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列次仁


碉樓是青藏高原一種獨特的歷史文化遺存,它的歷史年代悠久,分布范圍遼闊,建筑風格獨特,功能內涵深奧,具有重要的價值。早在20世紀之初,西方的一些探險家和傳教士就關注到了這一獨特的建筑類型,他們對川西高原的部分碉樓以拍攝、記錄等方式向外界進行了宣傳。20世紀20年代,任乃強、莊學本、馬長壽等中國少數學者也對碉樓做了一些開拓性的考察。上世紀90年代開始,學者們相繼從歷史學、人類學、考古學、建筑等角度不斷拓寬學術視野,呈現出多元化和日漸興盛的趨勢。目前學界對青藏高原的碉樓考察的側重點主要集中在川西高原的碉樓,對分布在西藏自治區境內的古代碉樓未予以特別的關注,單從相關論文和專著數量看,川西高原的碉樓研究數量達上百余篇,而關于西藏境內的碉樓考察數量則屈指可數,可以明顯地判斷出青藏高原碉樓考察在空間上存在著較大的不平衡性,西藏境內的碉樓仍是薄弱環節。正如石碩先生所說,“青藏高原的碉樓遺存作為一個整體的文化現象,亟須建立碉樓的全局和整體視野,尤其要加強對目前關注不夠且較為薄弱的西藏高原碉樓的研究”。為加深西藏境內碉樓的認識,文章根據以往學者的學術成果,梳理西藏古代碉樓建筑的現狀。
西藏碉樓的研究者
從目前所能查閱的資料看,最早關注西藏碉樓的學者是意大利的著名藏學家杜齊先生,他在20世紀40年代考察雍布拉康之時就觀察到了西藏這一獨特的建筑形式,并在《西藏考古》一書中加以了介紹。法國著名的藏學家石泰安先生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盡管并不清楚石泰安先生是否親自前往調查西藏境內的碉樓,但他所著《西藏的文明》一書當中記錄了(西藏)工布(林芝)和洛扎境內的碉樓相關內容,并對此做了初步的研究。隨著近年來西藏考古事業的發展,有不少考古學者較早接觸到了西藏境內的碉樓遺存,索朗旺堆先生于1993年主編的《錯那、隆子、加查、曲松縣文物志》中首次公布了西藏該區域內幾處碉樓遺址的基礎材料。2002年,原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考古研究人員趙慧民先生在西藏考古工作時,根據實地調查,以介紹性的文章向外界介紹了洛扎碉樓。夏格旺堆先生根據已公布的碉樓基礎材料和實地調查情況,同年著有《西藏高碉芻議》一文。霍魏先生又在2010年對洛扎縣境內考古調查中對藏南碉樓稍做了介紹。除了考古研究者外,從事文物保護工作的基層一線人員也對碉樓研究做出了自己的貢獻,如山南市文物局的強巴次仁先生于2010年和2017年先后發表有碉樓相關文章和圖片冊;又如工布江達縣文廣局羅勇先生于2017年發表有《工布江達縣碉樓文化探析》一文。2010年出版的由國家文物局主編的《中國文物地圖集·西藏自治區分冊》一書是歷年的西藏文物考古調查的成果,其中包括有西藏境內碉樓遺址的一些資料。除了我國的研究者外,國外學者也對西藏境內的碉樓頗感興趣,包括有法國的弗雷德里克·達拉貢女士,這位取名為冰焰的學者對碉樓頗感興趣,通過歷時8年的田野調查,著有碉樓相關文章,雖然其調查和研究的著重點位于川西高原區域,但從公布的碳14年代測定數據看,同樣包含有西藏工布地帶的數據,顯然她已經關注到了西藏境內的碉樓,而她的測年數據對研究碉樓的歷史年代問題具有重要的作用。2007年有外國學者發表有《西藏山南地區高碉建筑初步研究》(英文),這位名叫Embla Kristjansdottir的學者背景尚不清楚,但從撰寫的時間上看,外國學者對西藏境內的碉樓的關注時間并不晚。
