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蕓 楊陳
【摘要】 漢劉向撰《列女傳》正是借載于《詩》《書》中賢明妃子的故事來教化百姓,警醒帝王,規(guī)正當時奢靡的社會風氣,其創(chuàng)作深受經(jīng)學的影響。本文通過例舉大量具有代表性的文本,從外界環(huán)境、內(nèi)部動因、材料來源、禮學價值四個方面來闡述《列女傳》與經(jīng)學之關系。
【關鍵詞】 《列女傳》;經(jīng)學;價值體現(xiàn)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10-0037-03
基金項目:本文系阿壩師范學院校級一般項目“魏晉南北朝文學批評與經(jīng)學中《詩》學的關系”(ASB21-18)的研究成果之一。
《列女傳》的作者劉向著述宏富,《隋書·經(jīng)籍志》記其為十五卷,后幾經(jīng)流傳,存留十五篇。《列女傳》創(chuàng)作目的即勸戒天子,教化百姓,同時規(guī)范女子行為。班固在《漢書·劉向傳》中對劉向作《列女傳》的原因有詳細記載,總體而言是為勸誡天子。[1]可見,正是由于當時社會風氣奢靡,外戚擅權,后妃逾禮的事情時有發(fā)生,劉向才想借載于《詩》《書》中那些賢明妃子的故事來教化世人,警醒帝王,從而達到鞏固劉漢大統(tǒng),維護封建禮制的目的。《列女傳》與經(jīng)學的關系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四個方面。
一、外界環(huán)境:教化需要
劉向寫作《列女傳》是環(huán)境使然,當時內(nèi)有后妃擾亂宮闈,致使后宮混亂;外有外戚干政,威脅皇權。西漢成帝即位初期,外戚權勢過大,國家政局動蕩,劉向屢次上書勸諫,列舉歷代帝王因奢靡亡國的史實,勸誡天子,強調(diào)禮法的重要,并警醒君主要以古為訓。《列女傳》中就有一系列有關女性道德規(guī)范的言論,大多宣揚婦人之道、家庭倫理關系、守義守禮的重要性。[2]諸如此類言論還有很多。可見,當時社會主流普遍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并將這些言論宣之于女性之口。即使如此,人們?nèi)孕杩剂俊读信畟鳌分羞@些人物的語言,或許是因為編撰需要,從儒家典籍中借用而來,只為塑造女性貞節(jié)、守禮的形象來達到教化的目的。
二、內(nèi)部動因:劉向本人的經(jīng)學思想
在易學方面,劉向繼承和發(fā)揮了《易傳》天、地、人一體觀等要旨,通過闡述陰陽五行災異之說,來補察時政、經(jīng)世致用。劉向經(jīng)學最突出的是《春秋》學與《詩經(jīng)》學,可謂博覽群書、兼采眾家所長。《列女傳》大量引用《詩經(jīng)》,這也可以看出劉向所引之詩與《詩經(jīng)》的道德觀點相一致。在《列女傳》中,劉向的禮學思想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劉向在其議論評價內(nèi)容中引入禮學史料,并且頻繁稱“禮”,其目的是從傳文故事中總結、提煉出經(jīng)典禮義涵蓋之下的女性基本品質(zhì)。為婦者的日常行為只有遵循一定的禮儀規(guī)范,才稱得上是守“婦道”。劉向在《列女傳》的議論評價言語中透露出“婦道”的核心內(nèi)容,根據(jù)女性為婦者身份的高低可以分為兩個層次:
(一)后妃之德
“有虞二妃”中說娥皇、女英“謙謙恭儉,思盡婦道”,后又有“以尊事卑,終能勞苦”之說。在劉向看來,出身高貴的女性,也必須以夫為尊。又如“周室三母”中太姜身為太王太妃而“貞順率導,靡有過失”,太擬“旦夕勤勞,以進婦道”。可見,“貞順”“勤勞”是身為后妃應有的優(yōu)秀品質(zhì)。總的來看,這里所反映出身為后妃者的優(yōu)秀品質(zhì)核心詞語是“謙恭”“貞順”“勤勞”。
