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限的平衡（組詩）

吳春山

建在山頂的房子

黔之西南腹地，有人將房子建在山頂

建在語言稀疏之處，鷹要俯沖，神要站在

高處，也得跟隨想象爬升。事實上，山頂風大

事物省略交談，各自謙遜地活著

但是否也省略了生活獎勵的蜜和咒語

草木鄰居，可以將房子主人引向深處

可以用孤寂扶穩孤寂，丟掉那些從記憶中

打撈出的臉，在落雪的故鄉，形同為幽僻的

詞語，擺下宴席，可以打開天窗，牧養一顆

星子

邀一片云朵，裝飾屋頂。語言復蘇

讓拖出尾焰的噴氣式飛機，從房頂轟隆隆

飛過，患抑郁癥的旅客，試圖飛向另一座城市

治療將要發生的事情。建在山頂的房子

必然領受過一張圖紙的專制，像這個雨夜

我路過咖啡館的櫥窗，那些交錯的身影

或思想，仿佛正在簽訂一份新合同

而我知道，饑餓是下山唯一的路，也知道

另一個維度里，時間也是一所危險的房子

有限的平衡

鳥從喉結處吐出一個夏天的時候

母親在老家院子墻角，緩慢、安詳地壘柴塊

鳥鳴高過斜面屋頂

高過彌散在房舍間交織的榮辱和耐心

來自取景框般的高大椿樹樹冠

失去水分的柴塊，也曾失去大提琴師

賦予體內流淌的旋律

卻意外獲得某種超脫的獎勵

母親繼續往墻角碼柴塊，一截，兩截

那些內斂、專注，正在集合的火焰，仿佛引

得純粹的鳥鳴

也愿意投身一場晚年的灰燼。而我

在一個被定義的上午，在持重與浮躁的鋼絲

繩上

依靠反復練習對自我的偏見，才能掌握有限

的平衡

被托付的月光

月光過境，群山的思想定是懷人或物

當然，這有別于其他的思想事件

那時我尚且少年，像個小尾巴

緊緊跟隨在父親身后，連夜去數里外的碾米場

碾米，籌措姐姐的報名費。一路上

父親負重的腳步聲急促、堅定，似乎可以

令內省的夜知道，我們并不消沉

那些被踩痛的月光，集合起來，將我引向

小路旁草叢間的蟲子，它們低吟淺唱，尋歡

作樂

身體里住著尚不認識的肖邦

如借一曲簫鼓與琴音救了一個讀書人

遠處埋葬過白骨的群山黝黑、困倦、肅穆

半殘之月掛于夜空，宛若某種托付

我和父親低頭前行，抵達碾米場，抬頭

倏然發現，頭頂上，星宿的棋子落在遙遠的

天幕，如今我能領悟到，多年的隱忍

亦不過謎一般的局。解袋，谷子入石槽，開

水閘

室外巨大的水車開始領受旋轉的命運

室內石碾轉動，碾壓谷物

像鐘表的秒針反復繞圈

用一種庸碌抵抗另一種庸碌

一切準備就緒，父親領著我來到水碾房的一角

我們的影子投射在破敗的毛石墻上

仿佛是影子，扶起它，不至于垮塌

后來我們和衣，躺在嚓嚓作響的干稻草上

父親開始給我講故事，那些故事虛無、縹緲

懸浮在空氣中，又如液態狀越漲越高

無數次，我感覺到快要沒過我的頭顱

責任編輯 林 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