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見對理性判斷形成的正向性意義

熊鋒華

偏見，在某種程度上是對某人或某事的不加思考的看法和判斷，這種先入為主的想法值得進一步商榷。當一個人傾向贊成好的東西，如公平、美麗或善良，他的偏見會阻止或反對其給予這些同等的重視。如果偏見被理解為偏好或對原則的堅持，那么它的想法之前作出不利判斷完全不同也更容易被接受。盡管簡·奧斯丁絕不主張所有的偏見都是好的，但在她的作品中，特別是在《傲慢與偏見》里，出于顯而易見的原因，將偏見視為一個復雜的詞語和復雜的問題。《傲慢與偏見》探究了偏見和判斷這類嚴肅的問題，以及這些概念如何被視為正義和愛的傳統美德一部分，這也是簡·奧斯丁作品中最有成就的部分。

一、由偏見走向判斷

恰當且理性的判斷總是在某種程度上有利于好的偏見，困難是確定什么時候判斷屬于過分匆忙。為了確保它是好的判斷，它還涉及另一個不受歡迎的詞—歧視。無限制地求助于寬容、同情和憐憫，與偏見、歧視和沒有理由的判斷一樣危險。正如一種美德更容易被理解為一種有限度的品質，而不是某種邪惡的對立面一樣，判斷力也被理解為包含憤怒、偏見和歧視，還有理解、憐憫和愛，而不是一個僵化而負面的聲明系統。對伊麗莎白和達西來說，盡管他們都有可以理解和可以辯護的偏見，贊成文明和良好的教養，但他們對他人及彼此過快的判斷違背了這些理想。他們輕易判斷別人本身并不是一件壞事，因為他們的判斷是獨立的、明智的，與賓格利先生依賴朋友的判斷相反。與吉英過于慷慨的坦率，以及隨后易受賓格利小姐的詭計影響相反，他們在判斷自己之前都有預先判斷別人的傾向。雖然他們具有運用良好判斷力的潛力，但至今未受類似的教導與實踐，而且都會犯錯誤。正如達西在給伊麗莎白的信中談到賓格利時說的那樣，“賓格利天生謙遜，比起他自己的判斷，他更相信我的判斷。—因此，讓他相信他在簡的愛情上欺騙了自己，并不是什么難事”。從這段話可以看出，達西對自己的洞察力很有信心，從不懷疑自己的判斷。同樣地，伊麗莎白確信夏洛蒂絕不會為了得到一個丈夫而作出如此愚蠢的舉動，她很快就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信念。就彼此而言，他們的判斷也還為時過早。因為當達西說伊麗莎白尚可忍受但還沒有漂亮到足以誘惑他的時候，他沒有仔細考慮過她的容貌，也沒有機會看看她的活潑對她的容貌有什么影響。伊麗莎白甚至還沒有跟他說話，就堅定了自己的看法，認為達西傲慢而討厭。他們的偏見建立在第一印象上，不是建立在談話的第一印象上—兩者都沒有良好判斷的充分基礎。

雖然他們早期作出了錯誤的決定，但在愛情的影響下，而且是從他愛上伊麗莎白的那一刻起，達西很快就修正了自己的決定。愛情是美好的，但教育可能是痛苦的，因為他們很難接受自己的錯誤。正如柏拉圖在《會飲篇》中指出的：“對羞恥的恐懼可以激勵個人去學習更多，變得更有道德，對愛的追求和對美的追求就包括對錯誤的開放。”伊萊恩·斯卡里在《美與公正》一書中提到美點燃了我們對真理的渴望，因為它給我們帶來了信念的正確體驗和錯誤體驗。伊萊恩·斯卡里認為，對美的熱愛非但不會使我們偏離正義，反而會驅使我們去尋求正義。在達西的例子中，當他給伊麗莎白寫信時，在對求婚現場的不公正感到憤怒之后，他已經意識到判斷和正義比他先前想象的更難。在描述他為什么讓賓格利相信簡的冷漠時，他表現出一種新的開放態度來重新考慮自己的判斷。他在信中寫道：“如果你沒有錯，一定是我錯了。你對你姐姐的了解肯定會讓后者成為可能。—如果是這樣，如果我被這樣的錯誤誤導，給她造成痛苦，你的怨恨不是沒有道理的。”他還承認他沒有足夠的信息來正確判斷威克漢姆：“盡管你以前對任何一件事都一無所知，但你不可能不發現，也不可能不懷疑。”正如求婚現場的真相對雙方都是痛苦的，厘清信中的真相也是痛苦的。當他給伊麗莎白寫信的時候，他想到了告訴她的真相會給她帶來的痛苦：“原諒我！—冒犯你讓我很痛苦。”在信中，達西除了解釋自己的行為，還試圖證明什么是正確的。他在信中反思了自己對簡的誤解、澄清了他對威克漢姆不利判斷的原因、承諾將盡力作出正確的判斷。

