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孔子,儒家學派的開創者,中國古代偉大的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文學家,中國古代詩學思想的奠基人。孔子的詩學思想與其政治、倫理、道德、文化、教育思想緊密相連。本文從《論語》的文本分析入手,探究孔子以“詩教”為核心的詩學思想,并對其進行分析與評述。
【關鍵詞】 孔子;道德修養;政治外交;思無邪;文質彬彬
【中圖分類號】I206?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10-0025-03
孔子,名丘,字仲尼,春秋末期魯國人。縱觀孔子一生,從小勤奮好學,51-54歲曾經周游列國,晚年授徒講學,整理文化遺產,為中國古代的文化事業做出了突出的貢獻。孔子愛“詩”,讀“詩”,授“詩”。此“詩”即《詩經》。《詩經》在先秦時期被稱為“詩”或“詩三百”,漢代,“詩三百”作為儒家的經典著作被確立下來之后,得此《詩經》之名,沿用至今。孔子作為偉大的教育學家,在授徒講學的過程中極為重視《詩經》的政治教化作用,追其原因,孔子作為先秦士大夫階層,作為一位以改造社會和人心為己任的偉大政治家、思想家、教育家,他的詩學思想都是圍繞著政治教化而展開的,故謂之“詩教”。從《論語》當中可以看出,孔子雖無純粹的后世所說的詩學思想,但是他對《詩經》的分析與講授,可以窺視到最早的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詩學觀的萌芽,其中所包含的以“詩教”為核心的詩學思想,為后來中國兩千多年的文學創作和文學理論,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
一、“詩”與道德修養
中國傳統文化對道德的重視源于儒家,孔子崇尚道德,孔門四科中“德行”科注重弟子道德人格的培養和完善。孔子大約從30歲開始收授弟子,在他的教育生涯中,詩禮樂作為教育學生的重要內容,被視為達到最高人格境界的途徑。如何進行道德修養?《論語·泰伯》中記載:“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孔子指出了道德修養的三個層面,首先應該先學詩,而后以禮來立身,最后用音樂完善人性。
禮樂文明的創立者是周公姬旦,“禮樂”是中國社會長治久安的基礎,是社會秩序和諧的標志。春秋時期,隨著社會的發展與新的社會階層的出現,禮樂文化無法適應變革時代的社會要求,禮壞樂崩的局面開始出現,如何對待周代的禮樂文明,也是先秦百家爭鳴的議題。孔子言:“郁郁乎文哉,吾從周”,他崇尚禮樂文明中蘊含的仁愛精神。同時,孔子也崇尚詩,他甚至把詩與禮樂并立,之于道德修養,孔子甚至認為詩的作用在禮樂之上。孔子認為首要的關鍵是學“詩”。他說“不學《詩》,無以言”,他說“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墻面而立也與?”,孔子將《詩經》這部中國最早的詩歌總集視為修身養性的教科書。
在道德修養層面,《詩經》為何受到孔子的重視?從《詩經》已有的篇章記載來看,敬德、愛民、德政、忠孝皆與道德修養有關。“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不長夏以革。不識不知,順帝之則”,《詩經》中記述了后稷、公劉、文王等圣君明主進德修業,強調天命降福,修德配命;“樂只君子,民之父母。樂只君子,德音不已”,得民心者,得天下,修德應以愛民為根;“明明天子,今聞不已,矢其文德,洽此四國”,君主要實行德政,非暴力強制,而是通過禮樂文明的典章制度、祭祀禮儀、行為規范等,對人的道德規范進行潛移默化的教化和感染;“既有君子,孔燕豈弟。宜兄宜弟,令德壽豈”,“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出則忠,入則孝,忠孝兩全,方能成為道德楷模。
