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用問題商榷兩則

□ 夏松平

瀏覽期刊和網(wǎng)頁，常見一些語用不盡如人意，本文略舉兩例予以商榷。不當之處，期盼大家批評指正。

一、“馳車千駟，革車千乘”的意思怎么理解

“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出自《孫子兵法·作戰(zhàn)篇》：“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里饋糧。則內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后十萬之師舉矣。”

《孫子兵法》又稱《孫武兵法》《吳孫子兵法》《孫子兵書》《孫武兵書》等，是春秋時祖籍齊國樂安的吳國將軍孫武寫的世界上最早的一部兵書，凡十三篇，共六千字左右。唐太宗李世民說：“朕觀諸兵書，無出孫武。孫武十三篇，無出虛實。夫用兵，識虛實之勢，則無不勝焉。”

關于“馳車千駟，革車千乘”的意思，概括起來說，目前主要有兩種解釋。一種是比較主流的解釋：“輕車一千輛，重車一千輛。馳車，一種輕型的戰(zhàn)車，用于載人攻戰(zhàn)；革車，一種重型的戰(zhàn)車，用于載物保障。”一種是異于主流的解釋：“拉車的有四千匹馬，作戰(zhàn)的革車有一千乘。馳車，駕革車；革車，兵車。”

毋庸諱言，這兩種解釋都其來有自。

比較主流的解釋源自東漢曹操的注解：“馳車，輕車也，駕駟馬；革車，重車也，言萬騎之重也。”唐代杜牧在此基礎上作了進一步明確：“輕車，乃戰(zhàn)車也。古者車戰(zhàn)。革車，輜車、重車也，載器械、財貨、衣裝也。”

異于主流的解釋源自北宋王晳的注解：“曹公曰：‘輕車也，駕駟馬，凡千乘。’晳謂馳車，謂駕革車也。一乘四馬為駟，千駟則革車千乘。曹公曰：‘重車也。’晳謂革車，兵車也。有五戎千乘之賦，諸侯之大者。曹公曰：‘帶甲十萬，步卒數(shù)也。’晳謂井田之法：甸出兵車以乘，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千乘總七萬五千人。此言帶甲十萬，豈當時權制歟？”當代趙長征在此基礎上作了進一步明確：“《孫子兵法·作戰(zhàn)篇》中的‘馳車千駟，革車千乘’指的并不是兩千輛車，而是一千輛，就是所謂‘革車’，是兵車的統(tǒng)稱。‘馳車’也并不是某一類車子的專有名詞，而是指拉車、駕車。”［1］66

顯而易見，這兩種解釋的分歧主要有二：第一，“馳車”是何種結構類型的短語？前者認為“馳車”是定中短語，是一類車子的專有名詞，是指輕車、戰(zhàn)車；后者認為“馳車”是動賓短語，并不是某一類車子的專有名詞，是指拉車、駕車。第二，“革車”是何種作戰(zhàn)類型的車輛？前者認為“革車”是重車，用于裝載；后者認為“革車”是兵車，用于攻戰(zhàn)。

這兩種解釋為什么會有分歧？筆者認為，主要是因為它們離開了一定的語境所致。要解釋“馳車”和“革車”的意思究竟是什么，不能離開一定的語境。否則，就有可能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我們先來看“馳車”的意思有哪些。

馳車，顧名思義就是疾馳的車。相對來說，體積小巧、結構靈巧的車，更能速度快捷、行動自如。

春秋時期管仲《管子·七臣七主》有兩處提到“馳車”：其一是“馳獵無窮，鼓樂無厭，瑤臺玉餔不足處，馳車千駟不足乘”；其二是“臺榭相望者，亡國之廡也；馳車充國者，追寇之馬也；羽劍珠飾者，斬生之斧也；文采纂組者，燔功之窯也”。

其一運用對偶句式描述了四種奢靡生活的情景。“馳車千駟”與“瑤臺玉餔”相對應，因為“瑤臺”和“玉餔”是定中短語，所以“馳車”和“千駟”也應該是定中短語。自古以來，很多人或物不一定專用于某種場合。這在人員數(shù)量和物質條件不充足、不發(fā)達的時代，尤其如此。比如“百姓”，閑時為民，戰(zhàn)時為兵；比如“佩劍”，閑時裝飾享樂，戰(zhàn)時指揮攻守。因此，對于“馳車”來說，閑時用來乘坐享樂，戰(zhàn)時用來乘坐作戰(zhàn)，也不是沒有可能。時至今日，依然有“戰(zhàn)時征招”之法。

