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客師

何民

民國時期，灌州有個支客師，專為辦紅白喜事的主家代言辦事，招呼應酬，安頓客人，兼任主持，皆不在話下，人稱孫二先生。

這年高家公子結婚。這高家，祖上是前清舉人，世代書香傳家，家底厚，名望大，他們請了孫二先生做支客師，除了要圖個熱鬧喜慶外，還有對付新娘娘家客人的意思。

原來新娘是崇州馬秀才的曾孫女，聽說不僅來送親的兄弟姊妹文才出眾，口才也了得，新娘的兩個姐姐出嫁，送親的親友有意炫耀，有說有唱，出口成章，弄得對方支客師窮于應付，面子丟盡。所以高家事先就把情況給孫二先生講了，紅包加倍，意思是舉人家咋個都不能輸給秀才家。

這天，高家接親的大花轎吹吹打打地將新娘子抬到高家門口，嗩吶一停，孫二先生便高聲喊道：“高門世代出才郎，家有梧桐引鳳凰！”馬家送親親友不甘示弱，馬上回應：“鳳凰棲落高家院，兒孫滿屋福滿堂！”兩句第一個字合一個“鳳兒”，正是新娘子的小名。兩邊皆大歡喜。

玩了雅的，接著就玩俗的。大花轎還在晃悠，送親的隊伍就吼起：“天上星秀子，地上鵝卵子。”孫二先生馬上接上：“前頭抬的新娘子，后頭跟的是舅子。”送親的隊伍搶著接上：“你娃才是舅子！”看熱鬧的鄉鄰和親友哈哈大笑。在川西農村，說“你是舅子”有點占便宜的意思。送親隊伍知道遇上高手了，便不再逞強斗嘴，乖乖地聽從孫二先生的安排。

婚宴要開始了，舊時農村比較講究席桌的安排，哪些人坐上席，哪些人坐下席，主人家不好出面，就得由支客師來安排。這新娘家的人進門就吃了個啞巴虧，心里不爽，找了兩個年紀比較大的人坐到上八位去，就不挪位子。

孫二先生見狀，亮出了他拿手的說唱本事，走到兩個老人面前：“新娘散煙到桌前，新郎快把火點燃。”煙敬了，禮數到家了，他又唱：“一張桌子四只角，招待客人沒的說。上席舅子下席客，兩邊坐的是老伯伯。”舅子是不好當的，坐上席等于是舅子，誰聽了都要拍屁股走人，可新娘子家的人依然穩坐不動，說：“八仙桌子八只角，酒杯不動咋個說？”孫二先生提高了嗓門：“喊他弟，叫你哥，看你老臉往哪擱！”新娘家客人終于沉不住氣，從上席撤了下來。

孫二先生給高家人爭了面子，高家人高興，孫二先生也很得意。

酒席上，支客師本來應該把客人應酬到送走為止，偏偏這孫二先生有個見不得酒的毛病，聞到酒香就流口水，又經不住人勸，一勸就喝，讓新娘家的人逮著了軟肋，左一杯右一杯，喝得他臉上紅霞飛。孫二先生知道再喝下去要誤事，不喝了。

誰知這邊搬出新娘，把杯子倒得滿滿的，一把拉住他：“慢慢喝，莫要走，新娘提壺來敬酒。”孫二先生只好一飲而盡。容不得他推辭，新娘的酒杯又倒滿了遞過來：“一口干，莫要推，新娘再給敬一杯。”孫二先生明白，這些話本來是該他這個支客師說的，偏偏這時候他的舌頭有些翻不轉身了，嘴一張，一大杯子酒又倒進去了。

孫二先生終于被新娘家的人放倒在桌子上了。

客人陸陸續續走了，孫二先生酒醉心明白，還是硬撐著桌子站起來朝客人揮手：“馬家七哥，慢，慢，慢些走;竹林后面，有，有，有黃狗！”

（推薦者：魚刺兒）

（發稿編輯：田芳）

（題圖：豆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