二、由學習獲得判斷藝術

在《大學新理念》中，杜克·馬斯克爾和伊恩·羅賓遜認為簡·奧斯丁的作品沒有預先規定我們應該或不應該如何說話，也沒有規定最佳風格，需要自行作出判斷。雖然言語或行為確實沒有規定，但判斷也不能脫離原則。達西在信中提到他對簡的觀察，他承認這種觀察是不全面的；他還提到威克漢姆的經歷，認為這才是作出判斷的堅實基礎。基于膚淺的觀察而形成的偏見是錯誤的，達西需要學會在判斷別人之前更仔細地觀察。讓賓格利自己判斷，最重要的是，判斷自己要比判斷別人更嚴格。而且，要做到這一點的同時不排除別人會有比期望表現得更好的可能性。然而，對威克漢姆，達西更有理由判斷他的人品，因為達西看到他一次又一次的欺騙。判斷力不是遵守規則就能教會的技能，藝術比技術技能的正確運用更難實現。

達西通過寫這封信展示了他學習這門藝術的一些方法。伊麗莎白通過一遍又一遍地讀信為簡·奧斯丁的美德教育藝術提供了典范。馬斯克爾和羅賓遜認為《傲慢與偏見》提供了一個框架，我們通過這個框架可以理解教育應該如何實施。班納特先生關于柯林斯先生信件的文本分析采用的早餐研討會是理想的模式，猶如一位有學問的人向年輕學生推介一篇文章以供討論。班納特夫人的回應更側重于她對未來的預測，而不是當下的事情。他的另外兩個聽眾全神貫注于其他事情，拒絕發表評論，其他三個人都提出了自己對信件的看法。其中，簡是下定決心地喜歡；瑪麗學究式地評論文體；伊麗莎白則得出了類似于研討會主持人自己的觀點，從而立刻展示了她的批判能力并取悅了她的老師。這種研討會式的討論得出的想法是對教育有益的評論，但它不是教育的最佳模式。

正如班納特先生無意中只是在日常家庭生活中教育他的女兒伊麗莎白一樣，伊麗莎白也教育受過正規教育的達西，但現在是反過來接受他的教育。在日常的家庭生活中，班納特先生通常待在書房里，對他所有女兒的教育置之不理，包括伊麗莎白。在早餐研討會的場景中，他沒有給孩子們作任何指導。他只是給她們一篇課文供其思考，然后準備盡情嘲笑她們對課文的理解，而且他只傳授自己的偏見。也許是由于基因遺傳，伊麗莎白的聰明反應并不歸因于研討會主持人的權利，一切都取決于她自己的判斷。他一直對學生們隱瞞自己的意見，就像他隱瞞了那封信和柯林斯先生來訪事實一個月一樣。在伊麗莎白的催促下，班納特先生說出了自己的意見，更多地表明了他對未來的期待，而不是他對柯林斯先生缺乏理性的判斷。因此，他沒有充分回答伊麗莎白的問題。他回答說：“不是，我的寶貝；我想不是。我大有希望發現他恰恰相反。他信里那種既謙卑又自大的語氣完全可以看出來。我很想見見他。”

三、伊麗莎白的判斷學習

蘇珊·弗萊曼認為，班納特先生是伊麗莎白最初的智力源泉。班納特先生的確承認伊麗莎白在智力上的優越性，但他并沒有給女兒們提供正規教育。當凱瑟琳夫人推測，如果班納特家的姑娘們沒有女家庭教師，沒有穩定和定期的指導，在教育中什么也做不了—除了女家庭教師，沒有人能給它。伊麗莎白則回答：“事實并非如此，但我們這樣的人想學習，從來沒有想要通過這些手段獲得教導。我們總是被鼓勵去閱讀，并且擁有所有必須閱讀的作品。”過去，班納特先生可能鼓勵讀書，不時提供其他教師或家庭教師，但他沒有承擔女兒們的正規教育。在這部作品中，他也沒有再對伊麗莎白的判斷力進行教育。伊麗莎白的教育來自她的自我反省，而這一過程的開端來自她對達西來信的思考，這并不是說達西成了她教育的代理人。達西的信包含對她的判斷，也為她提供了自我教育的機會。

