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心聲：期待給教育多一點自由

教師的教育自由是教師在教育活動中所表現出的和感受到的職業自由。它關系著學生的成長、教師的發展和教育的成效。那么，在當下我國的教育環境中，教師對教育自由有怎樣的體悟、理解和期待？本刊編輯部采訪了多名不同學段、不同學科的一線教師，來聽聽他們的心聲。

束縛！教師很迷茫

普利輝 云南省文山州 初中語文教師 教齡20余年

我已在云南省文山州高寒山區從教20余年，其中擔任班主任21年。在我看來，教師的教育自由不是指教師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是指教師應該干什么就能全身心地去干什么。教師的天職是教書育人?？墒?，在“愛衛創衛”里教師是“清潔工”，在各種“迎檢”里教師是“迎檢專業戶”，與“人類靈魂工程師”的美譽相去甚遠。說心里話，教師在哪里工作、做什么工作都是在工作，可是，面對教室里一雙雙求知的眼睛，我們很心痛，我們怕耽誤了孩子們的成長。

教師的教育自由受到限制，我認為是有原因的。一方面，學校接受各級各類部門下發的任務過于繁重，擠壓了教師的工作時間。教育的專業性和時效性極強，被擠占的時間是無法用“加班”來彌補的，教室里的孩子也等不起。另一方面，教育的功利主義亟須破除，如果我們還是走在追求教育功利性的路上，那就會“逼”得學生喘不過氣、“逼”得教師喘不過氣。

我對教學自由、教師專業發展自由的期待：一是將教育改革措施落到實處，國家層面出臺了眾多政策保障教育的良好發展，要積極執行、落地落實;二是保障經費，提高教師培訓的力度，破除“派出難、收效差、不盡心”的難題;三是對接教師需求，做好因地制宜的培訓工作。目前形形色色的教師培訓活動開展了很多，效果卻不盡如人意。我認為了解教師需求、做好因地制宜的培訓才是關鍵，如此才能讓師訓經費“花得值”。

靜下心來教學，成了一種奢侈

程老師 山東省濰坊市 幼兒園教師 教齡20年

我認為教師教育自由被束縛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

一是上級主管部門對教學內容和教學形式的管控頗為嚴格。二是在管理模式上，存在“劣幣驅逐良幣”的現象，不少管理者對教師缺少人文關懷，不甚關心教師的專業成長，面對檢查時甚至造假。在這種不健康的教育生態環境中，教師研究教育教學、發展自己教學特色的機會很少，甚至漸漸失去自我。三是各類檢查太多，校園安靜不下來，教師們疲于應付。教師們常說：“能靜下心來教學，成了一種奢侈?！睂W校需要安靜，教育人需要思考，教師需要自由的時間和空間進行研究。四是功利主義頑疾難除，不少教師沒有自己的研究目的，存在“上級查什么，就在什么上用力”的心理。五是妒賢心理，有些人存在這樣的心理：“誰干得好，就排擠誰?！边@也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一些有思想的教師畏首畏尾，不敢大膽發揮。

對于教師的教育教學自由和專業發展，我有這樣的期待：希望校園再安靜一點、公平一點，無關的活動少一點，形成良好的教育生態，創設“人人搞研究、人人為孩子”的良好氛圍，讓我們在幸福寬松的環境里做不斷成長的教師。

農村學校教師，有滿足亦有期待

安平 甘肅省隴南市 小學數學教師 教齡10年

我在一所農村學校擔任小學數學教師，目前已經工作10年，擔任班主任8年。相較于城區學校，我們的教學自由充分得多。教師們可以根據自己的想法進行教學，只要能上好課，學校不會強制采用某種教學模式;學校開會也很少，無必要事情，一般沒有會議;各種條條框框很少，管理也比較人性化。拿教師上早操一事來說，一些女教師的孩子還比較小，就可以不上操。目前我比較滿意這種自由教學的狀態。據我所知，城區學校的教學自由就要少一些。當然，這也與校長的教育理念有很大關系。