孔子授徒講學,重視道德修養層面的人格完善,因此他提到,“不學詩,無以言”。《詩經》確實承載了道德修養的積極意義,孔子的“詩教”觀也為中國后世的文學創作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資源。中國的現實主義文學源遠流長,敬德、愛民、德政、忠孝成了中國文學的重要精神內核,“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也成為有志之士的人生理想。白居易提倡“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中寫道:“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范仲淹發出“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真切感懷,文天祥留下了“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錚錚誓言,即使在當代,余華、陳忠實、莫言等優秀的作家仍然承載著濃厚的家國情懷,在生動再現歷史現實的同時,以悲天憫人的情懷,表達著自己對國家、對民眾、對個體深沉的人文關懷。
孔子論“詩”與道德修養的關系,奠定了儒家文化影響之下的中國文學的精神文化內核,對兩千多年的中國文學的創作和中國文學思想的傳承奠定了深刻的思想基礎。
二、“詩”與思無邪
《論語·為政》篇記載:“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對于“思”的解釋,大體有兩種,一種認為“思”為語氣助詞,無實義,一種認為“思”為思想內容。
《詩經》是否如孔子所言“思無邪”?無邪即歸于正。從《詩經》所載篇章來看,內容可謂是豐富多彩,戰爭、徭役、農事、宴飲、祭祀、婚戀,既有對樸素純真的愛情的歌頌,也有著下層民眾的牢騷和不滿,既有對王公貴族享樂生活的再現,也有著對統治階級暴政的不滿,同時,“淫奔”之作如《桑中》等也不免產生未脫離低級趣味的審美情趣。孔子為何用“思無邪”來概括其所有?追其根本,實際上代表著以孔子為代表儒家美學思想的評價標準——“中和”之美。
“禮樂文化”是儒家思想文化的組成部分,禮講差異,樂講融合,禮樂正是以其中和功能培養人的中和品質,最終贏得人際和諧,社會有序。例如,孔子重視音樂的政治教化作用。從孔子所欣賞的音樂來看,重雅樂,放鄭聲。雅樂即古樂,曲調平和中正,節奏緩慢,如《韶》《武》,表現先王的豐功偉績,是圣人創造的音樂,這種音樂不僅能夠陶冶高尚的道德情操,還能夠樹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宏大理想。鄭聲即鄭地流行的新樂,曲調高低起伏,節奏明快,與古樂背道而馳,“鄭聲淫”指鄭聲曲調容易激動人心,助長人的私欲,不利于“禮”“仁”的道德培養,如子夏言“鄭聲好濫淫志”。
從孔子欣賞的詩來看,孔子贊揚《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從詩學思想來看,他崇尚詩應從思想內容和語言表達兩個方面注重“中和之美”,從思想內容來看,孔子要求詩內容雅正,從語言表述來看,孔子要求語言要委婉曲折,表達情感不要過于激烈。即使一些如《桑中》這類的“淫奔”之作,但是以無邪思想觀之,可以從中獲得教訓,從反面起到一定的勸誡作用。至于《詩經》中《伐檀》《碩鼠》之篇,《毛詩序》曾給出解釋:“至于王道衰,禮義廢,政教失,國異政,家殊俗,而變風變雅作矣……故變風發乎情,止乎禮義。發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禮義,先王之澤也。”《毛詩序》評詩不免帶有漢儒穿鑿附會的政教說的痕跡,但是也可以大體觀照儒家詩學思想的內容與評詩標準。
