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童年

何紅霞

天還黑著，一切都不甚清晰，一輪金黃的月亮已經落在了西邊的樓頂，如同老樹上的一顆橙子，然后從樹梢上滾落，消失。溫潤的月光牽出了兒時漫無邊際的回憶，牽出了夢里依稀的故鄉。

多年前，一彎明月凝視著土屋里低頭寫字的我們，還有燈下納鞋底的媽媽。媽媽不時抬手將針在頭發上捋一捋，然后用錐子在鞋底扎出一個眼，再用麻繩穿過去。這樣，需要千針萬線后才能完成一雙鞋子。桌上一盞油燈發出微弱的光亮，淡淡的青煙彌散在狹小的房間內，墻上有媽媽一抽一拉納鞋的影子。作業寫完了，我們趴在桌上臨摹孫悟空、豬八戒等。哥哥對著燈影，用手做出兔子、狗等可愛的小動物剪影。我們的笑臉像跳躍的燈花。歡鬧聲飛到窗外。月光照進屋里，灑出一地清暉。

冬天，天空湛藍袤遠，一輪明月高懸，空氣寒冽。我們來到雪地里，同時張開雙膊，“哇”地喊一聲，瞬間散開，玩起“官追賊奔”的游戲來。跑啊，笑啊，叫啊，跳啊，踏得雪地“咯吱咯吱”地響，雪末飛濺，月光追逐著奔跑的身影，清脆的笑鬧聲在夜空回蕩。

八月十五月兒圓，一溜老屋，各家往來密切。媽媽們揉好面，備好五仁餡子，用月餅模子做好花樣，裝盤，上屜，架火，封爐。一道道程序中，我們跟屁蟲般跑進跑出，或蹲在爐子前守候。待香味彌漫出來，讒讒的味道便直鉆喉嚨。夜晚，明月升到屋頭，我們早已吃飽月餅，心滿意足地在月色下“藏貓貓”。日子里的苞米面饃饃，打補丁的衣裳，海子里跳動的浪花，被月光下快樂的身影拋在了暗夜里。月亮真圓啊。

明月是一盞高掛的燈籠，照著夜色中的曬場。秋雨送夏歸，一車車油葵籽被拉到曬場。深藍的夜空，堆起來的袋子前，鋪上褥子，我們躺在地鋪上，看守著糧食。月兒在云縫里進進出出，一對小星星提著小燈籠陪伴著我們。晚風輕輕吹拂，油葵籽發出濃郁的醇香味，看守糧食的我們發出陣陣愉快的笑聲，與葵花的香味一起飄蕩在曬場的上空。有誰輕聲哼起歌來：月亮在白蓮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我們坐在高高的谷堆上面，聽媽媽講那過去的故事……天空下，我們凝視著夜空，慢慢進入夢鄉。夢中，銀色的月光照在一望無垠的葵花地，每一棵葵花桿上都頂著一個金黃色的大花盤，搖動著，舞蹈著，肥碩的葉片互相摩擦，發出“刷啦刷啦”的聲音。大片的向日葵望不到盡頭，金燦燦地開到天邊，每一朵都仿佛是對生活的展望！一種鋪天蓋地的美，在月光下、在睡夢中充溢著喜悅和滿足。

有了月光的夜晚，腳底下的路也變得平坦了許多。

月亮，悠悠然照著世間萬物。童年，我們守望著自己的夢想長大，我們不懂恐懼黑夜，我們不去憂愁明天的早餐。有一天我們長大了，歲月卻變老了。我們走到不同的地方，時光在潺潺流動，我們駕駛著命運的小船，鼓動著歲月的風帆，抵達不同的彼岸。無數個回頭凝眸的瞬間，時光不再，昔日無法觸摸。唯有照亮了童年的那一彎月亮，依然明亮著。

——選自西部散文學會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