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慧清,趙 杰
(1.山西省晉城大醫院,山西 晉城 048006;2.山西省中西醫結合醫院,山西 太原 030013)
風引湯是《金匱要略》中風歷節篇的一首方劑,后世醫家多認為此方非仲景之作,鮮有談到臨床應用及效驗與否。趙杰老師是山西省名醫,李可繼承人,擅長運用大劑量干姜、附子、肉桂等溫陽藥,臨床常應用風引湯治療抑郁焦慮癥、腫瘤、疼痛、失眠、更年期綜合征、中風、精神分裂、帕金森病、小兒多發性抽動癥等疾病。本文從風引湯的方名來由、方藥解析、臨床應用及風邪形成的原因、風邪的特性等方面對風引湯進行簡要闡述。
古人言“名不正,則言不順”,若要真正掌握經方的內涵,則必須從方劑名稱入手。經方命名有藥物命名、功效命名、顏色命名、方位神獸命名等方法,還有1種為取類比象法命名,如大、小青龍湯,有如龍現行云布雨,用降雨比喻中醫治法中的汗法。風引湯的命名考慮為取類比象法所得。之所以命名為“風引湯”,除了所治疾病的臨床表現有風邪的特點外,另外1個原因則是患者體內確有風邪。中醫認為,內風的形成有肝陽化風、熱及生風、陰虛風動、血虛生風、血燥生風5種,在兒科常有另外1種風邪——脾虛生風。概括而言,內風是體內陽氣亢逆變動而形成的一種病理狀態,是否還有另外的形式,則需要深究風邪形成的根本原因。
取類比象是我國古代人民認識事物的一種方式,是天地間萬事萬物運行演化的規律,中醫尤為重視這種獨特的思維方式。大自然風的形成是空氣流動的結果,地球上各緯度接受的太陽輻射強度不同從而形成溫度差異,高溫地方壓強小,低溫地方壓強大,兩地之間的氣壓梯度導致空氣從壓強高的地方向壓強低的地方流動,即空氣由低溫向高溫流動,從而形成風。這種情況亦適用于人體,人體處于寒熱錯雜或上熱下寒時,氣機由低溫處向高溫處運動,這也是內風產生的根本原因。
《素問·生氣通天論》有“陽氣者,精則養神,柔則養筋”之說,陽氣充盛則氣血、津液、水火運行無阻。李明等[1]認為氣虛生風的病理基礎為肝氣不足。張文等[2]研究發現,腎陽虛弱的腎病患者多可出現風證,并認為風邪出現的原因除了陽虛氣血運行不暢外,還有因陽虛出現的寒凝。潘遠根[3]認為,陽虛生風同樣存在,陽虛則氣血津液輸布不暢,出現類似陰液不足的風邪表現。
風為陽邪,其性開瀉善升,易襲陽位,而頭為諸陽之會,四肢者,陽也,故可推測風引湯所治疾病病位多在頭面部及四肢;風邪善行數變,風盛則動,臨床表現為病位游移、行無定處的特點[4]。《素問·至真要大論》載“諸風掉眩,皆屬于肝”“諸暴強直,皆屬于風”[5]。根據上述風邪的特性,可以推測出風引湯治療的疾病為眩暈、昏仆、頸項強直、角弓反張、兩目上視、游移不定的疼痛、四肢抽動等病證。