其二運用判斷句式和排比句式陳述了四種奢靡生活的危害。“馳車”與“臺榭”“羽劍”“文采”相對應，因為“臺榭”“羽劍”“文采”是專有名詞，所以“馳車”也應該是專有名詞。“馳車充國者，追寇之馬也”說的是統(tǒng)治者如果過于崇尚、炫耀武力，將會惹火上身。此句從判斷句式的特點出發(fā)，宜解作：“輕車遍布國內，是招來盜寇的馬。”不宜解作:“拉著車子在國境內到處亂跑的，那都是招來盜寇的馬。”［2］62車是靜態(tài)的，馬是動態(tài)的，兩者構成判斷句，更能引人注目，從而讓“追寇之馬”清晰而肯定地說明了“馳車充國”的危害。時至今日，依然有“逸豫可以亡身”之說。

顯然，在上述引文中，“馳車”應該都是輕車的意思，可以用來炫富，也可以用來耀武。這是“馳車”的第一個意思。

古代《逸周書·大匡》有一處提到“馳車”：“馳車送逝，旦夕運糧。”現(xiàn)代《奇異的書簡·在澄藍碧綠之間》也有一處提到“馳車”：“這是一個日本朋友稱之為新綠季節(jié)的五月清晨，我們馳車從箱根奔向澤籐。”

“馳車送逝”的“馳車”的意思是趕著車子，“馳車從箱根奔向澤籐”的“馳車”的意思是駕著或坐著車子。

顯然，在上述引文中，“馳車”應該都是驅車的意思，可以用來運輸，也可以用來提速。這是“馳車”的第二個意思。

那么，在《孫子兵法·作戰(zhàn)篇》中，“馳車”的意思究竟是哪一個呢？

在《孫子兵法·作戰(zhàn)篇》中，十萬之師整裝待發(fā)，此時“馳車”只能用來耀武揚威。無需贅言，“馳車”在這里應該是輕車的意思。

我們再來看“革車”的意思有哪些。

革車，顧名思義就是蒙革的車，也就是在木制車體外再鞔上一層皮革。這樣做的作用有二，一是能增加車輛在車戰(zhàn)中的防護力度，一是能增加車輛在載物中的耐壓強度。

西漢劉向編訂《戰(zhàn)國策·楚策一》記載，吳國于柏舉之戰(zhàn)中大敗楚軍之后，攻入郢都，楚國大臣向秦王求救，秦“遂出革車千乘，卒萬人”救楚。春秋末年左丘明《左傳·閔公二年》記載：“元年革車三十乘，季年乃三百乘。”杜預注：“革車，兵車。”

顯然，在上述引文中，“革車”就是兵車的意思，可以用來興兵作戰(zhàn)。這是“革車”的第一個意思。

宋代梅堯臣說：“馳車，輕車也；革車，重車也。凡輕車一乘，甲士步卒二十五人。重車一乘，甲士步卒七十五人。”

顯然，在上述引文中，“革車”就是重車的意思，可以用來多裝滿載。這是“革車”的第二個意思。

那么，在《孫子兵法·作戰(zhàn)篇》中，“革車”的意思究竟是哪一個呢？

在《孫子兵法·作戰(zhàn)篇》中，十萬之師整裝待發(fā)，此時“革車”只能用來多裝滿載。無需贅言，“革車”在這里應該是重車的意思。

那么，在《孫子兵法·作戰(zhàn)篇》中，“馳車千駟，革車千乘”的意思究竟怎么理解？

據(jù)史料記載，周代的車一般以駕四馬為主，多以“駟”為計算馬匹的單位。又因為春秋戰(zhàn)國時期經(jīng)常車馬連說，說到車即包括馬，說到馬即包括車，所以，“駟”不僅成為計算馬匹的單位，而且成為計算車輛的單位了。例如《論語·季氏十六》：“齊景公有馬千駟。”就是說齊景公有一千輛車四千匹馬。同樣，四馬加一車稱為“一乘”，說到車有多少乘，也就意味著有多少組與之相應的馬。例如《左傳·襄公十八年》：“魯人、莒人皆請以車千乘自其鄉(xiāng)入。”是說魯國人、莒國人都請求帶著一千輛車四千匹馬。

筆者認為，“馳車千駟，革車千乘”的意思當為“輕車一千輛，馬四千匹；重車一千輛，馬四千匹”。這樣理解，不但做到了語句形式協(xié)調統(tǒng)一，而且做到了語句內容豐富完備，還做到了語句意思通俗大眾，充分體現(xiàn)了《孫子兵法》的語句精煉、辭格多樣和表意簡明的語言文學特色。