“湯妃有莘”中劉向認為其“明而有序”,進一步引《詩》為贊,指出身為后妃者肩負著統(tǒng)領后宮秩序的重任,而和好眾妾、不妒忌則是基本要求。同時,劉向稱贊楚莊王夫人樊姬體現(xiàn)了后妃“謙讓、無嫉”的優(yōu)秀品質(zhì)。人們可以發(fā)現(xiàn),以上后妃之德的多個層面內(nèi)涵在《毛詩序》中也可以形成對應的內(nèi)容,如勤勞、謙讓、無嫉等,可見儒家學者心目中的后妃之德在西漢已經(jīng)形成共識。
(二)婦人之義
對于一般貴族階層的為婦者來說,“婦道”的核心是對“三從之義”的踐行,這是女性基本品質(zhì)的核心內(nèi)容。
在“魯之母師“一傳中,劉向借傳主女性之口強調(diào)了“女無二天之義”,即女性相對男性處于從屬地位。《古列女傳》卷之一母儀傳“女無二天之義”再進一步就是“三從之義”,“鄒孟軻母”中劉向稱贊孟母“知婦道”,這里孟母提到的“三從之義”其內(nèi)容己經(jīng)完備。在實際生活中,女性對“三從之義”的踐行特別突出了女性對丈夫的忠貞。在整個《貞順》一篇中劉向多次贊頌女性的“貞”的品質(zhì):
君子美其貞一,故舉而列之于《詩》也。(衛(wèi)宣夫人)
宋女之意,甚貞而一也。……后人美之,以為順貞。(蔡人之妻)
伯贏勇而精一。(楚平伯贏)
女性貞一的品質(zhì)在《列女傳》中得到強調(diào)。
三、材料來源:引經(jīng)據(jù)典
根據(jù)劉賽在《劉向〈列女傳〉及其文本考論》中的統(tǒng)計《列女傳》故事直接引述來自傳世典籍作品共計十一種(包括《新序》和《戰(zhàn)國策》在內(nèi)),按照《漢志》的分類,這些典籍可納入《六藝略》的有《詩》 《韓詩外傳》(以上為“詩”類),《尚書》(為“書”類),《左傳》《公羊傳》《國語》《戰(zhàn)國策》《史記》(以上為“春秋”類);可納入《漢志·諸子略》的有《晏子春秋》《新序》(以上為“儒家”類)。
可見,劉向在直接采用已有文獻的記載作為史料來源時有一個比較明確的范圍,取自六藝經(jīng)傳為主,其次是《諸子略》的儒家一類,顯示出《列女傳》傳文敘事的史料來源具有明顯的儒學正統(tǒng)性。其中《列女傳》的敘事內(nèi)容直接引述《詩經(jīng)》 《尚書》共十五次,《左傳》十六次,《史記》十四次,《國語》九次,《韓詩外傳》二次,《毅梁傳》一次,《公羊傳》一次。其中《詩經(jīng)》《尚書》在漢代屬于“經(jīng)”書,《韓詩外傳》是《詩經(jīng)》的傳記作品;《左傳》《公羊傳》《史記》《國語》是《春秋》的羽翼,它們構成了《列女傳》引述典籍的絕大部分,人們說《列女傳》部分傳文敘事直接引述了“經(jīng)傳舊典”的內(nèi)容是切合實際的。
首先是與《詩經(jīng)》的關系。最為明顯的特征就是引《詩》。這主要是因為《列女傳》常常在傳文敘事之后引《詩》作結,用以發(fā)表議論評價,基本上形成了固定的格式。劉向校書之前,《詩》已經(jīng)作為六藝經(jīng)典,其篇章內(nèi)容在先秦時期已經(jīng)穩(wěn)定成型。《漢志》中有《韓外傳》一種,列于《六藝略》中的“《詩》類”,今本《韓詩外傳》一般認為是《韓外傳》幸存的殘本,所以《列女傳》的敘事內(nèi)容取材這兩種典籍的史料有明確的文獻依據(jù)。《詩》三百現(xiàn)在看來是早期的詩歌總集,由于一般為四言韻文,抒情性強于敘事性,較少有徹底的敘事和完整的故事情節(jié),所以《列女傳》傳文敘事引述《詩》值得特別關注。
《列女傳》傳文敘事對《詩》的引述改編有十二傳,分兩種情形:一是傳文敘事來源于《詩》之敘事史詩。《列女傳》中的核心人物本身就是《詩》具體篇章所歌頌的人物,《詩》中的具體篇章實際上是其中的部分敘事史詩,《列女傳》只不過是將這敘事史詩進行了散文化的轉述,所以在史料的來源上看,應該是直接取自《詩》中的敘事詩。這種情況主要指“棄母姜嫄”“周室三母”二傳。“棄母姜嫄”中的主要情節(jié)取自《詩·大雅·生民》,轉述過程中一些關鍵字句上又直接襲用了《詩》原文。“周室三母”則引述改編自《詩·大雅·大明》和《大雅·思齊》,“周室三母”的核心人物太姜、太任、太姐最早的記錄就是在《詩經(jīng)·大雅》中,其中《大雅·大明》記錄了太任的傳說,《大雅·思齊》則提到了太姒、太任、太姜的事情,由太姜、太任對應的周朝開國祖先古公宜父、王季、文王的歷史故事也在這些周族史詩中得到記載。《列女傳》中三位女性的主要事跡以及對她們品德贊賞的內(nèi)容,主要轉述自《大雅·大明》和《大雅·思齊》。還有比轉述更為直接的形式,就是對詩句的直接引用,如“親迎于渭,造舟為梁”[3],這些都是可以作為傳文敘事引述《詩》篇的文字線索。
