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鴻
對石峁的感覺是神秘的。網上看了許多關于它的圖片和文章,一直沒有近距離接觸過。這次隨“百名文藝名家看神木”活動組來到陜北,最大的期待便是一睹石峁的風采。
據資料記載,早在20 世紀初期,國內報紙上就有一些關于石峁遺址的初步記載。當時的學者認為這是一座匈奴人留下的城堡,像陜西靖邊的白城子一樣,是匈奴貴族建立的大夏國國都。新中國成立以后,全國首次文物普查認為,石峁遺址的年代大概是龍山時代。龍山文化屬新石器時代,發源于黃河下游的山東地區東夷部族,距今6000 多年。那么為什么會在黃河中上游的陜北神木發現如此大規模的遺址,一時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后來隨著科技的進步,根據碳十四測定,石峁城使用的年代大概是4300 年前到3800 年前,延續有四五百年時間。我國歷史上的第一個朝代夏代早期大概在公元前兩千年,石峁出現的年代比夏代要早,因此被稱為“中國文明”的前夜。
站在石峁遺址跟前,那一層層用長方形和梯形石塊砌成的石墻,支撐著一座城堡的重量。石與石之間縫隙嚴密,很難想象在4000 多年前,如此整齊的石塊是怎樣加工而成的?根據考古發現,在石墻中每間隔一段都會有一根較粗的木材,用來加固石墻,類似于我們現在建筑使用的鋼筋,使之數千年巍然屹立,可見我們的先民早在4000 多年前就掌握了這一先進的建筑技術,比北宋時期出現的類似建筑早了3000 年。墻體中鑲有大量的骨針和玉器,這些玉器制作考究,紋飾精美。大家知道,陜北地處黃土層深厚的黃土高原,至今未發現有玉礦。那么,在當時落后的生產技術條件下,這些玉器從何而來?如何加工而成?令人不解。石峁出土了大量的文物,其中骨制口弦琴是目前我國所見年代最早的弦樂器,其考古背景明確、共存器物豐富、結構完整、特征明確,是中國音樂史上的重大發現。據初步統計,出土的口弦琴不少于20 件,與其共存的還有骨制管哨和陶制球哨。口弦琴在中國先秦文獻中被稱作“簧”。《詩經·王風·君子陽陽》:“君子陽陽,左執簧,右招我由房。”《詩經·小雅·鹿鳴》:“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直至今天,口弦琴依然被許多少數民族在使用吹奏,那么,當年住在石峁城里的都是游牧民族嗎?此外,石峁遺址還出土了大量的陶鷹、石雕、樂器、骨針、燧石瑪瑙箭頭、壁畫等文物。陶器是4000 年前石峁人的日用器皿,它們有不同的功能。如陶鬲在古代是非常重要的炊具,不管家庭大小、等級高低,都必須要用它來做飯。其他的幾個陶器是當時使用的盛器,用來盛水、裝糧食等。其中有一件比較小的陶鬲胎體很薄,是細泥質的,導熱性能比較好。內部有一些附著物,應當是裝東西留下的痕跡,它的功能有可能是用來溫酒或溫奶的器物。至于石峁人所吃的糧食,根據出土的遺物分析,基本以小米和糜子為主。展陳的陶鷹雖不完整,但姿態活靈活現。在一塊長條形的石雕上,中間是一個神面,兩側是對稱的兩只老虎,老虎身上的條紋、牙齒,都可以看得到。另外一塊石頭的側面上雕了一個橢圓形的人臉,表情穩重沉斂,感覺十分神秘。近年來,考古工作者在石峁遺址核心區域皇城臺大臺基南護墻處發現70 余件精美石雕,雕刻內容大致可分為神面、人面、神獸、動物和符號五類。系列測年數據顯示,這批石雕的年代應不晚于公元前2000年左右。石峁外城東門址和附近出土的300余幅壁畫,構圖精美,色彩斑斕,在制作工藝和繪制技法上均與漢代及其以后的壁畫相似,這暗示著中國早期壁畫的基本制作工藝和技法早在夏代早期或更早時期就已經基本確立。
石峁出土的許多文物紋飾與后來商周時期的青銅器圖案非常相似,許多人面紋飾與四川三星堆出土的文物高度吻合——面部表情夸張,眉目倒豎立,類似今天的一些外星人物面具。四川廣漢距離神木1400 公里之遙,在當時交通十分閉塞的情況下,他們之間存在著怎樣的聯系?尤其令人驚嘆的是石峁城的面積有425 萬平方米,相當于六座故宮!而石峁遺址范圍更大。明代是我國封建王朝的鼎盛時期,全國大約有一億人,而4000 多年前的石峁便擁有面積如此龐大的都城,不能不令人驚嘆。
那么,這座擁有高度文明的遺址,究竟是誰的城邑?