孔子對“中和之美”的重視和強調對中國幾千年的文學產生極為深刻的影響,魏晉玄學以道家思想為主體,融合儒釋思想精華;唐詩重視“情志統一”;殷璠在《河岳英靈集》中將聲律與風骨并重;黃庭堅強調詩歌的怨刺要適度,重視溫柔敦厚;明代通俗小說儒雅與情俗協調;中國文藝作品一以貫之地對“大團圓結局”的堅守,凡此種種,均表現了在中國傳統文化觀念里,對“和諧統一”的重視與提倡,內在與外在,感性與理性,個人與社會,均達到完美的和諧統一,是一種詩學思想,也是一種美學思想,抑或是一種哲學思想和人生境界的追求,始于儒家,源于孔子。
三、“詩”與興觀群怨
《論語·陽貨》篇記載:“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草木鳥獸之名。”
興,這是就詩的審美作用而言的。后來的儒家有兩種說法,一種是南宋著名理學家朱熹在《詩集傳》中所注的“感發意志”,另一種是西漢孔安國(孔子的后裔)的所注的“引譬連類”。感發意志是指,詩歌的感性形象可以感染讀者的情緒,激發人的精神意志,引譬連類是指,由一類事物能夠引起與之相關的豐富的想象和理想。孔子重視詩樂,而詩樂的共通之處在于審美。古希臘的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中曾提到悲劇的“凈化”作用,其理論內涵或許因文化的差異而略顯不同,但單對詩的審美性的關注則略有相通之處。徐復觀在《中國藝術精神》中對孔子的“詩可以興”進行更深刻的分析闡述,他指出,“興”之于審美,不僅僅是最表層的自由和愉悅,優秀的詩作往往會使人的靈魂和精神得到陶冶,進而達到道德的培養和人格的完善。
觀,這是就文學的認識作用而言的。東漢經學家鄭玄注“觀風俗之盛衰”,朱熹《四書章句集注》注“考見得失”。《詩經》確實是周代禮樂文化的真實寫照,具有社會百科全書式的特征,涉及社會生活的很多方面:戰爭、徭役、婚姻、愛情、農事、宴飲等。詩可以觀,觀時代之變遷,國家的興旺,民族的風俗禮儀以及婚喪嫁娶。讀建安文學,觀漢末動亂的歷史現實,讀“三吏三別”觀唐代安史之亂民不聊生的悲慘現狀;讀《水滸傳》,觀北宋末年的“官逼民反”。讀《紅樓夢》,觀封建末世的世態蒼涼;讀《金瓶梅》,觀世態人情的千姿百態。徐復觀先生在《中國藝術精神》之中對“興”與“觀”予以深度解讀:“所謂強化,是指藝術作品所覺醒的感情意識的集中而言,這正近于孔子所說的‘興’;而‘照明’則是孔子所說的‘觀’了。‘觀’是由作品而照明人生的本質與究竟。”
群,這是就文學的團結作用而言的。《論語集解》引孔安國的解釋“群居相切磋”。 春秋時代,“賦詩言志”盛行,士大夫在各種政治外交活動中,如君臣聚會、出使四方,要賦詩以表情誼,相互切磋。《左傳》中記載此類賦詩活動70余次。賦詩的用途廣泛,勸諫君主,發表言論,甚至通過賦詩來尋求救兵、解除糾紛等。“賦詩”,主要是現成詩歌的吟誦,即興創作較為少見。作為一種政治外交活動,諸侯士大夫如果不懂《詩經》,不懂詩的意義和隱申,在政治外就無法準確地捕捉他人的意圖,不僅失禮,還可能釀成“詩禍”,最終導致政治外交活動的失敗。反之,如果熟練地“賦詩言志”,便能使外交活動順利進行并最終取得勝利。春秋時期“賦詩言志”流行,所以孔子提出“詩可以群”是有著這樣特殊的時代背景,通過讀詩,可以解決政治外交活動,同時也可以使諸侯士大夫之間互相切磋,起到團結人心、交流感情的目的。此外,孔子倡導弟子讀詩、論詩,重視詩教、禮教,進而達到道德修養和人格完善的終極目的。
怨,這是就文學的批判作用而言的。《詩經》,并不像孔子所說的,“一言以蔽之,思無邪”,有很多作品激烈地批判了統治者的荒淫無度,批判戰爭、徭役給普通勞動人民帶來的災難,如《大雅》和《小雅》里的很多批判周幽王和周厲王的詩作,《國風》中的《伐檀》《碩鼠》等反映下層,人民的生活現實和思想感情,都是帶有強烈的批判色彩的。孔子的“可以怨”,深刻地影響到了后來中國文學的批判傳統,如屈原的《離騷》、司馬遷的《史記》、漢代的樂府民歌、漢末的“古詩十九首”、唐代的杜甫、白居易等,都繼承了文學批判的傳統。
從中國古代文論的傳承來看,孔子的“興觀群怨”說對后世影響深遠,它既注重詩的審美性,也關注詩的現實性和批判性,又十分重視詩的認識作用和教育作用,為后世的文學創作提供思想指引,也為后世文學理論的發展奠定堅實的理論基礎。