當然,石碩先生目前是毫無疑問的青藏高原碉樓研究的領軍人物,石碩先生主要研究方向為西藏歷史與社會、藏東川西高原的民族走廊、漢藏關系史、西南地區民族歷史等,尤其關注青藏高原的碉樓研究工作。先生發表了大量關于碉樓的著作,而其2012年出版的《青藏高原碉樓研究》一書則是其集大成者,是目前為止碉樓研究方面最為全面系統的研究專著,其中就包括西藏古代碉樓建筑的研究內容。
西藏碉樓的區域分布
眾所周知,青藏高原的碉樓主要集中分布在川西高原和藏南一帶,以現在的行政區劃看,主要的分布位置在四川西部、云南北部和西藏南部三個區域。夏格旺堆先生根據以往資料和實地調查情況,于2002年首次劃出了西藏境內碉樓建筑遺址的主要分布區域,認為西藏的碉樓主要分布在雅魯藏布江以南的今日喀則市、山南市、林芝市等地,并羅列了西藏境內的當時已公布資料的碉樓數量。即山南市洛扎縣邊巴鄉等地的幾十個點和措美縣境內的幾個點、曲松縣邛多江等3個點、隆子縣格西村等3個點、加查縣諾米村1個點、乃東縣雅堆鄉1個點;林芝市工布江達縣雪卡鄉秀巴等5個點;此外還介紹說日喀則市聶拉木縣、江孜縣、日喀則(桑珠孜區)等地也均有碉樓分布。石碩先生主要根據夏格旺堆先生介紹的材料再結合實地調查,統計共有43處碉樓遺址,該數據不僅為碉樓點,還包括有碉樓群遺址,石碩先生根據已知的數據推斷西藏碉樓“應至少不低于2000~2500座”,指出西藏境內的碉樓“主要位于雅魯藏布江以南和喜馬拉雅山脈以北的東西狹長的高山峽谷地帶”,創造性地提出了“青藏高原碉樓的喜馬拉雅區系類型”一說。強巴次仁先生在他的專著《洛扎碉樓》中甚至指出“從西部阿里地區的日土縣沿西藏邊境一直到東部的昌都都有碉樓建筑,但目前保存相對完整和集中的主要在日喀則地區聶拉木縣、亞東,山南地區的洛扎、錯那、措美,林芝地區的朗縣、米林等,其中尤以洛扎、錯那和措美三縣的碉樓最為密集,也最為壯觀。”認為“從(西藏)南、西邊界的密集到衛藏中部的稀疏,整個分布呈扇形結構”,并“初步統計保存較為完整的共有六百多座” 。從《中國文物地圖集·西藏自治區分冊》當中記載的數據顯示,僅洛扎縣雄曲河流域沿河谷兩側階地現存碉樓遺址數十處,該縣單體碉樓達200余座。可見西藏碉樓區域之廣袤、碉樓數量之龐大。
西藏碉樓的起源年代
在文獻當中記載碉樓年代信息至少可追溯到東漢時期,在《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中記載東漢時期川西高原的岷江上游冉駹部落時云:冉駹夷者,武帝所開,元鼎六年,以為汶山郡……皆依山居止,壘石為室,高者至十余丈,為邛籠。其后,《北史·附國傳》中對碉樓的記載更為詳盡,稱附國:近川古,傍山險,俗好復仇,故壘石為巢,以避其患。其巢高至十余丈,下至五六丈,每級以木隔之,基方三四步,巢上方二三步,形似浮圖。清代乾隆時期,由于大小金川的戰役之中碉樓發揮巨大作用,在相關文獻中也記錄較多。學者主要依據上述的漢文文獻對碉樓的起源和年代進行研究,雖然上述文獻均指向川西高原的碉樓,但學者們往往愿意同西藏境內的碉樓相聯系。石泰安先生認為,“這樣一種建筑術并不是由游牧民族所創造的。這種建筑的雛形在6世紀的附國和吐蕃東部的東女國就已經出現了……同時工布和洛扎地帶也出現過這類建筑,它們高達9~10層,或為八角形,或為方形,墻壁很厚。這樣的9層塔在12世紀初就在貢布出現了”。石碩先生認同《后漢書》的有關記載,認為青藏高原碉樓的萌芽大致確定在距今約2000年的東漢時期,但其觀點非常慎重,僅指對川西高原的碉樓,對于西藏境內的碉樓并未予以大膽的假設。霍魏先生很敏銳地察覺到《后漢書》所記載的時間和雍布拉康宮殿的建造的傳說年代相對近似,也傾向于東漢時期,強巴次仁先生同樣持這一觀點。夏格旺堆先生根據《北史》中提到的附國和蘇毗的聯系,川西高原的碉樓最早年代傾向于“從5~7世紀開始,一直延續到近代”,并根據石泰安先生的觀點,認為“西藏境內的碉樓年代大部分屬于公元13~15世紀。”
