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語特殊句法的詞匯化溯源：以非前置形容詞為例

劉佩瀾，羅思明

(寧波大學科學技術學院 辦公室，浙江 寧波 315300)

英語非前置形容詞因其獨特的句法功能而成為英語句法學和語言習得的難點。典型英語形容詞通常具有以下四種句法功能[1]： 1) 自由充當名詞的前置定語，如an ugly painting；2)自由充當表語，如The painting is ugly；3)可受程度副詞very修飾，如The painting is very ugly; 4) 具有比較級和最高級，如The happiest woman in the village。而英語非前置形容詞屬于邊緣形容詞，通常不具備典型形容詞的第一、三、四項功能，常充當如下兩項功能：1)后置定語，如The house afire is Tom’s；2) 表語，如Tom’s house is afire。究竟是什么動因導致英語此類形容詞具有這種獨特句法功能？目前尚無系統解釋。本文立足詞匯化理論，詳細分析該類詞的音系、形態、語義和句法詞匯化，從綜合詞匯化角度尋求其句法動因，以期為詞匯-句法接口研究提供一個新的研究視角。

一、理論與語料

(一)理論基礎

詞匯化(lexicalization)是當代一種與語法化研究并駕齊驅的理論，其核心是關注“語義成分如何整合成詞”[2]，是當今“大詞庫，小句法”研究思潮的產物[3]，是對長期“句法核心”語言學研究傳統的轉向探索。當代有影響的詞匯化理論主要有二：生成主義詞匯化理論和功能-類型詞匯化理論。生成主義詞匯化理論是一種語言自足的共時靜態突變理論，以生成語法為理論基礎，主張詞庫和語法是各自獨立自足的兩個語言子系統，詞匯化是詞庫的主要來源，是語言內部競爭的突變過程，與外界無關，詞匯范疇和語法范疇涇渭分明，詞庫不負責句法生成。功能-類型詞匯化理論是一種非自足的歷時動態漸變理論，以功能語法和語言類型學為理論基礎，主張詞庫和語法是不可分割的語言系統，詞匯化是語言內外因素和需求競爭的漸變過程，與語言內外界密切相關，詞匯范疇和語法范疇并非涇渭分明，而是一個連續體，并同語法一樣，詞庫也是規則的、有序的，詞庫與語法無本質區分，只存在規則程度差異，詞庫也負責部分句法生成，關注詞庫-句法接口。根據其關注焦點和目標，詞匯化大致可分為四類：音系詞匯化、形態詞匯化、語義詞匯化和句法詞匯化，這些只是為研究而做的人為區分，通常一個詞匯化是多個類型詞匯化的復合體[4-7]。本文擬以功能-類型詞匯化理論為依據進行探討。

(二)語料簡介

本文以典型英語非前置形容詞為研究對象，相關語料采取權威詞典和大型語料庫雙向驅動篩取，原因有二：一是權威詞典所收錄的時間詞一般固化程度高、典型性強，便于封閉式搜索和確保研究成果的代表性；二是大型語料庫可擴充詞典語料，確保本研究廣度。主要語料取自TheOxfordDictionaryofEnglishEtymology[8]，TheOxfordEnglishDictionary[9]，《英漢大詞典》[10]，英語國家語料庫(BNC)。共收集相關單詞53個，其形成主要受三大語言影響：1)英語，如asleep；2)北歐語，如afloat；3)法語，如agog。

二、英語非前置形容詞詞匯化考察

從歷時詞匯化角度來看，典型英語非前置形容詞的形成經歷了一個漫長復雜的“從介詞短語到形容詞”的跨層詞匯化[6]，這個過程是漸變的、階段性的、非同步性的，同時又是整體性的、互動性的、系統性的。為便于展示，下面分別描述其音系詞匯化、形態詞匯化、語義詞匯化和句法詞匯化的過程。

