?⑦而這個數字還只是包括當時有戶籍登記的規模較大的妓院，可見此時上海妓女生意的極度興盛?！度碎g地獄》中憶寶寶的老太爺因為開餐館負債累累，便將十一個女兒送到妓院，接連十個女兒的出嫁使得老太爺債務一清，當時“沒一個不想著多生幾個如花似玉的女兒，盡數送進堂子里去發大財” ⑧。在此種社會風氣的影響下，娼妓業迅速發展。

此時妓女也發展為不同等級，書寓長三作為高等妓女，標榜賣藝不賣身，除了年輕貌美和才藝要求以外，在此時還必須擁有一定的應酬能力，嫖客喜歡將高級妓院作為拉關系、談生意的去所，像是《海上花列傳》中屠明珠即使年老色衰，仍然憑借自己圓滑的應酬能力得到富商黎篆鴻的賞識。除此之外還有幺二、野雞妓女、花煙間妓女等級別較低的妓女，用來滿足不同身份的嫖客?！逗Ｉ匣袀鳌访枥L了當時的住家野雞諸十全與年老富商李實夫的互相欣賞和普通野雞潘三對醉酒徐茂榮的斥責，體現經濟實力較低的下層群眾對價格低廉且服務殷勤的野雞妓女的熱衷。

（三）“新”——跑馬場

隨著外國僑民一并進入中國的，是當時國外盛行的戶外運動——跑馬。1850年由英國人在上海設立了第一所跑馬場，此后上海各處的跑馬場陸續建立。當時跑馬場的主要比拼項目是撒紙賽馬活動，這種活動也被稱為“獵紙”，是由早年的獵狐活動發展而來的。由選定的騎士身著代表狐貍的裝飾，提前騎馬出發，途中撒下五顏六色的紙屑以指明方向，待指示槍響后，成群的獵狐者根據紙屑對“狐貍”進行追擊，最先到達紙屑盡頭者獲勝。賽馬這一具有極強競技性的活動很快吸引了華人的興趣，而且當時的西方人還通過發行彩票來吸引觀眾，所以即使當時的跑馬場對華人存在歧視，但每年春秋舉辦的賽馬活動仍會吸引眾多的華人圍觀，《海上繁華夢》中便寫實的描寫了少牧和幼安愿意為看賽馬而推遲行程，并記載了此時跑馬場人山人海的熱鬧景象。

作為一個公共娛樂空間，跑馬場還會舉行各式各樣的娛樂活動，雖然只對西人和戒酒會開放，但毫無疑問促進了華人公共意識和市民意識的覺醒。

三、娛樂范圍的變化

（一）空間變化

從娛樂空間的變化看，上海娛樂場所由私人空間擴展到公共場所。中國傳統的娛樂場所大多居于一隅，少有公共的娛樂場所。受到西方文化沖擊的晚清上海，最先開始發展的也是諸如妓院、戲園、茶室等小型娛樂場所，《海上繁華夢》記載杜少牧在端陽節的安排便是：凌晨兩點起，直到凌晨三點鐘，共有十一臺花酒。而隨著市民意識的覺醒與各地人口的涌入，人們對于西方洋人的公園、馬場等公共娛樂空間的興趣與日俱增，但當時建立起的公園，對于華人的進入有著嚴格的限制，這極大地刺激了當時的上海人民，為了平息輿論，上海隨之建立起了新的公園，但此時新建的公園無論是在規模還是內部的配置上都無法與洋人公園相比。而上海市民真正意義上享受公共娛樂空間還是從張園的建立開始?！逗Ｉ戏比A夢》為我們詳細描繪了夏夜去張園納涼、在張園海天勝處看髦兒戲和放焰火的熱鬧景象。此時的張園免費向公眾開放，這使得三教九流、各個階層的市民都有進入此處獲得娛樂的權力，再加上文明風雅、中西合璧的娛樂環境，使得“凡天下四方人過上海者，莫不游宴其間” ⑨。

（二）時間變化

從娛樂時間變化看，市民的娛樂時間由傳統的閑暇娛樂轉到西方的禮拜日模式。中國自古以來的娛樂生活都與農時密切相關，而隨著西方禮拜制度的傳入和商業的發展，人們的思想逐漸商業化，對于娛樂活動的評判也由原來認為沒有完成正經工作是浪費時間轉為覺得適當的休閑是為了更好地工作?！靶碌男蓍e觀念與重道德、輕實效的傳統價值取向相比，重功利、重實效的務實功利色彩更加濃厚，這是與近代商業化城市化生活方式相適應的產物” ⑩?！逗Ｉ戏比A夢》寫湘吟邀眾人前往張園游玩，給出的理由便是這日是禮拜，張園必然十分熱鬧。禮拜模式下的娛樂活動除了傳統的為了休閑娛樂，更多的是功利性質，許多商人喜好在娛樂場所會客、拉關系、談生意，以保證自己商業活動的正常展開。

（三）主體變化

從涉及人群來看，由精英階層向大眾階層轉變，由男性為主轉為男女同樂。隨著經濟發展，基礎的娛樂設施不斷地完善，人們有了更加豐富多元的娛樂方式，娛樂開始由社會上層逐漸下移，當時出現了面對不同階層的娛樂場所和免費的公共娛樂空間，人們根據自己的消費實力以及消費理念尋找適合自己的娛樂方式。晚清上海最受歡迎的應當屬戲園，《鈅月館日記》中提到過九次戲園，像是群仙、迎貴園、新劇場和丹桂等，《弓齋日記》中則記載了丹桂、老丹桂和天仙等戲園。當時戲園憑借其面對民眾較為低廉的價格，以及世俗化、生活化的故事內容，抓住了普羅大眾的興趣所在，觀眾頗多。除此之外像是張園、申園、徐園等經營性或免費的私園為大眾提供了更多的娛樂場所和基礎娛樂設施，像是照相、吃西餐、吃茶館等娛樂方式逐漸融入上海人民的日常生活。