風引湯的組成為大黃、干姜、龍骨各四兩,牡蠣、甘草各二兩,桂枝三兩,寒水石、滑石、赤石脂、白石脂、紫石英、石膏各六兩[6]。本方可拆分為桂枝甘草龍骨牡蠣湯、甘草干姜湯、三石湯。《傷寒論》中桂枝甘草龍骨牡蠣湯條文記載為:“火逆下之,因燒針煩躁者,桂枝甘草龍骨牡蠣湯主之。”[7]本方證病因為火邪迫津外出,汗為心之液,汗出傷及心陽,復加誤下,陽氣進一步虛衰,導致心神浮越,出現煩躁等癥。桂枝性溫、味甘辛,歸心、肺、膀胱經,炙甘草性平、味甘,歸心、肺、脾經,兩藥合用,可溫補心肺、溫振中土,土旺則心腎得交,神氣自安。龍骨味甘澀、性平,歸心、肝、腎、大腸經,牡蠣味咸澀、性微寒,歸肝、腎經。以上四藥合用,具有溫補心陽、安神定志之效。現代藥理學研究顯示,桂枝含有桂皮醛及乙酸桂皮酯,具有擴張血管、調整血液循環、抗炎、抑菌、降溫、利尿等作用[8]。史載詳教授認為,溫潛法是治療冠心病房顫的大法,多選用桂枝甘草龍骨牡蠣湯治療,方中桂枝一兩[9]。而風引湯中桂枝為三兩,提示心陽虛衰程度更重。甘草干姜湯在《傷寒論》及《金匱要略》中均有提及。《傷寒論》載:“傷寒脈浮,自汗出,小便數,心煩,微惡寒,腳攣急,反與桂枝,欲攻其表,此誤也,得之便厥,咽中干,煩躁,吐逆者,作甘草干姜湯與之,以復其陽。”[7]《金匱要略·肺痿肺癰咳嗽上氣病脈證并治》載:“肺痿,吐涎沫而不咳者,其人不渴,必遺尿,小便數,所以然者,以上虛不能制下故也,此為肺中冷,必眩,多涎唾,甘草干姜湯以溫之。”[6]根據以上條文,可推演出甘草干姜湯證病因也是攻表汗出傷陽,病位為中上二焦,癥狀為陽虛不能化氣行水、痰飲上逆引起的咳吐、煩躁等。干姜味辛、性熱,歸脾、胃、心、肺、腎經,《神農本草經》記載:“干姜,味辛,溫,主胸滿咳逆上氣,溫中止血,出汗,逐風濕痹,腸澼下利……久服去臭氣,通神明。”研究顯示,干姜有興奮呼吸及心臟、擴張血管、抗休克、抗氧化、抗過敏等作用,炙甘草有抗炎、增強機體免疫功能及抗變態反應的作用[8]。甘草干姜湯中甘草的劑量是干姜的兩倍,而風引湯中甘草與干姜的比例正好與之相反,干姜倍量甘草,寓以培土生金之意,有溫脾暖肺化飲的功效,作用較甘草干姜湯更強,提示陽氣虛衰更重。桂枝甘草龍骨牡蠣湯與甘草干姜湯兩方合用,以恢復中上二焦陽氣。風引湯除使用上述藥物外,還使用大劑量金石類藥物,其中3種為補益收澀類藥物,白石脂性平、味甘酸,赤石脂性溫、味甘酸澀,紫石英性溫、味甘辛。《神農本草經》指出金石類藥物有隨五色補五臟之說[10],上述三藥為赤色、白色、紫色,分別歸心、肺、腎三臟,三者合用,有溫肺振心暖腎、鎮攝浮越之陽氣、澀精除煩療驚悸的作用。
根據上述分析得出,風引湯治療的疾病本于陽虛水飲停滯,水飲屬于濕邪,易阻遏陽氣運行,治療當以溫藥和之[6]。方中使用溫補類藥物容易理解,但除溫補藥外,還有3種寒涼消導類金石藥物,其用意何在?《傷寒論》中桂枝去桂加茯苓白術湯、腎氣丸及后世的四君子湯皆使用淡滲藥物以利水通陽,《濕熱論》也提出“通陽不在溫,而在利小便”[11]。本方中,寒水石味辛咸,有清熱降火、利竅消腫的功效;滑石味甘淡,有利尿通淋、清熱解暑的功效;石膏味辛甘,有清熱瀉火、除煩生津的功效。三者合用,并加苦寒之大黃,與吳鞠通《溫病條辨》中三石湯[11]的功效相近,有清熱利濕、通利三焦之效。這3種石類藥物可使水飲從小便排出,從而達到濕邪得祛、陽氣得通、氣機得暢的目的。但苦寒之性容易傷陽,不利于陰邪外出,那為什么還要加用大黃呢?推測本方所治疾病確有熱邪存在,熱邪可從小便外泄。