除了主要依據歷史文獻記載外,碳十四測年方法也對西藏碉樓的年代問題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從弗雷德里克·達拉貢女士送檢樣品的數據顯示,西藏林芝工布江達碉樓年代較早,主要集中在公元11~14世紀,其中工布江達縣秀巴碉樓的測年數據為公元780~1040年,是目前測得的年代最早的碉樓建筑;川西高原的嘉絨和木雅藏區的碉樓年代稍晚,大都集中在公元13~15世紀;而羌族地區的年代則多在14~17世紀。
西藏碉樓的建筑類型研究
關于西藏碉樓的建筑類型方面,雖然各學者所形容描述的文字不一樣,但從整體上看,基本持同樣的觀點。即,按照建筑材料分為石砌碉樓、夯土碉樓兩類;按照建筑組合分為單體碉樓、復合式碉樓、宗堡類大型碉樓群等三種類型。石碩先生稱其為家碉、寨碉、宗堡碉;夏格旺堆先生分類為獨立的單個高碉或多個高碉、除了主樓高碉外還有附屬建筑、城堡式高碉群;強巴次仁先生將洛扎碉樓分類為單體碉樓、組合碉樓、碉樓群。碉樓建筑的平面形制來說,由于基礎資料掌握不一,各學者的分類較不一樣,如石碩先生說“西藏的碉樓形態較為單一,主要為四角碉類型,而四川碉樓的形態則呈現出多樣性。西藏的碉樓大多數為矩形四角碉,僅在林芝的工布江達縣秀巴村有五座十二角碉”。羅勇先生首次公布了林芝市工布江達縣秀巴村的十二角碉樓的平面形制和尺寸。強巴次仁先生說“洛扎單體碉樓的平面呈‘凹’字形,另外還見有多變的‘十’字形、‘亞’字形、半圓形、圓形等形狀”。由此可知,西藏境內的碉樓平面形制相當復雜,其類型具有多樣性的特點。
西藏碉樓的功能內涵
對于西藏碉樓的功能內涵研究方面,學者們均提出了各自的不同見解。杜齊先生在討論雍布拉康宮殿時說,它是“為防御目的而設計,在戰爭期間作為瞭望臺或烽火臺使用的”,并論及“帶有軍事防御設防的住所就是其典型的表現形式。還有塔(指的是碉樓)及其他防御結構的城堡。在各地,特別是山頂或山口都可以看到這些遺址。他們控制了小路的入口或整個峽谷”。杜齊先生認為它是明顯的帶有軍事防御色彩的建筑,強巴次仁先生同樣持這一觀點。而石碩先生通過大量的民族志材料,質疑碉樓的有關戰爭的軍事防御功能,他通過川西高原的“鎮魔”“祭祀天神”等傳說以及對“邛籠”“碉”等文字內涵的考證,并結合苯教的觀點,認為“碉樓最初的原始雛形是人們用以表達對苯教中的“瓊鳥”崇拜的一種祭祀性建筑,以后才派生出防御的功能。夏格旺堆先生主要根據相關民族志傾向于身份和地位的象征這一解釋,而羅勇先生主要通過弗雷德里克·達拉貢女士提供的碳十四測年數據年代和相關語言學、民族志等材料,推測工布江達縣秀巴碉樓是藏羌民族交流的產物。
根據以上各位學者的研究成果,為研究西藏碉樓開拓了視野并提供了眾多新的認識。但由于西藏地域的廣袤加之碉樓研究基礎工作的薄弱原因,總體上說,西藏境內的碉樓研究僅能找出不足十名研究人員,相關研究文章亦寥寥幾篇,對于西藏境內碉樓的分布范圍、類型形制區別等研究仍然有不足之處,甚至對碉樓定義的理解存在矛盾現象,而對于碉樓的歷史起源、功能內涵的研究,也可以說仍處在推測的階段,相關研究尚無法做到有足夠的說服力。因此文章認為,對于西藏古代碉樓建筑,仍需要通過堅實的田野考古工作做到全面的基礎資料收集工作,而對它的研究,在運用漢文的文獻研究之外,仍需要加強藏文文獻的挖掘,與此同時也要加強考古發掘工作和更多民族志的挖掘,同樣也應涉及歷史地理學、建筑學、語言學等相關的學科領域。西藏古代碉樓建筑的研究應通過現代多學科互動交叉的研究方法,才能得以深刻認識。
作者單位:西藏大學文學院
38005019082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