總結《列女傳》傳文敘事引述《詩》的特點:一般是將《詩》的詩化敘事轉換成散文化的敘事,時間、地點、人物、情節(jié)結構直接繼承《詩》本文的記載,更有直接襲用《詩》關鍵字句。從用《詩》的歷史傳統(tǒng)來看,“斷章取義”在當時也是由來已久。劉向引《詩》證事、明理和評人,無一例外都是采用“斷章取義”的方式,這是對用春秋以來用《詩》傳統(tǒng)的繼承。在劉向的引《詩》中,引《詩》證事所引詩句對傳文敘事的情節(jié)有總結、證明的作用,與所引詩句的原詩沒有什么關系。比如“魯季敬姜”一傳,劉向引《衛(wèi)風·氓》中的一句“女也不爽”,這里的“女”直接對應“敬姜”,“不爽”對應敬姜在與季康子的往來行為中非常注意遵守男女有別之禮,其言行均依禮而為,不出任何差錯,所以“女也不爽”正好用來描述敬姜的行為,不是簡單地對敬姜行為的贊美,而是具體有所指的,劉向引《衛(wèi)風·氓》的“女也不爽”與原詩女子遭棄根本沒有關系,劉向看重的是詩句字面上的意義。
引《詩》明理不過是借重《詩》作為經(jīng)典的權威,來強化個人的觀點,也與詩篇整體意義沒有必然聯(lián)系。在“齊相御妻”一傳中,劉向引《小雅》中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一句來傳達出應當常為其善的道理,這個道理本來是從傳文敘事晏子仆御之妻的言行體現(xiàn)出來的,劉向引用詩句只不過加以強化證明。所以,劉向引《詩》的“斷章取義”實際上割裂了詩篇整體,卻仍然揮舞著《詩》作為經(jīng)典的大旗,將詩句自由靈活地運用于不同情境之中,服務于對歷史故事的總結與評價,服務于個體言說和觀點的傳達,服務于對女性的褒獎與贊美。“斷章取義”本質(zhì)上是“宗經(jīng)”意識的體現(xiàn),借重受到普遍認可經(jīng)典話語,用來增強個體言說的權威性和說服力,這一點在劉向的引《詩》中也并不例外。回顧用《詩》的歷史演變及其特點,劉向在《列女傳》中的引《詩》不過是漢代經(jīng)學背景下儒家學者的用《詩》行為,這是春秋以來用《詩》傳統(tǒng)在禮樂文化退隱、經(jīng)學政治興起之下的延續(xù)。雖然《詩》《書》記載的女性事跡較有限,但以《詩》 《書》為代表的六藝經(jīng)典,仍然是《列女傳》主要的史料來源。
以《仁智傳》“曹僖氏妻”傳為例,其主要敘述的是晉公子重耳過曹等事,這些事件散見于《國語》 《左傳》 《韓非子》《淮南子》《史記》等。又比如“魯莊哀姜”中的情節(jié)分別引述于《國語》和《史記》,然后加以改編。而“楚考李后”則在《史記·春申君列傳》和《戰(zhàn)國策·楚策四》中都有相同的記載。《列女傳》敘事內(nèi)容是有目的地將文獻進行整合重編,這種情況最為典型的例子是“晉獻驪姬”這一傳。此傳在情節(jié)設置、人物對話方面跟《國語》《左傳》《公羊傳》《史記》的記載都有密切關系,基本上是以《國語》為主,兼帶取材其他典籍的史料,然后進行整編、組合,由于此傳篇幅過長,試以“棄母姜嫄”為例進行分析:本傳前半部分主要情節(jié)跟《史記·周本紀》非常相似,都是引述改編自《詩·大雅·生民》,講述周之始祖后稷生于姜姬的傳說。
劉向在史料的選擇上,如果經(jīng)典作品《詩經(jīng)》、《尚書》所載的女性故事為劉向擇取時,劉向表現(xiàn)出對經(jīng)典的遵從,甚至在傳文中直接繼承經(jīng)典的語言,顯示出復古的語言傾向。
四、經(jīng)學貢獻之禮學價值
