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超
2021年,是陳璐(化名)上初中的女兒佳佳(化名)生病的第三年。每天,佳佳要按時服用治療抑郁癥的藥物,“嗜睡”“體型胖了很多”是她長期服藥的副作用。
陳璐記得兩年多前第一次帶著曾擔任班長、成績優異的女兒去看心理醫生時的情景:“簡單做了個心理測試,又驗了血”后,孩子就被醫生診斷為“精神分裂”。當場,陳璐就哭了。
之后,陳璐陸續帶孩子去了幾家更大的醫院,掛了專家號,佳佳被正式確診為患有抑郁癥。
“說不出口”的病
在與記者的交談中,陳璐不停地自責,她覺得佳佳會得這樣“說不出口”的病,主要原因來自家庭。“上小學的時候,我們對孩子的要求很高,她一天到晚都在封閉的讀書環境里”“每天放了學還要去上課外班,周末也沒有休息時間”。在這樣的安排下,佳佳在小學的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但“密集的學習安排把孩子的玩心扼殺了。在‘雞娃’的同時,我們又太寵她,她一不高興就哭,哭了我們就圍著她轉,要什么都給買”。這種親子關系投射到與同學們的相處中,就出現了問題。在同學眼中,佳佳很情緒化,會突然哭起來。只要別人不聽她的,她就會感到失落。
事實上,小學五年級時,佳佳曾提出不想做作業、不想上學。陳璐回憶道,“小升初”時,佳佳因為發燒而在公立初中組織的分班考試中發揮失常。沒有考入“精英班”,對佳佳而言是一次很大的打擊。
進入初中后,由于不善于跟同學交際又情緒化,佳佳漸漸成了老師眼中“不守規矩”的學生,“班長”職務也被撤銷。直到有一天,佳佳在學校里止不住地哭,陳璐才意識到,應該帶孩子去看醫生了。
面對“經常要睡到中午12點、每天過得昏昏沉沉的孩子”,陳璐“要愁死了”。“孩子得了這種病,當媽媽的很痛苦。”回想當初,她幾度哽咽。
被確診為抑郁癥以后,佳佳休學,陳璐踏上了為女兒治病的求醫之路。佳佳看過好幾個醫生,吃了無數種中藥西藥。在陳璐看來,治療抑郁癥的路上也有很多“坑”,找到一位適合自己的精神科醫生不容易。她告訴記者,有醫生加了她的微信后,讓她去報名價格不菲的“冥想課”。
混亂的“心理市場”
“南京妞媽女17歲,河南胡14歲,上海14歲女,四川男孩18歲,浙江初二女孩休學中,山東高一男生媽媽,浙江高二女孩媽媽……”這份長長的名單來自有抑郁癥孩子的家長們組成的“愛心互助群”。
群主“然媽”(網名)的女兒曾經歷抑郁癥并成功“走了出來”,她在社交媒體平臺分享經驗,希望幫助更多因心理問題而失學的青少年。在她創建的7個“愛心互助群”中,聚集著3000多位抑郁癥孩子的家長。在互助群里,同病相憐的家長們交流著孩子的病情,“抱團取暖”。
在“然媽”看來,能挽救抑郁癥孩子的,是家長無條件的陪伴和積極的就醫治療。她呼吁家長們提高警惕,不要被一些“教育機構”忽悠。在她曬出的截圖里,一位江西16歲女孩的媽媽在某教育機構“保證能讓孩子上學” “不到一個月就可以復學”的承諾下,交費9800元。但交費后,機構人員就“不怎么搭理我們”,他們的線上“輔導”對孩子也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在浙江大學醫學院附屬邵逸夫醫院精神衛生科主治醫師姚家樹看來,我國“心理市場”混亂,這一現狀給精神科醫生造成了很多困擾。有些患者在醫院確診后,在網上遇到有人跟他說,“可以停藥,來我們這做心理治療”,他就停止治療了。而很多網上的“專家”并非有能力做心理治療的人。
姚家樹認為,現代社會壓力大,壓力層層傳遞,成年人的壓力釋放給了孩子。青少年抑郁癥多發,是現代社會的壓力在青少年這一層的集中體現。目前,更大的問題在于很多患者或者青少年患者家長對于抑郁癥等精神疾病不認可,不能接受孩子得了抑郁癥或者雙向障礙。“社會造成了患者的病恥感。”姚家樹說。
常見“自傷,甚至自殺傾向”
近日,教育部對全國政協《關于進一步落實青少年抑郁癥防治措施的提案》進行答復,其中明確將抑郁癥篩查納入學生健康體檢內容。這一消息引發社會關注。
有數據顯示,我國青少年抑郁檢出率已達24.6%,其中重度抑郁的檢出率為7.4%。抑郁癥這個“沉默的殺手”正把目光瞄向學生群體。
同濟大學附屬精神衛生中心(又名上海市浦東新區精神衛生中心)副主任醫師陳發展表示,疫情過后,從2020年開始,門診患者當中患抑郁癥的兒童和青少年比例增加了,“年齡最小的抑郁癥孩子在七八歲左右”。在青少年患者當中,主要存在抑郁或者焦慮問題,多表現為自傷。
兩年前,患者父母最常見的主訴是孩子“打游戲和不上學”,而近兩年,最常見的主訴已經升級到“自傷,甚至自殺傾向”,陳發展說。
他表示,父母常常會誤以為抑郁癥的表現是叛逆行為,“孩子不聽話”了,一直到比較嚴重了才會來就診。
陳發展認為,兒童青少年抑郁癥治療當中的難點,是很多的父母不太愿意接受孩子患有精神疾病。而針對兒童和青少年抑郁癥的治療,家庭治療是必須要開展的。不改善家庭關系、父母對待孩子的態度,不提升對疾病的認識程度,孩子很難康復。
青少年是在用抑郁的方式,表達他們在家庭當中感受到的壓力,陳發展說。本質上,這不是學業的問題,是家長對孩子的期待問題。
經過治療,佳佳病情基本穩定,并回到初中上學,笑容重新出現在她的臉上。陳璐對孩子的學習成績不再有任何要求,“如果孩子不愿上高中,就上個中專”。
陳璐告訴記者,有時她也想,如果公辦學校沒有分班考試、升學壓力,“大家都是一樣的話”,當初自己可能也不會逼孩子學習。
眼下,佳佳雖然病情穩定了,但還在吃藥。陳璐最擔心的是,佳佳的病到底能不能徹底治好。“在佳佳的檔案上,如果寫著曾因抑郁癥休學,會不會導致她將來走向社會時受到影響?”陳璐坦言,自己有時候也很迷茫,因為“不管怎么樣,這個社會還是要靠文憑吃飯的”。
摘編自《法治周末》2021年1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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