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甲格斗：中世紀比武文化的重現

彭丹妮

英國選手博胡米爾·馬什尼克（Bohumil Mashnichak） 在超重量級全甲格斗“諸國之戰2020”比賽冠軍頭銜的競爭中擊敗了俄羅斯選手阿列克謝·佩特里克（Alexei Petrik）。比賽的結果，直到最后一刻才明了。

明晃晃的鎧甲和刀劍，肅殺的戰陣，隨著一聲聲怒吼，身披重甲的戰士們手持盾牌，揮舞著巨斧、長劍沖入敵陣，鐵甲與兵器撞擊發出的金屬聲，盾牌打在甲胄上發出的悶響聲，殺聲震天，不絕于耳……

這不是古裝劇的場景，而是當代舉行的全接觸甲胄格斗比賽，英文為Full-contact historical medieval fighting in armor （HMB），簡稱“全甲格斗”。在更多的情況下，它也被稱作“Buhurt”，這是一個古德語詞，指中世紀歐洲在圍欄內進行的團體比武對抗。

大約從30年前開始，歐洲中世紀騎士的比武文化開始在前蘇聯地區復活，并在近十幾年間，隨著互聯網的傳播，逐漸在歷史、兵器、戰爭游戲等相關愛好者中間被熟知。與此同時，盔甲、兵器及相關產品的工業也在迅速發展，壯觀的活動和賽事吸引了諸多普通人。

來自黑斯廷斯俱樂部的奧爾加·帕夫洛娃（Olga Pavlova）。從事HMB已超過10年。

2010年開始，由中世紀史實全甲格斗國際協會（HMBIA）舉辦的“諸國之戰”，是目前國際上規模最大、影響力最高的全甲格斗比賽。俄羅斯和烏克蘭是“諸國之戰”比賽的常勝將軍，事實上，這項運動在當地已經有了30年左右的歷史，目前已發展為一種成熟的運動項目。

這組作品的攝影師、俄羅斯人Yulia Nevskaya是全甲格斗的愛好者，她所拍攝的三個運動員，都是多次“諸國之戰”的獲勝者。這些年來，她見證了全甲格斗在俄羅斯從業余愛好到專業的發展。她記得，當地第一次全甲格斗是在莫斯科公園的空地上舉辦的，路過的人不留意甚至看不到。而現在，這種歷史對抗運動已經進入莫斯科著名的賽場，和MMA（綜合格斗）比賽在同一個地方，與此同時，比賽的娛樂性、準備和訓練過程、裝備水平都變得很高。

勞倫斯·拉格尼斯是美國資深的全甲格斗戰士，也是美國“諸國之戰”代表隊的史實委員會代表。他分析說，在俄羅斯等國，早期一些甲胄裝扮者和larp玩家想要更激烈的實戰，全甲格斗就誕生了。一開始，這項運動的參與者都只是業余愛好者與臨時參與者，經過多年發展之后，現在已經有足夠多的玩家，以至于能產生專業選手參加訓練和比賽。larp是指，幻想一定的劇情和玩法和華麗的裝扮，并按照設想組織真人游戲。

在俄羅斯俱樂部“Canton Uri”和“Bayard”之間進行5v5類別的戰斗。拿著盾牌的是葉夫根尼·格拉德科夫（Yevgeny Gladkov），他身穿自己生產的盔甲。

勞倫斯·拉格尼斯是2011年接觸到全甲格斗的，當時，他也只是一個larp玩家。但這一年，他聽說美國參加了“諸國之戰”，并看到了一個看起來有點瘋狂的視頻：穿著銀色板甲的人們拿著兵器和盾牌打作一團，旁邊是一個木制的堡壘，上面有人往底下倒水、甚至扔木頭進行攻擊。他當即決定，要試試這個！

在“諸國之戰”比賽中，美國大約處于中等偏上的成績。在全甲格斗，尤其是團體戰中，大塊頭的身材比較有優勢，而美國不缺這種體格的人。HMBIA中國區代表、中國全甲格斗的帶頭人之一大貓身高1.93米、體重110公斤，勞倫斯并不高，才1.72米，但體重足足有122公斤。

在勞倫斯看來，全甲格斗之所以在美國受到歡迎，是這項運動的精神符合美國人的文化氣質：那種“要做到，能做到”的勁頭。“美國人喜歡反抗者逆襲的故事，在全甲格斗中，要經常面對的是擊敗我們的隊伍，這就激發大家要越挫越勇”。

HMB實實在在地改變了一些人的生活。不像之前簡單玩玩史實扮演，要參與全甲格斗，必須要保持健康的生活方式和鍛煉。有些人因此減重，并能輕松跑5公里以上。30歲出頭的勞倫斯雖然沒有減重，但他的力量與健康狀況相當于20多歲的小伙子。

全甲格斗在中國的引進大約只有5年時間。一個重要發展節點是2018年。這一年，在貴州遵義海龍屯遺址（一處保存完好的中世紀城堡遺址）舉辦的一個大型歷史嘉年華活動，吸引了很多歷史愛好者。這次活動的全甲格斗板塊邀請了一些海外選手，是國內舉辦的規模較高的國際賽事。