(一)音系詞匯化

從所收集的語料分析發現，75.9%的典型英語非前置形容詞具有如下三個顯著音系特征：1)通常以一個schwa音//開頭；2)重音在第二個音節；3)具有兩個音節。如，典型的英語非前置形容詞abed， afire和 asleep的音系結構分別標注為/'bed/，/'fai/，/'sli:p/。這個音系結構的首音來源是什么呢？我們經過歷時考察發現，它來自介詞音系結構的音系詞匯化，大致可分為四個階段的漸變：第一階段是元音弱化；第二階段是輔音消失；第三階段是音節繼承；第四階段是跨層音系整合。下面首先討論第一階段：詞首元音弱化(initial vowel weakening)。典型英語非前置形容詞音系結構的第一個音節是一個schwa音//，它源自簡單介詞的元音弱化，始于古英語晚期，常見于中古英語[8]1。這些介詞通常是on，in，at，to等簡單介詞，其中on最為常見。這些介詞的元音由于它的次要語義語用地位而逐漸弱化，如介詞元音//，/i/，/?/和//經過漸變慢慢弱化，最終成為 // ，這樣這四個介詞的音系結構弱化為/n/，/n/，/t/和/t/。第二階段是輔音消失。位于詞尾或詞首的輔音通常在非重讀(unstressed)情況下省略，如英語連詞and在 three books and two pens中可弱讀為/nd/，在you and I中可以弱讀為/n/。輔音因其次要地位被省略在英語中常見，如12世紀可出現/in/在輔音前省略為/i/，如i’ faith系in faith省略詞匯化，handicap系hand in cap省略詞匯化。同理，上述介詞在非重讀時其輔音逐漸弱化，最終消失，使得整個介詞的音系結構只保留一個弱化的元音。第三階段是音節繼承。當元音弱化為schwa音//，輔音消失時，整個簡單介詞的元音音系結構就只剩下弱化的最簡音系結構，即唯一的schwa音//，其功能是維持一個音節地位，這可以視作對來源結構的音節繼承。至此，整個英語非前置形容詞的詞首音系結構生成。英語非前置形容詞的第二個音節來自介賓結構的名詞成分，通常為單音節，如/sli:p/和/fleIm/，重音是繼承原介賓結構中賓語名詞的重音，因為它通常是整個結構的語義中心。至此，經過上述三個階段的音系詞匯化，整個英語非前置形容詞的音系結構初步奠定，余下階段是介賓短語音系詞匯化打破短語音系層級，整合成詞音系結構，最終生成英語非前置形容詞音系結構：/'輔音+元音/。必須指出的是，由“介賓短語音系結構”音系詞匯化為“英語非前置形容詞音系結構”是一個漸變的漫長歷時過程，可用一個簡約化的公式表征為(>表示詞匯化，下文同)：完整的介賓音系結構>弱化的介賓音系結構(介詞的元音弱化+輔音消失+音節繼承+重音繼承+結構整合)>非前置形容詞音系結構。

(二)形態與語義詞匯化

英語非前置形容詞來自“介賓短語”結構，是經歷了一系列跨語言層級形態詞匯化的產物。下面結合三個不同詞例討論英語非前置形容詞的三類形態詞匯化歷程。第一類的典型例子是afloat，該詞來自12世紀的英語介賓短語on flote (在海上)，flote是flot(大海)的賓格形態，flote后來演變成現代英語形態float，最終生成現代英語形態afloat。第二類典型例子是alive，該詞來自古英語介賓結構on līfe(活著)，其中līfe為līf(生命)的單數賓格形態，17世紀該短語詞匯化為on livē形態，后進一步簡化為olive，最終確定為現代英語形態alive。alive是少數至今仍保留古英語名詞賓格形態的現代英語非前置形容詞。第三類典型例子是asleep，該詞的形態生成展現了現代英語非前置形容詞的完整形態詞匯化進程。該詞源自古英語介賓短語on sl?pe(在睡覺)， sl?pe是名詞sl?p的賓格形態，中古英語時漸變為o sl?pe 和 o slepe，最終介賓短語演化為aslepe，現代英語形態為asleep。因此，一個完整的現代英語非前置形容詞形態詞匯化可公式化為：介賓短語形態>介詞形態消失> 賓語形態演變>非前置形容詞形態。

相較而言，典型英語非前置形容詞的來源結構(介賓短語)的語義比較抽象，如古英語介賓短語on flote表on the sea/water(在海上，在水上)，介賓短語in bed表“在床上”，并未明確具體所指哪個海、哪片水域或哪張床。語義抽象是該類短語可以詞匯化為典型英語非前置形容詞的語義基礎，通常表達“空間”、“時間”、“狀態”等意義。但是，相比較而言，典型英語非前置形容詞的語義更為抽象，通常表達“狀態”，如athirst(渴的)、apeak(垂直的)，其抽象性更強于介賓結構，是因為它在詞匯化過程中經歷了“再抽象化”過程。如afloat的語義(“漂著”)比on flote的語義(“在海上”或“在水上”)更加抽象、空泛，因為“漂著”的處所不只是“海/水上”，還可以是“空中”，其依賴的媒介范圍更廣，使其語義更加空泛。上述詞匯化過程可公式化為：介賓短語語義 > 更抽象的非前置形容詞語義。

(三)句法詞匯化

典型英語非前置形容詞的句法源自對其原介賓短語句法的繼承、拓展和舍棄。英語典型介賓短語主要句法功能有四：后置定語、BE表語、補語、狀語，如：

(1)a. The man in jail is eager for freedom.

(后置定語)

b. The man is in jail.(BE表語)

c. The man is put in jail.(補語)

d. The man often rests on weekends.(狀語)

英語非前置形容詞在句法詞匯化時繼承了原介賓短語的后置定語和補語功能，將“BE表語”拓展到半系詞表語(廣義表語)。同時，放棄了原介賓短語的狀語功能，這是因為該功能與介詞短語的語義相對具體性(如時間、處所)相融合，而與典型英語非前置形容詞的抽象、空泛語義相沖突(關于語義-句法接口，敬請參見羅思明、王文斌[11]和沈園[12]，因非本文重點，恕不詳述)，如：

(2)a. The boy asleep is my brother.

(后置定語)

b. My brother is asleep.(BE表語)

c. My brother seems asleep.

