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男爵

○老牧童（安徽）

著名油畫家安東尼奧毫無征兆地在曼徹斯特郊區別墅去世了，警方鑒定為自殺，身后留下巨額財富。近年來，安東尼奧的油畫作品行情看漲，其身后遺留的大量精美畫作價值連城。

安東尼奧出生不久，父母和家族在一次海灘聚會中，遭遇了突如其來的颶風，舉家覆亡。襁褓中的安東尼奧和乳母留在家中幸免于難，安東尼奧就此成了孤兒。安東尼奧一輩子沒有結婚，沒有子嗣，也沒有任何近親留在世上。也就是說，他沒有遺產繼承人。

正當朋友們在為如何處置安東尼奧的巨額遺產爭論不休時，他的私人律師克萊爾現身，并帶來了安東尼奧本人的親筆遺書：

克萊爾律師：

雖然威廉·麥克男爵一時絕情離開了我，帶走了我的愛情甚至靈魂。我不愿意孤獨地生活在這個冰冷的世界上了。我先走了，在天堂等待我心中真正的女神。我的所有稱得上是遺產的東西全部歸麥克所有，我的一切只能留給麥克男爵。我和威廉·麥克唯一可辨認的信物，就是我與麥克熱戀時的畫作《連理枝、比翼鳥》的另一半。

麥克男爵是個隱士，我們之間的戀情并不被英國貴族特別是皇家所認可，所以我倆一直沒有公開關系。大家也許并不熟悉麥克，只有此畫作的另一半與克萊爾律師手中的那半幅《連理枝、比翼鳥》畫作拼接成一張圖，且一枝一羽完美吻合時，遺囑方能自動生效。

我主保佑威廉·麥克，阿門！

安東尼奧親筆

這批價值連城的遺產去向終于有了合法著落，人們總算松了一口氣。可是包括克萊爾律師在內，誰也沒見過那位男爵，也不知男爵現在何處。

正當大家費盡周折打聽麥克的下落時，威廉·麥克自己找上門來了。

剛一露面，人們果然看到一位衣冠楚楚、彬彬有禮的英國紳士。一見面，麥克就對克萊爾說：“尊敬的克萊爾律師，此次前來，我已經隨身帶來了《連理枝、比翼鳥》油畫的另一半。我希望盡快與您手中的另一半進行比對認證。”

克萊爾心中疑惑：“并沒有誰告訴他遺囑的事啊，為什么第一次見面就帶來了遺囑中提到的最為核心的物件？”這個想法在克萊爾腦海中也僅是一閃而過——畢竟安東尼奧和威廉·麥克是親密關系，互相之間應該沒有多少秘密！

當兩張半幅畫作在眾目睽睽下徐徐展開、拼接合攏時，現場所有的人都驚得合不攏嘴——盡管安東尼奧向往中國文化，他的許多畫作都帶有中國元素是人盡皆知的事，但當人們親眼看到，兩棵美麗的合歡樹根連著根，枝接著枝，葉銜接著葉，紋絲不差；一對華貴的金孔雀雖然分棲在兩棵樹上，但身體相互前傾，交頸相向，兩對翅膀互扇著，好像要比翼雙飛，還是忍不住嘖嘖稱奇。兩張半幅畫作在用墨、色調、風格上完全一樣，天衣無縫。顯然，帶來的是真跡。

但律師克萊爾是個心思縝密的人，第一感覺總覺得眼前的麥克哪里有些不對勁。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從遺囑看，自己的當事人在與麥克的同性戀關系中，安東尼奧顯然扮演的是男性角色，而麥克扮演的是女伴。但眼前的麥克身材高大，喉結突出，看不出一絲“女伴”的影子。不過，“蘿卜青菜，各人所愛”，僅憑這一點不足以下任何結論。

克萊爾還發現，麥克與人交流時目光游移，似乎對克萊爾手腕上閃閃發光的金表很感興趣。另外，男爵的西裝不是太合身，領帶打的也不夠規范，尤其是在與人對視時，有些局促不安。作為一個世襲貴族男爵，這不大合乎常理。

當兩人握手時，克萊爾不經意間發現對方手掌有些粗糙，右手食指上纏有膠布，膠布上隱約可見滲出的血跡，心中立刻有了主意。

第二天上午，克萊爾讓自己的助手從麥克所住的賓館獲得了麥克換下的帶血的膠布。

在此之前，為了履行當事人安東尼奧的托付找到麥克，以便交割遺產——其中也包含著屬于他本人的一大筆律師傭金，克萊爾特地到大英皇家博物館，認真查閱了威廉·麥克男爵家族的歷史。雖然泛黃的資料中，有一張唯一的全家合影照片，但那時的威廉·麥克還在襁褓中，無法比較他與父母的相似處，也不可能窺探他成年后的相貌，但克萊爾還是從中獲得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比如，克萊爾律師知道了這個家族已經顯赫了好幾個世紀。威廉·麥克的先祖老威廉在維多利亞女王一世當朝時，就立有戰功，受到女王垂愛，親自點名收在宮廷衛隊任要職，由下級軍官封為男爵。在一次反對女皇人士企圖行刺過程中，老威廉男爵對女王有救命之恩。事后，女王將大西洋新開拓的一個小海島賜給他，作為他的領地。后來，老威廉男爵的爵位一直在家族嫡系中代代世襲，一直到威廉·麥克這一代。當初所封的那個小島雖然面積不大，但由于地處航海要道，成為遠洋船只的補給基地，每年的租金十分可觀，所以這個家族世代顯赫，家境優渥。

