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窮

朱關(guān)良

李老爹在礦井里摸爬滾打幾十年，好不容易熬到退休，身體卻落下了很多毛病。這不，前陣子他的痔瘡犯了，去醫(yī)院檢查之后，就住了進(jìn)去準(zhǔn)備手術(shù)。

病房里另一個老漢姓馬，和他相同毛病，再一攀談，又同是礦工出身，倆老伙計感情立馬上來了，熱火朝天地聊了起來。

中午，老馬的女兒送飯來了，見李老爹午飯沒著落，老馬回頭問他：“你咋整呀？”李老爹擺擺手道：“這不有飯店的傳單嘛，一會兒隨便點口吃的。”

老馬點點頭，打開保溫飯盒一看，臉色立刻垮了下來，里面裝著小豆腐和小米粥，看上去非常寡淡，他有些不開心地嘟囔道：“一點葷腥都沒有……”

老馬女兒兇巴巴地說：“我送啥你吃啥，別那么多事兒！”

李老爹在旁邊看著，不由得感嘆：他們這批人都跟著破產(chǎn)礦退休，工資少得可憐，在兒女面前說話也不硬氣呀。他拿著傳單看了半天，最后選了份最便宜的盒飯。

老馬等女兒走后，抱怨起來：“頓頓吃素，再這樣下去快變成兔子了。”

李老爹順著話感慨退休礦工的艱難，并拿自己舉例，說老馬起碼還有女兒管，自己卻孤苦伶仃，兒子不在身邊，不知有多凄慘。老馬一聽，又反過來說自己如何不容易……兩人爭著自嘲，對著“哭窮”，友誼迅速升溫。

十多天后，兩人腳前腳后地出院了，分別前還留了電話號碼，約定以后常聯(lián)系。

沒多久到了冬天，外面下起了鵝毛大雪，李老爹惦記老馬，想著兒子之前給自己買了件羽絨服，不如給他送去。老馬接到他的電話高興壞了，讓他打車到青山湖里的“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李老爹心里納悶，那地方是個山莊，消費不便宜，莫非老馬要在那兒“安排”自己？他想來想去，特意多揣了些現(xiàn)金，不能讓老馬破費。

一下車，就見老馬迎了上來，他告訴李老爹，自己退休后沒事干，就在這兒找了個打更的活，管吃管住，掙點零花錢。李老爹嘴上說著不錯，心中卻暗暗嘆息。他拿出羽絨服，說自己穿有些瘦，讓老馬試試。老馬笑道：“咱倆體形差不多，你穿著瘦，我穿著也得小。”

李老爹不由分說，當(dāng)場讓他套上，笑著說：“嘿，不大不小，正好！”

老馬心里明鏡似的，也不說破，只是拉著李老爹進(jìn)了山莊，直接進(jìn)了一間不大的屋子，推著李老爹上炕暖和暖和，又讓人炒倆菜送過來。

不一會兒，服務(wù)員端來兩葷兩素四個菜，對老馬說：“馬叔，雞、魚是給客人的，你只許吃素菜！”老馬有些氣惱地?fù)]揮手：“忙你的去吧，要你管！”服務(wù)員吐了吐舌頭，扭身出去了。李老爹見狀，想起小時候家里來客人時，父母也總是交代把好吃的留給客人，不免又是一陣惆悵。

老哥倆喝得非常盡興。李老爹本想買單，但老馬說他打更有工資，還能享受五折待遇，李老爹只得作罷。喝完酒，老馬又求著采購員開面包車將李老爹送回家。

過了半個月，老馬又打電話邀請李老爹來山莊做客，李老爹卻堅決要求他來自己家：“窮哥們兒也得有來有往呀，今天必須我做東！”

老馬拗不過他，便用礦泉水瓶裝了瓶酒，還是求采購員把自己送到了李老爹家門口。李老爹遠(yuǎn)遠(yuǎn)地迎出來，將老馬讓到家中。

一進(jìn)屋，老馬就震驚了：“這客廳就得有五六十平方吧，你住這么大的房子？”

李老爹笑著說：“這家主人出國了，讓我看房子，順便照顧他家小狗，每月也給一千五六呢！”老馬看看旁邊活蹦亂跳的蝴蝶犬，感嘆說，有錢人的世界咱不懂。

李老爹將做好的菜擺上桌，六個菜一道素的都沒有。老馬連聲說“太破費了”，然后將礦泉水瓶放到桌上：“你嘗嘗我這散酒，一點不比瓶酒差！”

兩人倒上酒，碰杯后干了一個。李老爹咂巴著嘴說：“你這是散酒？我喝著怎么像五糧液呢？”老馬也很驚訝：“舌頭挺好使呀，昨天有顧客喝剩下的，我倒在瓶里拿來嘗嘗。”

李老爹皺眉道：“哪個顧客能剩一整瓶？咱這條件喝這個？老馬，要量力而為呀！”

老馬尷尬地笑了笑：“這瓶酒是姑爺送的，怕你多想才弄個礦泉水瓶裝著，沒想到……咦，不對呀，你總喝這個？咋一下就嘗出來了？”

李老爹“嘿嘿”笑道：“蹭別人的，喝過兩回。”

兩人不再糾結(jié)這事兒，推杯換盞地喝了起來。

席間，老馬尿急，李老爹給他指了衛(wèi)生間的方向。

等老馬從衛(wèi)生間出來，忽然瞥到旁邊還有個小客廳，里面掛著一張全家福。他定睛一看，李老爹抱著一個胖小子坐在前排，后面站著一對年輕夫婦。

老馬愣了愣，大步流星地回到桌前，氣沖沖地說道：“老伙計，你也不實在呀！這分明就是你家，全家福都在那兒掛著呢，還騙我說是給人看家照顧狗！”

李老爹一拍腦袋：“大意了，那照片忘了取！老伙計，你別激動，我真沒惡意……”

原來在醫(yī)院時，李老爹看到老馬的女兒只給他送些素菜，感覺他的家庭條件不好，所以陪著吃了十多天最便宜的飯菜，就是為了照顧老馬的情緒。

老馬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嗨，搞得我以為你條件不好，怕傷了你的自尊心呢……我血糖高，所以女兒才控制我吃肉！我也不瞞你了，那個山莊就是我女兒開的。這孩子其實非常孝順，可我吧，人老了犯賤，好說好商量的不聽，訓(xùn)兩句就老實了。”

李老爹一拍大腿：“哈哈，咱倆對著哭了這么長時間的窮，今天也該夸夸富了。其實，我兒子和媳婦是被公派出國了，對我也很孝順，日子好著呢！”

老哥倆碰了下杯，開心地一飲而盡。苦日子一去不返，以后再也不用哭窮了。

（發(fā)稿編輯：趙嬡佳）

（題圖：謝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