受到中國傳統的男尊女卑和三綱五常觀念的影響，此前的娛樂活動都是以男性為主體，女性可以參加的活動較為局限。而隨著西方先進思想的傳入和女性工作崗位的增加，女性的話語權有所提高，活動范圍有所擴大，像是去戲園看戲、西餐廳就餐、出入社交場所這些此前絕無可能的活動現在都得到了允許，娛樂活動由男性為主轉為男女同樂。最初步入娛樂場所的是娼妓一類的女性，那里會為他們找到合適的客源，后來一些女傭、姨娘，乃至于大家女子也逐漸接受了娛樂方式的變化。《九尾龜》中記載康己生的大姨太在外姘戲子，二姨太與人私通，當時人的態度卻是“看得軋個把姘頭、吊個把膀子沒有什么稀奇……好像是分內的常事一般” ?。開埠后的上海女性進入公共娛樂領域，標志著女性的生活方式和思想開始發生轉變。

四、影響

（一）積極影響

1.對上海自身的影響

晚清上海娛樂方式的變化使娛樂活動所涉及的人群及范圍更加廣泛，這便對道路交通、電力等基礎公共設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使得上海的城市功能更加完善，而完善的城市服務會吸引大量的資金、人才涌入，從而促進上海的城市發展。并且上海娛樂活動的大眾化和全民化，使得城市中的商業往來更加密切，密集的商業活動促進了上海的市場化的進程。

中國傳統的倫理道德準則建立在中國小農經濟的基礎之上，而隨著西方資本主義的入侵和上海經濟的發展，傳統的倫理道德體系受到了極大的沖擊，人們的思想在娛樂中得到發展與變化。西方開放、自由的娛樂方式使得人們的民主意識與權利意識不斷提升，娛樂觀念也由原本的保守封閉向開放創新轉變，對于新事物接受程度不斷地提升，為近代新文化的革新提供了溫床。

2.對全國的輻射作用

上海外向型的經濟模式使其娛樂產業向周圍乃至于全國輻射，對各地的娛樂生活都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在此過程中民主、平等、自由等先進思想開始在全國傳播，促進了人們的思想解放并為之后的革命活動奠定基礎。

而變化的娛樂方式為此時的女性提供了更多的就業崗位，她們走出家門參與工作，因此具備了一定的經濟實力。這為她們打破傳統的“男主外，女主內”的生活模式提供了經濟基礎，促進了男女平等觀念的孕育和女性的自我解放意識的發展。同時也使得社會上的一部分進步人士開始以新的眼光來審視女性的社會地位與作用，思考女性新的社會身份，為女性爭取應有的權利鋪設道路。

（二）消極影響

上海娛樂方式的變遷在帶來進步影響的同時，不可避免的會產生消極因素。隨著賭博、抽大煙、嫖娼等這些本為人不齒的活動逐漸世俗化，人們娛樂活動的道德標準有所降低，所有的活動都為了商業利益而服務。西方娛樂所帶來的新奇感與刺激感，使得人們的追逐享樂，沉迷于世俗的快樂，忽視對于人生理想和學術本領的追求，從而導致了享樂之風和消費主義的盛行。

五、結語

晚清上海娛樂生活的變遷，并不是傳統娛樂方式的自然演變，也不是對西方娛樂的全盤接收，而是在特殊的歷史環境下，受到政治、經濟、文化等多方面因素影響的結果。此時的上海社會更加重視世俗與物質享樂，所有的娛樂活動為了追求更高的利益，均面對不同階層針對性的提供了不同的服務，且在西方文化的影響下，上海娛樂活動的范圍、時間和主體都有所拓展，這使得娛樂活動逐漸大眾化、平民化。但此時上海的娛樂方式盡管受西方影響，卻并不是全盤西化，他還保有像是戲園觀戲、茶館飲茶等具有鄉土特色的娛樂方式。鄉土文化與都市文化相結合，創造出的獨一無二的上海娛樂文化，對上海乃至中國產生深遠影響。

注釋：

①裴式楷等著，徐雪筠等譯：《上海近代社會經濟發展概況（1882—1931）》，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85年版，第319-320頁。

②黃本銓：《上海灘與上海人》，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52頁。

③池志徽：《滬游夢影》，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158頁。

④陳伯熙：《上海軼事大觀》，上海書店出版社2000年版，第88頁。

⑤⑧包天笑：《人間地獄》，京華出版社1994年版，第877頁，第75頁。

⑥王韜：《瀛懦雜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114頁。

⑦熊月之：《上海通史（晚清社會）》，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367頁。

⑨孫寶瑄：《忘山廬日記》，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589頁。

⑩李長莉：《晚清上海社會的變遷》，天津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83頁。

?海上說夢人：《歇浦潮》，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288頁。

參考文獻：

[1]裴式楷等.上海近代社會經濟發展概況（1882—1931）[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85.

[2]黃本銓.上海灘與上海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3]池志瀲.滬游夢影[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4]陳伯熙.上海軼事大觀[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0.

[5]包天笑.人間地獄[M].北京：京華出版社，1994.

[6]王韜.瀛懦雜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7]熊月之.上海通史（晚清社會）[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

[8]孫寶瑄.忘山廬日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9]李長莉.晚清上海社會的變遷[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2.

[10]海上說夢人.歇浦潮[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

作者簡介：

張玉琪，女，漢族，山東青島人，魯東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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