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危機折射俄羅斯與西方關系結構性困境

龐大鵬

2022年2月7日，俄羅斯總統普京（左）與到訪的法國總統馬克龍在莫斯科舉行會晤，討論烏克蘭問題及雙邊關系等。（新華社圖片）

蘇聯解體30年之際，俄羅斯整合獨聯體一體化的態勢高歌猛進：俄白聯盟實質推進;借助集體安全條約組織深度介入哈薩克斯坦局勢并力保中亞總體穩定;在烏克蘭問題上保持強勢并提出俄國家安全紅線論。當前，俄羅斯已形成鞏固并強化在獨聯體地區主導地位的態勢。

俄烏矛盾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烏克蘭問題或者俄烏關系的實質是俄羅斯與西方的關系。2003年烏克蘭發生“顏色革命”，親西方的政府取代了親俄政府，這在俄羅斯看來是西方對俄實行的地緣政治和意識形態包圍。因此，阻止烏克蘭加入北約就成為俄外交戰略的一部分。烏克蘭處于俄西部和西南部一條新的地緣政治分界線上，這條分界線從北部的波羅的海三國到中歐和巴爾干半島各國再到高加索地區和中亞。烏克蘭正是這場地緣政治權力之爭的“暴風眼”。

2022年2月1日，俄羅斯總統普京表示，烏克蘭只是美國遏制俄羅斯的一個“棋子”，烏克蘭自身安全并不是美國關心的問題。至于當前俄烏關系緊張的原因，俄羅斯認為主要有兩點：一是不僅北約已將烏克蘭列為“增強伙伴國”，而且美國與烏克蘭的軍事合作顯著增強，幫助烏克蘭大幅提升軍事實力，這對俄國家安全構成嚴重威脅;二是烏克蘭拒絕執行《明斯克協議》，烏克蘭東部問題政治解決的明斯克進程難以落實，俄烏政治對話的基礎遭到破壞。

俄羅斯認為，烏克蘭問題表明俄與西方的戰略性分離不可逆轉。俄羅斯在處理俄美關系時面臨結構性矛盾。一方面，俄羅斯的再次崛起與獨聯體的重新一體化密不可分。按照普京的智囊蘇爾科夫的話來說，不管俄羅斯處于何種發展狀態，保持周邊安全是其國家特性。另一方面，俄羅斯在獨聯體地區任何的一體化努力，都會被美國和北約視為所謂帝國意識復活的征兆。美國和北約總是打著“民主”和“人權”的旗號指責俄羅斯在獨聯體地區的政策舉措，抨擊俄羅斯具有擴張性和進攻性，是歐洲安全的主要威脅。俄美關系總體看是政治關系疏離、軍事安全對立。

綜觀蘇聯解體30年來俄羅斯與西方關系的發展歷程，對俄羅斯強國路徑的不同認知導致了俄美矛盾難以調和。烏克蘭危機實際上就是冷戰結束后俄美結構性矛盾的總爆發。這種本質差異表面上以意識形態矛盾的形式凸顯，實際上真正聚焦于獨聯體地區的地緣政治爭奪。2021年，普京在瓦爾代會議上提出“理性保守主義”以及在俄《國家安全戰略》中強調“文化主權”概念，都是為了從治國理念上突出俄羅斯的歷史傳統與政治文化，為俄羅斯內政外交舉措奠定觀念基礎，從而在俄美博弈中處于主動地位。

俄羅斯在烏克蘭問題上涉及俄歐關系時面臨發展與安全的雙重博弈。從發展上看，俄歐關系對于俄羅斯的重要性不僅僅是一般外交范疇涉及的政治互信、經濟合作、人文交流等層面，更重要的是俄羅斯的國家認同與發展道路問題。道路選擇問題在俄羅斯是一個歷久彌新的課題，它不僅是蘇聯解體之后俄執政階層面臨的核心問題，而且貫穿整個俄國歷史。處于東西文明之間的俄羅斯，始終面臨融入代表西方文明的歐洲還是走本民族獨特發展道路的選擇。融入歐洲始終是俄羅斯的夢想。當代俄羅斯要想回答這一問題，首先需要妥善處理好俄歐關系。俄羅斯并不想因為烏克蘭危機導致俄歐關系惡化。

從安全上看，俄羅斯在處理俄歐關系時有兩大撒手锏：一是從能源安全上套牢歐洲，二是從軍事安全上震懾歐洲。在烏克蘭問題上，俄羅斯善于利用美歐矛盾分化西方陣營，從而達到緩和俄歐關系、減壓美俄關系的目的。2022年1月19日，法國總統馬克龍呼吁歐盟與俄羅斯制定新的安全與穩定秩序，呼吁歐盟與俄羅斯展開獨立對話，這與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呼吁的跨大西洋團結形成反差。而德國與美國的若即若離也反映了美德關系之間的深層轉變，這種轉變始于伊拉克戰爭，并在特朗普時期留下傷痕。

2021年12?月17日，俄羅斯外交部公布了《俄美安全保證條約》草案及《俄羅斯與北約成員國安全保障措施協定》草案。其中涉及俄羅斯與北約關系的主要內容有：一是北約不再東擴，烏克蘭不能加入北約;二是不在可以打擊到對方的區域部署中短程導彈;三是雙方的軍力部署回歸到1997?年《俄羅斯聯邦與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相互關系、合作和安全基本文件》規定的狀態上，俄羅斯和1997?年5?月27?日之前的北約成員國不在其他任何歐洲國家增加部署軍隊和武器裝備。而北約認為，正是俄羅斯違反了1994?年在布達佩斯簽署的備忘錄，未按規定尊重烏克蘭的邊界、獨立和主權。當時作為交換，烏克蘭放棄了儲存在其領土上的核武器。

冷戰結束以來，北約成員國已經從16個擴大到30個。俄格戰爭結束后，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認為北約企圖形成一個以西方為核心，包攬聯合國幾乎所有職能的全球聯盟。北約一直在考慮是否進一步擴張，以便把烏克蘭囊括在內。北約為烏克蘭量身打造了伙伴關系架構，利用北約—烏克蘭委員會討論雙方的安全政策。北約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已明確表示，在接納新成員問題上不會妥協，俄羅斯在烏克蘭加入北約問題上沒有否決權。俄羅斯認為，這說明雙方在基本問題上存在分歧：北約對安全不可分割性的理解是有選擇的。在北約看來，它只為聯盟成員而存在，在實際活動中，北約沒打算考慮其他國家的安全利益。如果北約轉向威懾政策，俄羅斯將采取反威懾政策。

按照普京的說法，俄羅斯與烏克蘭具有歷史一致性。實現俄羅斯、白俄羅斯、烏克蘭三個斯拉夫國家的重新一體化，是俄國內各派政治勢力的最大公約數，也是俄國內民眾的共同意愿。就烏克蘭問題而言，普京沒有妥協的余地。如果妥協將會在俄國內造成嚴重政治問題。也正是因為在該問題上不存在中間地帶，俄與西方關系陷入了結構性困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