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槍聲

泓杰

民警趕到案發現場時，見一男子躺在地上，身中兩槍，已經死亡——這是一起罕見的因情生恨引發的槍殺案。

耿仲毅原先在英德市機械廠做鈑金工。26歲時，他娶了超市營業員王鈺。王鈺比耿仲毅小5歲，夫妻感情融洽。2009年，兩人有了兒子耿劍。耿劍7歲那年，耿仲毅所在的機械廠倒閉，為了挑起養家的擔子，他接受了東莞某制造企業的聘請，離鄉背井前去打工。王鈺留守在家，照料兒子生活、讀書。耿仲毅的父母另有居所，經常過來看望及照顧孫子。

2018年9月下旬，耿仲毅休年假回家。中秋節那天，一家三口正在吃團圓飯，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耿仲毅打開門，見滿臉怒氣一中年女子。未等耿仲毅說話，該女子連珠炮般發問：“王鈺在不在？你是不是她老公？”耿仲毅點了點頭。該女子推開他進了門，手指著王鈺大聲說：“正好你在家，我們把話說清楚！”

這名女子自稱叫胡蓉蓉，她的丈夫叫朱進，在英德市開汽車修理店。胡蓉蓉對耿仲毅嚷道：“我老公和你老婆亂搞，你知道不？！”王鈺急忙否認：“你不要亂說話，挑撥我們夫妻感情！”胡蓉蓉從手提包里拿出打印的通話記錄單，冷笑道：“你們經常半夜三更通話，難道心里沒鬼？”耿仲毅看了看，記錄單上果真是妻子的手機號碼，聯系相當頻繁。王鈺無言以對。胡蓉蓉又亮出手機里的微信截圖說：“這是他們兩人的聊天記錄。你看看，那個熱乎勁兒。明擺著，你老婆是‘小三’！”胡蓉蓉還說出了王朱兩人開房的酒店名稱。

因情生恨釀血案 （圖/視覺中國）

因兒子耿劍在場，耿仲毅強壓內心的憤怒，表示“會處理好這件事”，勸胡蓉蓉離開。“好，自掃門前雪。我也不想把事情鬧大。”胡蓉蓉撂下這句話。

一直等到耿劍睡著了，耿仲毅才開始盤問王鈺。王鈺辯解說，她是被迫的。因接送兒子上下學，王鈺經常碰到也接送孩子的朱進。朱進主動搭訕，兩人就此相識。2017年6月底，兒子放暑假前，朱進要請王鈺吃晚飯。王鈺說要照顧兒子，沒有時間。朱進又改口說“可以一起吃夜宵”，王鈺推辭不過，就答應了。那天晚上，王鈺安頓好耿劍，去了朱進指定的餐館。吃完夜宵，王鈺暈暈乎乎的，坐上了朱進的車。朱進在車上強暴了她。此后，朱進經常發微信給王鈺問寒問暖，有時半夜三更打電話。

耿仲毅覺得受到了極大的羞辱，打了王鈺兩記耳光，問道：“你們到底開過幾次房？”王鈺吞吞吐吐回答：“好像四五次吧。”

在耿仲毅的逼迫下，王鈺寫下了事情的經過，并于2018年10月5日到派出所報案，稱自己一年多前被朱進強奸，之后朱進又數次威脅其發生關系。民警傳喚朱進。朱進表示與王鈺是自愿發生婚外情，且兩人都提出過開房的要求。他承認自己的行為不道德，并承諾以后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情。警方根據雙方的微信聊天記錄等證據，認定朱進和王鈺之間屬于不正當男女關系，不構成強奸犯罪的嫌疑，不予立案。

過了10月份的長假，耿仲毅本應去東莞上班，但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遂請了7天假。10月14日晚，耿仲毅用妻子的手機打電話給朱進說：“你出來，我們把事情解決一下。”20分鐘后，兩人在朱進住處的樓下見了面。耿仲毅一邊罵，一邊用雙拳猛擊朱進，引來眾多鄰居的圍觀和勸解。朱進抱著頭說：“讓他打吧，出出氣這事就了了。”

第二天，耿仲毅去了東莞。王鈺以為這事總算過去了。哪知道，耿仲毅天天深更半夜“查崗”。如若王鈺不接電話或者不肯視頻通話，手機就會響個不停。她接了電話或者視頻通話，耿仲毅就會問她和朱進“是不是又去開房了”，甚至會出言辱罵。