從2017年開始，中國連續參加了三屆“諸國之戰”，直到2020年被疫情中斷。大貓感到，在2017～2019年的三次比賽中，中國全甲格斗的整體水平越來越好了，具備參賽資格的“戰士”數量在增加，從2017年的6個增加至2019年的29個，同時，中國的戰績也越來越好。

從中世紀到文藝復興，西方的重裝騎士一直是一種叱咤風云、令人艷羨的精英兵種，以強悍的沖擊力、精良的裝備、嫻熟的訓練著稱。13～17世紀是歐洲騎士決斗流行并且形成固定模式的時期。這一時期，歐洲的手工業技術也發展迅猛，金屬冶煉、水力鍛錘等技術的出現使得板甲、長弓硬弩等裝備普遍運用在戰爭中。

全甲格斗規定，選手只能身著13到17世紀、有歷史依據且經過考證、審核的甲冑參賽，盔甲的防護性必須達到比賽標準，并可根據實際需求增加護具、配件。鼓勵參賽選手使用自己國家的裝備風格，比如，俄羅斯選手鼓勵使用東歐風格，法國選手鼓勵勃艮第或者高盧地區風格，但并不強制，人們可以按照自己的實力和喜好選擇。

一套符合安全性要求、質量上檔次的盔甲，大約要3萬元人民幣以上。盔甲做工復雜，需要將身體各個部位的數據，交給專業的甲匠量身定制。大貓穿的是明代的布面甲，隊友們有的穿蒙古甲有的穿歐甲。不過，在出去比賽時，他們會在盔甲外面穿統一的罩袍，其功能有二：一是用以敵我識別;二來，金屬盔甲外面穿上布料，可以防止金屬被陽光照射后過熱，妨礙作戰。

因為防護盔甲的存在，攻擊部位和防護姿態也就有相應的講究。除了基礎的體能訓練，全甲格斗戰士們有一些專門的對抗技術需要學習，比如，劍盾手更多需要類似于招架、隔擋或者是纏斗的訓練，因為其主要任務是消耗對方火力，而使用長刀、長斧等長兵器的隊員，需要進行傷害性訓練。將對方一舉擊倒，是他們追求的理想目標。

勞倫斯使用的武器是盾和斧頭。大貓使用的兵器是一種名叫“棹刀”的古代長刀。據記載，在宋代，“棹刀”和長斧是混編起來以后，在著盔甲的重步兵方陣中使用的，任務是在陣型最堅硬的部分破陣。

雖然是近距離的硬核拼殺，全甲格斗的安全性卻被認為好過籃球、足球等項目。一位參加過國內比賽的運動員說，雖然格斗過程中腿甲被打碎了，但是腿連淤青都沒有，因為里面還有緩沖的棉褲、附加的塑料板等防護。按照規定，全甲格斗使用的器械為鋼制，所有刃部和邊緣必須處理成2毫米以上圓潤邊、尖銳處理成2厘米直徑以上的圓弧，符合世界各國的管制刀具標準。

HMBIA制定了一些基礎規則，比如，盔甲和武器的安全性、哪些動作算作犯規、何為符合史實等等，但是，在具體的作戰技術上，并未作嚴格限定。有意思的是，盡管古代世界各國的交流并不多，但根據如今人們的復原，發現不同文明的作戰技術、兵器的使用方式，有一種趨同性，因而也就具有了可以同場競技的基礎。

用于全甲格斗的騎士頭盔， 均基于歷史設計。

用于參加全甲格斗的盔甲做工復雜，需要將身體各個部位的數據，交給專業的甲匠量身定制。

格里高利·布朗斯基（Grigory Blonsky） 多次在俄羅斯和國際比賽中獲獎。

在資金方面，這項運動都是由選手們自掏腰包，有時會得到一些企業贊助或個人捐贈。勞倫斯說，有的俱樂部能找到商業化的辦法來賺錢，用以支付比賽費用，但非常罕見。近年來，俄羅斯的選手們一直試圖將HMB正式列為俄羅斯的一項官方運動，但目前尚處在談判階段。

眼下，全甲格斗依然屬于小眾運動項目。勞倫斯認為，這與比賽本身的形式有關。最成功的運動，都有讓觀眾參與進來的、興奮的聚焦點，比如，有一個球或是一個明星運動員，而全甲格斗一次需要聚焦在5個或者更多人身上，如果不能找到一種與觀眾互動的形式，可能很難改變它的地位。但Yulia Nevskaya相信，隨著時間的推移，全甲格斗將成為一項吸引大量觀眾的熱門運動。

由中世紀史實全甲格斗國際協會（HMBIA）舉辦的“諸國之戰2020”于2020年2月23日在莫斯科舉行，有來自不同國家的運動員參加。兩名俄羅斯運動員瑪麗娜·戈洛維娜（左）和阿納斯塔西婭·梅謝里亞科娃（右）之間的決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