二、“宿松”的“松”繁體怎樣寫

宿松是位于安徽省西南部的一座縣城，其地名的由來主要有兩種說法：一是史書記載，宿松古稱松茲侯國，始建于西漢高后四年（公元前184年）。據(jù)《太平寰宇記》引用《古今地志》，松茲一名祝松，古鳩茲地，因當?shù)厮蓸渥躺妹Ｋ逦牡坶_皇十八年（公元598年），松茲始稱宿松，距今約2200 年的歷史。據(jù)《太平寰宇記》，宿松“本漢皖縣地，元始中為松茲縣，屬廬江。晉武平吳，以荊州有松茲縣，遂改為宿松縣。”“宿，舊也；謂系舊日的松茲。”一是坊間傳言，唐天寶十四年（公元755 年），李白為躲避“安史之亂”，從汴州（今河南開封）南下，游歷宿松，在南臺山對酌亭與當時的知縣在山上一棵松樹下對酒唱歌：“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復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山中與幽人對酌》）李白宿松樹醉酒說，說明老百姓對李白情有獨鐘。

2022 年7 月14 日，人民網(wǎng)（海外版）用繁體字發(fā)文《安徽宿鬆：書寫鄕村振興動人畫卷》。筆者讀后認為，“宿松”的“松”繁體不能寫作“鬆”。

絕大多數(shù)的簡化字和繁體字是一對一的關系，掌握起來并不困難。只有少數(shù)是一對二、一對三或一對四的關系，這是由同音代替所造成的，需要引起注意，不要發(fā)生誤解。例如：

（1）孝文在代時，前后有三男，及竇太后得幸，前后死，及三子更死，故孝景得立。（《史記·孝景本紀》）

（2）仆夫悲余馬懷兮。（《離騷》）

（3）隔籬呼取盡余杯。（《客至》）

在例（1）中，簡化字“后”兼代了繁體字“后”和“後”。但是，“后”只有君主和皇后兩個意義，“後”只有先後（先后）和後代（后代）兩個意義。根據(jù)文意，這里兩處的“后”是皇后的“后”，不要誤解為先後的“後”（后）。

在例（2）和例（3）中，簡化字“余”兼代了繁體字“余”（我）和“餘”（剩余），所以我們決不能把“余馬”誤解為剩余的馬。相反，我們又決不能把“盡余杯”誤解為喝盡我的酒。［3］84

同音代替的簡化字需要引起注意，不然沒有搞清楚繁體字的意義和簡化字的來源，亂用繁體字常常會帶來令人啼笑皆非的麻煩。例如：

（4）本商店出售茶幾。

（5）這些字有什么區(qū)彆。

（6）向大家錶示歡迎。

在例（4）中，“幾”原本就是“茶幾”的本字，后來兼作“幾個”的“幾”的簡化字，所以“幾”和“茶幾”沒有任何關系。在例（5）中，“別”本來就是“區(qū)別”的意思，后來又作為“彆”（“別扭”的意思）的簡化字。在例（6）中，“錶”也只是“鐘表”的“表”的繁體字，可是“表示”的“表”卻不能回到“錶”。

除此之外，沒有搞清楚一個簡化字對應多個繁體字的情況，也會因“繁”而帶來麻煩。例如：

（7）本店洗發(fā)、理發(fā)。

（8）他最喜歡吃家鄉(xiāng)的湯團。

在例（7）中，“發(fā)”簡化了“髪”（毛發(fā)）和“發(fā)”（出發(fā)）兩個字。在例（8）中，“團”也簡化了“團”（團隊）和“糰”（飯團）兩個字。因此，應當根據(jù)意思來書寫和判斷“發(fā)”和“團”究竟簡化的是哪一個繁體字，不能張冠李戴。［4］44

那么，“宿松”的“松”繁體究竟怎樣寫？

簡化字“松”兼代了繁體字“松”和“鬆”。字源說，“松”，形聲，從木公聲，木名；“鬆”，形聲，從髟松聲，頭發(fā)散亂的樣子。

不論是“松茲”的“松”，還是“宿松”的“松”，都與松樹有關。因此，“松”原本就是“宿松”的“松”的本字，“鬆”和“宿松”的“松”沒有任何關系。也就是說，“松”的繁體不寫作“鬆”，而寫作“松”。不過，“土質松”“松手”“肉松”等“松”繁體都要寫作“鬆”。

總之，有些簡化字其實并不是由繁體字形簡化而來的，而是很早就已有了，有自己的音和義，后來才又借來代替另一個繁體字。對這些簡化字，應當認真辨析原來的意義和代替繁體字后的意義。如果感到困難，我們可查閱有關字典，這些字典都在字頭后面注明與其相對應的繁體及其所表示的意義，能夠幫助我們解決困難。例如“沖”有四個意義，《新華字典》在字頭后面括號內注明①（沖茶）②（沖天）的“沖”繁體是沖，③（要沖）④（沖鋒）的“沖”繁體是衝。這樣一來，我們在書寫和判斷繁簡字時，基本上就不會搞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