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樹記

王進忠

周末回老家探望母親，八十四歲高齡的老母親又嚷嚷著要叫人砍掉老屋周圍的幾顆水桐樹，她的理由是一入秋滿院子飄的落葉，她現(xiàn)在沒能力及時清掃了。但我耐心地勸導她不要砍，因為在我的內心始終有一個執(zhí)念：前人栽樹后人要乘涼！

母親的娘家在內蒙古烏審旗，打我小時候就常聽母親念叨：“我十八歲跌到你們老王家，那時你爺爺奶奶也才三十六七歲，小時候我可是吃羊肉喝羊奶長大的，自從到了宮泊溝就成了吃玉米窩窩喝和菜湯了”她說的沒錯，我外公家是牧區(qū)的財主，只因爺爺與外公是親婊舅，那個年代的人是很講究親套親的，于是父親與母親的婚姻便成了時代的產物。也常聽她說：自從她生下我大哥后，我的爺爺便每年春天開始在房前屋后地頭埂棱上載樹，栽的樹有水桐、柳樹和榆樹等，后來隨著大哥、二哥、姐姐、三哥和我每隔三年的相繼出生，爺爺栽樹的熱情與勁頭越來越大了，每年春天萬物復蘇樹木吐芽時爺爺便會腰捌斧頭爬上十幾米高的水桐和柳樹砍栽仔，砍下后及時泡進剛剛融冰的池塘中，待清明前后便開始“大規(guī)模”的栽種，挖坑培土栽種澆水從早忙到晚……記得小時候一放學便被爺爺喊著幫他扶樹苗，要扶的端端正正，爺爺便開始往樹坑中填土，土填好了踩實再澆上水，其實栽樹和教育是相通的，學校與家庭教育也是從小把孩子扶的端端正正的過程，以后才可能成人成才。邊栽爺爺邊念叨：等你們弟兄四個長大了，這些樹也成材了，將來給你們蓋房子娶媳婦，水桐做柁與檁，柳樹做椽子，榆樹做門窗，有花棱的那種……話語間爺爺剛毅的臉上充滿了對未來無限的憧憬和子嗣豐旺所帶來的自豪的神情至今令我記憶猶新，也許這就是我可親可敬的爺爺種樹的“初心”遺憾的是在大哥二哥娶過媳婦，我家用爺爺早期栽種的樹為大哥二哥蓋了婚房，我上初二的那一年爺爺便不幸患癌離世，老人家的初心與夢想只實現(xiàn)了一半！

爺爺去世后，用母親嘲弄父親的話說：從她十八歲過門后就已是生產隊小隊長后來又擔任村委會“干部”的父親多半生“隊干隊干，手手背轉，只說不干”，指揮了多半輩子人的父親毅然接過爺爺未完成的使命，也開始每年栽樹，這也許是一種賡續(xù)與傳承，但有點文化的父親要比爺爺更有戰(zhàn)略眼光和經濟思維，他栽樹的目標不是簡單的為給兒子們蓋房子娶媳婦，他要用成材的樹變現(xiàn)供我們讀書，記得那時候每年的春天我家便是砍樹與種樹并進，夏天與秋天便叫來木匠和小工制作農村流行的糧柜、躺柜、豎柜等，后來還制作衣柜，每早醒來首先聽到的一定是大門外小工們的拉鉅聲。冬天來臨，天寒地凍，父親便套起我家那輛騾馬車將打好的家具裝上，踏上了一個來回需要十天或半個月去內蒙這一帶售賣家具的行程，每次返程到家看著父親滿臉的疲憊但帶著滿滿的收獲感，我能感覺到他是累并快樂著，休息兩天再計劃第二次的行程，臨行前他會總結上一次的經驗與教訓，說這次一定要把車裝好，上一次因裝車時家具的輕重平衡沒掌握好，一路上每走幾里地就偏車了，甚至翻車，重卸重裝折騰了一路……后來父親與時俱進轉變了思路，不再請人打家具，而是利用自己村隊干的身份“招商引資”，把外面做木材生意的人引進村里來辦起了木材加工廠，這樣可以方便村民賣樹，為村民創(chuàng)收，最主要的是我家的樹能賣個好價錢。那些年雖然大哥二哥都已成家，父親硬是通過這樣的折騰，又把本已是民辦代教的大哥送入師范學校進修，轉了正，后來還當了校長，把二哥送入軍營，后來轉業(yè)進入國營企業(yè)和國家事業(yè)單位，姐姐、三哥和我則都在父親的大力扶持下相繼大學畢業(yè)或通過一定途徑，實現(xiàn)了父親的夢想——讓五個兒女全部有了國家正式工作！在那個時代這種情況周邊十里八村還是很少見的。人的一生往往總是充滿了遺憾的，正當父親把自己在兒女身上的責任與使命履行的初見成效時卻因積勞成疾不幸辭世，給我們留下了許許多多的缺憾，“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

也許時代變了，爺爺和父親相繼栽種的樹有一部分依然靜靜地守護在老家的房前屋后，但似乎存在感遠不如過往，以至于被老母親視為累贅，但在我的心里卻是一種遙遠的寄托與回想，最主要的是我要留著它“乘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