(SEEM表語)

d. Just leave my brother asleep!(補語)

典型英語非前置形容詞通常缺乏“受very程度副詞修飾”和“比較級與最高級”等句法特征，這來自對原介賓短語句法的完整繼承，因為原介賓短語缺乏這些功能，如下(*表示通常不可接受)，充分體現了詞匯化的階段性和非同步性：

(3)*a. The man is very on sleep.

(介賓短語)

*b. The man is very asleep.

(非前置形容詞)

*c. The man is more(the most) on

sleep.(介賓短語)

*d. The man is more(the most) asleep.

(非前置形容詞)

上述句法繼承、拓展和舍棄及其內部邏輯可以通過可視化方式呈現如圖1。

圖1 英語非前置形容詞句法詞匯化示意圖

總之，英語非前置形容詞在其句法詞匯化過程中運用了三個機制：第一是繼承機制，“復制”了原介賓短語的后置定語、BE表語、補語、不受very修飾、無比較級和最高級；第二是拓展機制，將原介賓短語的唯BE表語功能拓展到廣義表語；第三是舍棄機制，由于語義沖突，放棄了原介賓短語的狀語功能。至此，我們不得不回答另外兩個問題：是什么驅動了介賓短語向非前置形容詞演變？是什么驅動上述非前置形容詞的句法詞化？我們認為，這些可以從功能-類型詞匯化動因中加以解釋。

三、理論解釋

英語介賓短語形容詞化和非前置形容詞的句法詞化的核心驅動力來自語言經濟原則(principle of economy)和交際有效性(communicative efficiency)的競爭互動[13-14]。前者追求語言手段的簡單化，后者力求表達精準化，這兩大力量在語言使用中不斷競爭，是驅使英語介賓短語詞匯化的主要動因。毫無疑問，英語的介賓短語在音系、形態、語義、句法上比英語非前置形容詞復雜，相比較而言“不夠經濟”。在音系結構上，介賓短語包含一個介詞音系和一個名詞賓語音系結構，加工處理起來比英語非前置形容詞的音系復雜，需要付出更多認知成本；介賓短語在形態上屬于短語層級，而非前置形容詞屬于詞層級，后者常以格式塔形式整體存儲和提取，加工付出的認知成本比短語低；英語非前置形容詞的語義比原介賓結構語義抽象，語義容量小，所需語義加工認知成本低；英語非前置形容詞的句法基本等同于原介賓結構，且省了狀語，拓寬了表語，相比較而言，句法加工成本較低。總體上，英語非前置形容詞的音系、形態、語義、句法加工均較原介賓短語簡單，即更加符合經濟原則。英語非前置形容詞的音系、形態、語義、句法相對經濟性恰恰提升了其交際有效性，因為付出的加工認知成本低，自然交際耗時少。同時，第二章的研究顯示，英語非前置形容詞在詞匯化過程中，并未失去多少語義和句法功能，即兩者維持基本相同的交際效力。正是認知經濟性和交際維護性的博弈互動驅使介賓短語歷經一系列復雜的詞匯化進程，最終轉化為非前置形容詞。結合第二章研究結論和本章討論結果，我們擬構了一個“非前置形容詞詞匯化生成模型”，其核心結構和工作機制描繪見圖2。

圖2 非前置形容詞詞匯化生成模型示意圖

圖2顯示，介詞短語是一個有音系、形態、語義、句法等組成的復雜語言結構系統，在實際語境中置身于經濟原則和交際有效性競爭互動之中。一方面經濟原則力求簡潔，驅使介賓短語向非前置形容詞發展；另一方面，交際有效性為追求表達精準，盡力維護其原有地位。當經濟原則力超越交際有效性，并在確保有效交際語境下，介賓短語就會發生音系詞匯化、形態詞匯化、語義詞匯化和句法詞匯化，當然這種詞匯化不是突變的、同步的，而是漸變的、單向的，存在階段性、方向性和非同步性。這些詞匯化的結果驅動來源結構(如介賓短語)發生音系、形態、語義和句法演變(包括弱化、消失、增加、繼承、拓展等)，其中繼承是詞匯化漸變性和非同步性與交際有效性博弈的結果，最終生成目標語詞。

四、結 語

本文從典型英語非前置形容詞的句法問題入手，在功能-類型詞匯化理論指導下，討論典型英語非前置形容詞音系詞匯化、形態詞匯化、語義詞匯化和句法詞匯化的過程，發現典型英語非前置形容詞來自介賓短語，其介詞詞首的元音經語音弱化變成schwa音，介詞輔音消失，繼承原賓語的音系結構和重音，完成音系詞匯化；在形態詞匯化中借助跨層詞匯化、消除短語邊界將原介詞短語變成形容詞，語義同時發生改變；句法詞匯化不徹底，部分句法功能出現滯后，保持原介詞短語的部分句法功能。本研究的主要價值在于揭示了英語非前置形容詞詞匯化的階段性、漸進性和非同步性，并擬構出英語非前置形容詞詞匯化模型，結論為詞匯-句法接口研究提供了新視角。但所構模型是否具有普遍性尚需進一步跨語言驗證，研究對象可以拓展到非前置形容詞的其他類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