如果伊麗莎白試圖堅持她對這封信的最初印象以保持她的自尊，那將表明這是一個黑暗和向下的矢量。起初，她讀到“對他可能說的每一件事都懷有強烈的偏見”顯然是錯誤的偏見，因為這會使其學習成為不可能。她太憤怒了，沒有公正地對待他的愿望。她確實會堅持她之前的判斷，并且對自己的判斷進行盲目且徒勞的確認，但她沒有把這封信放在一邊，沒有讓她的意見不受質疑。當她抗議說她不會考慮這封信時，是因為她懷疑這封信會挑戰她。她不能對這封信作出判斷，因為她還沒有完成信件全文的閱讀，而閱讀信件是接受教育的第一步。第二步是重新閱讀。“當她讀了一遍又一遍，全神貫注地讀了一遍又一遍，緊接著的細節是威克漢姆放棄了對生活的一切要求，他得到了相當大的一筆錢，相當于三千英鎊，她又被迫猶豫了。”她放下信，深刻反思，然后一遍又一遍地重讀。不但達西提供的信息使她有可能重新作出判斷，而且這些信息促使她能更仔細地思考她已經知道的有關威克漢姆和達西的其他事情。當她重讀達西對威克漢姆的描述時，發現她拿不出不公正的證據。不是威克漢姆試圖和莉迪亞私奔的消息讓她改變了主意，而是她不像別人那樣只依賴達西的判斷。她受教育的關鍵是新知識的擴大修正并啟發了其先前知識的理解方式。伊麗莎白的教育來自與這一重要文本的密切接觸，這部文本并沒有告訴她如何思考或如何生活，而是啟發她對自我的重新思考。這種教育的結果是她被警醒犯錯是人之常情，為了收獲更多，她必須謙虛謹慎。在認識到自己錯誤的程度時，她確實感到羞辱。除了這種羞辱感外，重要的是要注意到她看到了她對自己重新評估的公正。她的自我教育模式就是她的閱讀、思考、再閱讀。與班納特先生的研討會場景相比，簡·奧斯丁在作品中戲劇化的這個過程是一個更詳細、更嚴肅、更有效且更富有想象力的教育例子。班納特先生的教學目標是他自己的娛樂，而不是他的學生的進步。美德是不容易教的，班納特先生試圖教導的例子就證明了這一點。由于伊麗莎白是在更好的信息基礎上、在接受達西的信和她自己的思考場景中修改判斷，因此我們發現美德是可以學習的。作品中伊麗莎白開始明白達西正是那個在性格和才能上最適合她的男人。他的理解和秉性，雖然不像她自己，但是符合她所有的愿望，這一定是一個對雙方都有利的結合。由于她的輕松活潑，他的思想可能會軟化，他的舉止可能會改進。從他的判斷、信息和對世界的了解，她一定受到了更重要的教導。簡·奧斯丁沒有說伊麗莎白會采納達西的判斷，但是她將從他更廣泛的經歷中受益。這只是一種獲得更正規教育的途徑，作為一個具有時代局限的女性，她被剝奪了獲得正規教育的權利。他們的婚姻將是平等的婚姻，正如班納特先生警告伊麗莎白要避免不平等的婚姻所表明的那樣。伊麗莎白也不認為這是與上級的婚姻，正如她認為這不是與下級的婚姻一樣。當她嫁給達西時，她已經幫助自己培養了新的判斷力，因此他與她分享他的世界知識并不意味著她會屈從于他的所有觀點。

綜上所述，我們發現在《傲慢與偏見》中通過學習獲得良好且高尚的判斷力是極其困難的。沒有過度的偏見、憤怒、傲慢、自以為是和刻板偏狹，一個人作出恰當且理性的判斷是有困難的。作品中隱含的答案是通過審慎、智慧和堅持的原則，但更多的是通過學習、接受和修改自己的錯誤。伊麗莎白通過不斷修正自我認識來培養接受教育的勇氣，以便更好地理解自己的原則并據此行事。正是在判斷的教育和學習過程中，作品中人物的美德才發揚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