從年代來說,石峁遺址屬新石器時代晚期至夏代早期遺存。據專家研究,有可能是黃帝的都城昆侖城。黃帝是古華夏部落聯盟首領,中國遠古時代華夏民族的共主,為五帝之首,被尊為中華“人文初祖”。黃帝即位據說是在公元前2697 年,道家把這一年作為道歷元年。據此推算,石峁遺址最早在公元前2300 年,距離黃帝時代近400 年。黃帝之后,相傳堯、舜、禹、皋陶、伯益、湯等均是他的后裔,那么這座用石頭砌成的城堡,會是哪一位君王的都城呢?
發掘的過程中,人們在遺址的東門址發現了6 處集中埋藏人頭的遺跡,人牲數量達百余具之多,其中一處代號“K1”的地方埋有24 具人頭骨,多屬于年輕女性,頭骨多有明顯的砍斫痕跡,有的枕骨和下頜部位還有灼燒過的跡象。專家分析,這一跡象或與人牲伐祭、燎祭等人祭儀式活動有關,感覺特別殘忍,但在中國古代卻并不少見。歷史上,祭司與殉葬在奴隸社會十分普遍,直到3000 多年之后的清朝,仍用活人殉葬。清太祖努爾哈赤、太宗皇太極死后,都有人殉。清朝入關后的第一任皇帝順治死后,殉死的妃嬪有30 多人。據石峁研究專家分析,這些被砍掉頭顱去做祭奠的年輕女性并不是石峁人。經過碳十四同位素的鑒定,這些人可能來自于河北北部一帶。由此可見,當年的部族之間戰火不斷,相互殘酷殺戮,戰勝者將別的部族人抓過來,把頭砍掉,奠基在自己的城墻下,以示軍事實力強大。
石峁遺址西南方向有一條河叫禿尾河。禿尾河是黃河的一條支流,河水清澈見底,滋潤著這片土地。禿尾河東邊有一個古代城垣,這是明長城邊上的一個軍事堡壘,叫高家堡。從高家堡往山上走便是石峁城。令人費解的是600 年前的明代城堡和4000 多年前石峁的都城,選址都在禿尾河沿岸。當地人因此認為,禿尾河是石峁城和石峁人的母親河,祖祖輩輩養育著這片土地上的人們。
神木地處邊陲。“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遙想當年,這里氣候濕潤,土地肥沃,物產富饒,人丁興旺,戰馬嘶鳴,古城建筑富麗堂皇,氣勢巍峨。高高的皇城上,君王與群臣觥籌交錯,歌舞升平,享受著悠閑的盛世太平。然而,幾百年之后,這座曾居住著數十萬人的石頭城突然被遺棄,禿尾河滔滔東去,噠噠的馬蹄聲漸行漸遠,夕陽西下,石峁被涂上一層清冷的色彩,在歷史的長河中漸漸湮沒。
在世界史學界,商代之前的歷史是不被承認的,就是因為沒有可靠的歷史和文化物證支撐。石峁的發掘,為華夏民族5000 年璀璨歷史提供了有力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