《列女傳》前褒后貶的態(tài)度是非常明確的,全書分類題目本身就代表一種評價的態(tài)度,而“禮”是劉向的評價中用來衡量女性品質(zhì)的一項重要指標,表明劉向對儒家經(jīng)典禮義的尊崇態(tài)度。一部分禮學史料保留在“君子謂”所引領的內(nèi)容中,主要是劉向本人對古代禮制內(nèi)容的直接引述。這樣的傳文有“周室三母”“魯之母師”“周宣姜后”“宋恭伯姬”“齊孝孟姬”“魏節(jié)乳母”等六傳。另一部分保留在人物的對話中,這些對話中的禮學史料不管是否是由劉向本人添加的內(nèi)容,但是在敘事之后的“君子謂”引領的內(nèi)容中劉向給予了禮學意義上的肯定,同樣可以反映出劉向對女性故事的議論評價。這樣的傳文有“鄒孟軻母”“魯之母師”“宋鮑女宗”三傳。傳文敘事在孟母的言語中直接采用了這些禮學史料,劉向在敘事之后的議論評價內(nèi)容中也特別強調(diào),故這些傳文敘事人物對話中的禮學史料與劉向的議論評價態(tài)度直接相關。
具體說來,《列女傳》的禮學價值體現(xiàn)在以下內(nèi)容中:
(一)后妃胎教之制。如:“周室三母”一傳“君子謂”引領的內(nèi)容保存了古代貴族女性實施胎教的具體行為準則。
(二)婦人之本分如“鄒孟軻母”。
(三)婦人“三從之義”。如“鄒孟軻母”“魯之母師”等可見“三從之義”是社會對女性基本品性和從屬地位的根本規(guī)定,其本質(zhì)是女性的行為必須服從于男性家長的權威。
(四)君子動靜舉止之儀。如“鄒孟軻母”中孟母對孟子教育的話,正是有關君子日常動靜之儀的內(nèi)容,這是古代君子日常生活的禮儀。
另外,還有貴族女性行動之儀(“宋恭伯姬”與“齊孝孟姬”)、 后妃御君之禮(“周宣姜后”)、貴族養(yǎng)子之禮(“魏節(jié)乳母”)、貴族婚禮之儀(“齊孝孟姬”)等,此不詳說。上述史料有些與傳世禮學文獻基本相同,同時還有些內(nèi)容在傳世禮學文獻中并沒有記載,具有重要的禮學參考價值。同時,劉向在“君子謂”和“傳后頌言”中將“禮”作為評價女性優(yōu)秀品質(zhì)的關鍵詞,圍繞“禮”字,劉向確立了幾組評判女性品質(zhì)的標準,包括 “知禮”“有禮”“守禮”(執(zhí)禮、復禮、待禮)、“好禮”等。
其一是“知禮”:
君子謂孟母知禮而明于姑母之道。(鄒孟軻母)
君子謂女宗謙而知禮。(宋鮑女宗)
君子謂魏負知禮。(魏曲沃負)
九子之母,誠知禮經(jīng)。(魯之母師)
義繼信誠,公正知禮。(齊義繼母)
姊引義理,稱說節(jié)禮。(代趙夫人)
其二是“有禮”:
君子謂簡狄仁而有禮。(契母簡狄)
君子謂宿瘤女通而有禮。(齊宿瘤女)
其三是“守禮”,有時也稱“待禮”、“復禮”,與“守禮”:
伯姬心專,守禮一意。(宋恭伯姬)
其四是“好禮”:
君子謂孟姬好禮。(齊孝孟姬)
君子謂高行節(jié)禮專精。(梁寡高行)
由上可知,《列女傳》中的這些禮學材料對于人們認識西漢的禮學狀況及劉向本人的禮學觀念有著重要的參考價值,其中一部分內(nèi)容也客觀上展示了婦女在我國古代歷史發(fā)展中不容忽視的存在和所起的特定作用,表現(xiàn)出我國古代女性的聰明才智、義行卓識,優(yōu)良品德。綜上所述,劉向《列女傳》與經(jīng)學有著極大的關系,不僅表現(xiàn)為受到漢代經(jīng)學思想的影響,同時也反映了劉向的經(jīng)學觀念。其中,《列女傳》材料的來源以及劉向對材料的選擇,都充分體現(xiàn)了《列女傳》與經(jīng)學的不解之緣。
參考文獻:
[1]班固撰.漢書[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2:648.
[2]劉向編撰.列女傳譯注[M].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1990.
[3]孫靜主編.詩經(jīng)[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16:321.
作者簡介:
宋蕓,女,四川成都人。阿壩師范學院副教授,泰國格樂大學博士生。研究方向:古代文學、教育管理。
楊陳,女,四川資中人,阿壩師范學院預科教育學院助教,研究方向:古代文學。
31825019082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