有好幾個周末，耿仲毅悄悄從東莞趕回英德市，故意在夜深人靜時突然回家，目的就是看妻子有沒有再出軌。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將近一年，王鈺實在忍無可忍。2019年中秋節，她對耿仲毅說：“我已經徹底和那個人斷了。如果你仍然疑神疑鬼，看來我們只有分手了。”耿仲毅頓時暴跳如雷，說王鈺與朱進的事已經成了壓在他心頭的一塊大石頭。他常常徹夜失眠，患了抑郁癥，被東莞的公司解雇了。他還拿出在東莞醫院精神科就診的病歷，診斷意見為“焦慮和抑郁障礙、睡眠障礙”。

2019年10月17日，耿仲毅與王鈺協議離婚。雙方商定兒子耿劍隨王鈺生活，房屋產權變更到耿劍名下，王鈺享有居住權;耿仲毅搬離房屋，一輛小轎車歸耿仲毅所有，耿仲毅不負擔兒子的生活費用和教育費用。可是，領了離婚證沒幾天，耿仲毅就后悔了。他多次請人找王鈺說合，要求復婚。王鈺堅決不同意。

耿仲毅多次跟蹤前妻王鈺。2019年11月下旬的一天，他看見王鈺往朱進家的方向走，過了一會兒人就不見了。他心想，王鈺肯定又找朱進鬼混了，遂上樓敲門。朱進的妻子胡蓉蓉開了門，問：“你來干什么？”耿仲毅強行沖了進去，朱進迎了過來，兩人扭打在一起。耿仲毅抓起一只板凳猛砸朱進的頭部和身體，造成朱進頭部兩側、鼻子及右手手肘受傷。胡蓉蓉要打電話聯系朱進的弟弟，朱進說：“算了，別把事搞大。”耿仲毅揚言：“你盡管叫人來，我用槍打死你！”

發生槍擊案的當夜，耿仲毅被抓獲。他在公安機關供述稱，除夕夜，他想起自己家這么凄慘，而朱進的日子過得好好的，越想越氣。他拿了一把火藥槍，穿上雨衣、戴好帽子，開車到朱進家附近。下車后，他看見朱進正獨自站在樓下準備點燃鞭炮，旁邊有一輛小汽車。他走到這輛車的車尾處，對著朱進的上半身開了一槍。朱進逃進樓門，耿仲毅裝上第二發子彈，貓著腰蹲在車旁。很快，他見朱進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于是瞄準朱進的上半身又開了一槍。之后，耿仲毅開車上了架橋石河上的一座橋，把槍支、雨衣先后扔到水里。子彈和彈殼他記不清扔在哪里了。耿仲毅還交代，他使用的槍支長六七十厘米，槍身為黑色，木質槍托也是黑色——槍和子彈都是他十幾年前從別人手里買來的。

次日上午，辦案民警請潛水員到英德市架橋石河潛水打撈槍支。潛水員在下游離橋不遠的地方搜索到一件雨衣。中午時分，潛水員又在上游的水底搜索到兩枚彈殼。后來，該潛水員在橋底搜索到一支槍。

2020年11月，廣東省清遠市人民檢察院以故意殺人罪對耿仲毅提起公訴。檢察官指控稱，2020年1月25日零時許，為報復朱進，耿仲毅對其上半身發射兩槍，造成朱進失血性休克死亡。耿仲毅隨后駕車離開，途經架橋石河，將作案用槍支和雨衣丟棄在河中。經鑒定，耿仲毅案發時為限制刑事責任能力人。

2020年11月28日，清遠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耿仲毅犯故意殺人罪，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一審宣判后，耿仲毅提出上訴。二審法庭上，耿仲毅及其辯護人稱，耿仲毅沒有預謀殺人，只是臨時起意想教訓被害人，不構成故意殺人罪。被害人在案發前與被告人的妻子有不正當關系，導致被告人罹患抑郁癥，被害人有過錯。請求改判故意傷害罪并減輕處罰。

耿仲毅的辯護律師提供了司法鑒定意見書，證明耿仲毅的精神狀態符合“應激相關障礙”的情況。在疾病的影響下，他產生了病理性激情的犯罪動機，從而做出報復行為。他雖知道自己開槍會導致朱進死亡，但不認為自己錯了，其行為控制能力受到明顯的削弱。

二審法院綜合評判認為，耿仲毅明知用火藥槍射擊他人可能造成他人死亡的后果，仍射擊被害人上身要害部位兩槍，主觀上有殺人的故意，客觀上致人當場死亡，其行為構成故意殺人罪。

二審法院指出，該案系朱進與王鈺存在不正當男女關系引發，事出有因，但不屬于刑法上的過錯。經鑒定，耿仲毅案發時屬于限制刑事責任能力人;耿仲毅歸案后如實供述，認罪、悔罪，原判已認定并從輕處罰，量刑適當。

2021年7月，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公開發布維持原判的終審刑事裁定書。

（文中人名均為化名）

編輯：姚志剛 winter-ya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