那么這里的熱邪又從何而來呢?筆者認為可能有以下3種情況。其一,疾病本于陰陽之理,《素問·陰陽應象大論》中“陽生陰長,陽殺陰藏”[5]是指陰陽互根互藏之道,兩種物質的運動變化是相隨的,當三焦陽虛不能化氣行水,水為陰邪,其性重濁黏膩趨下,陰盛于內,格陽于外,陽氣不得潛藏,故出現陽熱在上的臨床表現。其二,《素問·經脈別論》載:“飲入于胃,游溢精氣,上輸于脾。脾氣散精,上歸于肺,通調水道,下輸膀胱。”[5]由于肺脾功能失司,飲邪不散,郁而化熱。其三,考慮在治療過程中使用大劑溫補類藥物所產生的熱。
風引湯適用于病機為以陽虛為本、以熱盛為標的寒熱錯雜或上熱下寒證,風引湯寒溫、斂瀉、升降相雜并用,寓寒于熱,寓補于瀉,使辛散不得浮越,鎮逆不致沉凝。
《金匱要略》載:“風引湯除熱癱癇……治大人風引,少小驚癇瘛疭,日數十發,醫所不療,除熱方。”后世醫家多認為本方非仲景之作,鮮有談到臨床應用及效驗與否,僅有個別醫家認為本方治入臟之風,游刃有余[12]。經方大家陳慎吾認為,此方所治癱癇,即痿證與搐搦,為神經系統常見病,如小兒急性熱病引起的痙攣抽搐,亦可見于流行性傳染病如腦膜炎[13]。趙錫武老先生常用風引湯加磁石、鱉甲、龜甲、鐵絡飲治療半身不遂兼有高血壓[14]。關于風引湯的文獻以個案報道為多,治療疾病廣泛,涉及帕金森病、震顫、抽搐、癲癇、半身拘急、中毒導致的肢體強直、眩暈、腦梗死、耳鳴耳聾、風濕熱痹、高熱、偏身發熱、便秘、嘔吐、紫癜、癔病、重癥肌無力、聲音嘶啞、外周神經炎、倒經、皮膚病、惡風寒、頑固性蕁麻疹、盜汗等。2008年3月手足口病重癥患者的集中出現,使風引湯再次受到關注。先后有曹曉英[15]、王玉光等[16]及李明等[17]研究風引湯治療重癥手足口病患者,證型均為毒熱動風。隨后,成肇任[18]、唐彥[19]、齊越等[20]研究風引湯治療陽熱亢盛、風氣內動的小兒抽動癥,賈懿新[21]、劉海萌[22]研究風引湯治療陽熱亢盛廣泛性焦慮、卒中后抑郁、燥郁等精神類疾病,劉理琴[23]研究肝熱陽郁型高血壓,李江慧等[24]研究肝陽上亢型絕經綜合征。另外,有個別醫學研究者認為本方方證與陽氣不足相關,如呂小琴等[25]認為該方證病機為陽氣不運,邪氣內閉,化火動風。而周子婁[26]對本方的部分認識與趙杰老師的思想一致,即風引湯的病機為陽氣不足,寒熱錯雜。
中醫學在發展傳承過程中逐漸形成十二大流派,趙杰老師屬于火神派,在我國首創經典扶陽病方,認為“陽主陰從”是達到“陰平陽秘”的關鍵,疾病不愈是陽氣虛衰的表現,也是陽氣進一步損傷的結果。趙杰老師認為內熱的實質是陽氣衰減,不能滿足人體日常所需,是機體過度調動陽氣以維持正常運行而產生的虛性亢奮,久之則陽氣更虛,所以臨床應格外重視陽氣的培補,而風引湯恰好體現了這種思想。本方寒熱、斂瀉并用,從而起到平調寒熱、燮理陰陽的作用,臨床應用時當以扶陽為先,在本方基礎上加用附子、花椒、吳茱萸等溫陽藥治療各種慢性疾病,同時注意疾病治療過程中的寒熱配比,根據證候適當加用行氣泄濁養陰之劑。
根據以上分析,風引湯寒熱、斂瀉、升降并用,適用于寒熱錯雜、上熱下寒、真寒假熱證,臨床可以治療煩躁、失眠、焦慮抑郁癥、疼痛、腫瘤、震顫、癲癇、眩暈、耳鳴、高熱、便秘、嘔吐、心悸、盜汗等,臨床效果較好。臨證當多讀古籍,與現代醫學相結合,挖掘中醫藥寶庫中的良方妙藥,并靈活應用于臨床,使之流傳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