孔子的“興觀群怨”說的意義不僅止于此,它更是孔子在特定歷史文化語境中將《詩經》的多種功能熔于一體,其終極的目的是在當時禮壞樂崩的歷史情境中,承擔起了整合人們思想的關系,建構一體化的社會意識的歷史使命,在一定程度上是孔子為代表的儒家思想家的烏托邦的社會理想。
四、“詩”與文質彬彬
《論語·雍也》中記載:“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
此句本意用于對君子的品評。孔子崇尚“周禮”,禮樂儀式與道德規范是周禮的核心。孔子借此來教育弟子內外兼修。“質”,指的是人內在的品格。“文”,指的是人外在的儀表言辭。質勝文則野,雖然有良好的道德品質,但是不注重外在的儀表就像野人一樣。文勝質則史,只注重人的外在儀表而忽視人的內在品質,“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便會浮夸。“文”與“質”二者缺一不可,文質彬彬,才能成為君子。
《論語·雍也》中的這段話,孔子的本意是用來指人的修養,而后被運用到了文學理論中,強調文學作品內容與形式的統一。關于內容與形式之辯,中國古代詩學思想中不凡相關的探究。魏晉時期“文的自覺”,對詩文審美性的關注使得形式主義文風開始彰顯,詩歌辭藻華麗,形式工巧,駢文之風興盛,齊梁之際,宮體詩盛行,辭藻華艷,內容空虛,情感匱乏。劉勰在《文心雕龍·風骨》中提出“沉吟鋪辭,莫先于骨”,鐘嶸在《詩品》中倡導“干之以風力,潤之以丹彩”,初唐詩文革新的代表人物陳子昂標榜“興寄”與“風骨”,殷璠在《和岳英靈集》中以“興象”和“風骨”品評盛唐詩人詩作,嚴羽在《滄浪詩話》中崇尚“盛唐氣象”,均對詩文的“質”與“文”的關系進行探究。真正優秀的詩文,如同孔子所言,文質彬彬,然后君子。質決定文學作品的思想價值、社會價值,文則決定了文學作品的藝術價值和審美價值。
此外,孔子對音樂的看法也體現了他對“文質彬彬”的推崇。稱《韶》,“盡美矣,又盡善”,稱《武》,“盡美矣,未盡善”。“美”即對形式的要求,“善”即對內容的要求。他稱《韶》為舜樂名也,以圣德受禪,故“盡善”,《武》為武王樂,以征伐取天下,故“未盡善”,可見孔子對音樂的美善的評價帶有明顯的道德教化的標準。
五、結語
在古代,儒家是中國文明的核心,在現代,儒家仍為我們提供了寶貴的思想財富。孔子所生活的時代,文史哲不分,詩樂舞同一,無純粹的文學,詩學理論尚處于萌芽狀態,然而孔子對“詩”的論述奠定中國詩論的哲學和美學的基礎。孔子的詩學思想以“詩教”為核心,強調詩要為政治教化服務,強調詩的仁義禮樂的教化功能,為中國后世文學和文學理論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思想基礎。孔子的詩學思想也影響至今,承載著深厚的文化傳承。此外,孔子的詩學思想飽含著濃厚的憂患意識,是在春秋禮壞樂崩下的時代感懷,這種憂患意識奠定了古人在歷史與文化巨變時所的積極進取與參與意識,這也形成了中國古代文論體系建構的精神動力,曹丕《典論·論文》、劉勰的《文心雕龍》、陳子昂的“興寄”與“風骨”、嚴羽推崇的“盛唐氣象”、白居易的“救濟人病,裨補時闕”、王夫之的“興觀群怨”再闡釋,都與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的憂患意識有著密切的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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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房瑩,女,漢族,吉林長春人,碩士研究生,就職于長春光華學院,講師,主要從事文藝學研究。
38615019082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