克萊爾把帶血跡的膠布送到倫敦生物研究所作了血液鑒定。

其實，克萊爾的第一學歷是生物學學士，雖然后來改學法律，做了律師，卻仍然關心著生物學的進展，因為在打官司的過程中，許多遺產糾紛可以借助這方面的知識和技術。

克萊爾看到過這樣一個最新生物學研究成果——通過血液，可以鑒定一個人的生活質量。人的血液中有9種化合物，對應著被檢驗人豐厚的收入水平，如：經濟收入較高的人的血液中汞和砷的含量比一般人要高，因為他們經常食用深海魚類和海產品。另外可以判斷優越生活質量的，還有血液中高檔香水和洗發水中化學物質的含量，長期使用的人，這些物質會沉淀在人體血液中。

正好相反，長期食用快餐食品特別是使用快餐食具，又在礦山、碼頭或流水線上工作的人，血液中重金屬的含量、種類又不一樣。

研究結果表明，上述兩種與生活質量相關連的血液重金屬物質含量，在基因遺傳中會疊加沉淀，世代越久，沉積越明顯——這無關“血統論”，而是被大量事實驗證過的科學結論。

血液檢驗結果表明，克萊爾律師的懷疑并非空穴來風。前來接受遺產饋贈的自稱是“威廉·麥克”的人，血液中的重金屬成分含量表明，他的家族世代生活較為艱苦，食物普通，不可能是世襲貴族。當然，自稱麥克的人那略顯粗糙的手掌，也令人生疑。

可那半幅逼真的《連理枝、比翼鳥》是怎么回事呢？

克萊爾找到大英核能研究院，采用“核彈高峰曲線碳14測年法”進行測試。檢驗指標顯示，自稱麥克的人帶來的那半幅畫作雖然貌似天衣無縫，但畫中所含的放射性碳經測試是1947－1991年核彈試射高峰之后的，也就是說，它是貨真價實的高仿贗品，而且仿制時間不長！

作為當事人的律師，克萊爾還留有最后一個殺手锏。他約見了自稱威廉·麥克的人。

“先生，您真的和我的當事人是戀人關系么？”

“當然！我倆親密無間，要不然安東尼奧為什么為我畫了《連理枝、比翼鳥》這樣情意濃濃的畫作呢？哦，我的安東尼奧,我們最終將永不分離！”

“聽起來有道理！可是‘男爵’先生，請回答我兩個簡單問題：我的當事人安東尼奧平時有什么潔癖，他說話與常人有什么區別嗎？”

沉默了好一會兒，麥克才小聲囁嚅著回答：“沒，沒見過他有什么潔癖呀！至于說話么，好像，好像有時有點結巴，也不太明顯。”話說得一點兒沒有底氣。

“夠了，你不要再裝下去啦！我的當事人安東尼奧口齒伶俐，從不結巴，但他患有‘強迫癥’，每天要洗許多次手，不臟也洗，每次洗手起碼要花費十多分鐘。作為親密無間的戀人，你居然不知道？”

接著，克萊爾把血液重金屬成分檢測和《連理枝、比翼鳥》畫作碳14核彈檢測報告摔在他的面前，并向他耐心地“科普”了兩個鑒定的相關科學常識。自稱威廉·麥克的人這才滿臉羞愧，無奈地低下了頭。

此案中還有最后一個疑問：假威廉·麥克是怎么弄到《連理枝、比翼鳥》另一半畫作，又是怎樣仿制出完全對稱，幾乎天衣無縫的另一半的呢？

在警方的介入下，謎底終于揭開：原來畫家安東尼奧其實是個雙性戀者，除了威廉·麥克這個同性戀伴侶之外，還有一個名叫克里斯提娜的情婦。而真正的威廉·麥克男爵在一次約會中，發現了畫家出軌背叛自己的事實，一怒之下，決然離開了安東尼奧。克里斯提娜在此后安東尼奧酩酊大醉的囈語中，得知了他真正愛的還是威廉·麥克男爵，并獲知，安東尼奧準備以死殉情，遺書就放在保險柜里。由妒生恨的克里斯提娜趁安東尼奧醉酒，取下他身上的保險柜鑰匙，用手機偷拍了遺書和安東尼奧準備交給律師的那半幅《連理枝、比翼鳥》。

克里斯提娜想獨吞安東尼奧的全部遺產，她把半幅畫作的照片交給在碼頭做機修工人的情夫約翰，約翰利用3D打印技術復制后，花大價錢請高人制作出高仿的另一半，冒充男爵前來領取遺產饋贈，差點蒙混過關。為了滅口，真正的威廉·麥克男爵已經被害。

克里斯提娜和約翰涉嫌謀財害命被捕。朋友們在克萊爾律師的見證下，最終將安東尼奧的巨額遺產捐給了他家鄉的慈善機構，并將他遺留的畫作全部捐獻給了美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