課余時間，我喜歡讀書、寫作。我讀了很多教育類的專著和期刊，也寫了不少教學類文章，目前發表了十余篇?？梢哉f，我在專業上的成長源于內心的驅動，主要靠自己鉆研。不過，由于沒有經過系統學習和指導，理論知識欠缺、局限性較大、效果有限，我感覺個人專業成長的后勁不足。

為實現進一步成長，我期望獲得利于教師專業發展的機會，主要包括三方面。一是專業教學，希望在學科教材的編排體例、學科知識的整體結構以及教學方法上獲得專業、系統的指導。二是教學寫作，目前個人的學術寫作比較散亂、隨性，且都是一些經驗之談，缺少深度、不夠系統化，希望得到專家的指導，以實現突破。三是教學課題研究，我希望能參與一個研究團隊，在兩三年內專注地完成一項高質量的課題研究，獲得寶貴經驗。

“束縛”或許能帶來更多進步

高宇峰? 江蘇省無錫市 高中英語教師 教齡17年

哲學告訴我們，要一分為二地看問題。

許多人都有這樣的體驗：進了銀行，想辦個業務，結果發現步驟越來越多，程序越來越麻煩。關于這一點，我特意咨詢過在銀行工作的朋友：“為什么現在銀行里的‘繁文縟節’這么多？”他告訴我：“銀行每多一個程序，背后都是基于一次事故的總結與預案。對于客戶來說，確實增加了一些煩瑣的步驟和程序，但他們的資金也越來越安全?！苯涍^他的一番解釋，我豁然開朗。

同理，“教師的教育教學自由被束縛”這個話題，也需要一分為二來看。舉個例子，許多學校有集體備課這一環節。備課組針對某一單元或某一知識點進行探討，發起頭腦風暴，過程中統一思想、統一教學過程，然后形成一個或幾個相對統一的教案。

一些教師對這種形式頗有微詞：“每個班級學情不同、教師的教學方式和水平也各不相同，統一了教案，豈不是對教師的極大束縛，教師怎么放開手腳進行個性化教學？”集體備課和統一教案的確可能對教師的教學帶來一定束縛，但我也有其他看法。我曾與一位美國教師交流，他說道：“每年的PISA考試中，中國學生都表現得非常優秀，其中一個原因是中國教師經常課前聚在一起開會。而在美國，教學環境能體現教師的個性，但是教師們也相對懶散，缺少彼此間的交流與合作?！?/p>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這位美國教師的話或許可以給我們一點提示，我們眼里的“束縛”，也許確有其缺點，但換個角度看，這種“束縛”也能帶來更多“進步”。

教師專業發展，最欠缺的是時間和空間

呂新輝 浙江省寧波市 初中語文教師 教齡20年

在20年的教學生涯中，我連續擔任了17年班主任。我認為，在日常的教育教學與教育管理工作中，教師的教育教學自主權是受到限制的。主要有如下原因。第一，作為班主任，一個人要對全班學生負責，我感到管理和育人方面壓力很大。多年前，班主任只需要集中精力管好學生，現在還多了許多低效的其他工作，耗費了不少時間和精力。增加了新的工作任務，但原有任務卻并未減輕。比如，原來提交材料都是交紙質材料，現在一般要求形成電子材料，但紙質材料依舊需要上交。第二，作為教師，我們的主業是備好課、上好課、批改好作業，但很多額外的任務（比如應對各種檢查）一直在干擾教師的教學工作。最忙的時候，教師連充分備課的時間都無法保障。第三，教師是在教育教學一線直接面對學生、對學情最為了解的人，有經驗的教師往往都有自己的教學方法，但學校里“一刀切”式的教學模式束縛了教師的教學自由、抑制了教師的創造力。

教學自由是每一位教師的權利。課堂應該由教師做主，如何備課、上課、批改作業，教師最有發言權。尤其是對于那些有想法、敢創新的教師，學校要持包容態度，鼓勵他們去嘗試、實踐，及時總結經驗。如果教師探索出好的做法和經驗，學?？梢蕴釤挕⑼茝V，但也不能簡單地硬性推廣，要尊重其他教師的教學自主權。有個性的教師，才能上出有個性的課，培養出有個性的學生。培育這樣的“個性”，需要自由的空間。

關于教師專業發展自由，我認為目前最欠缺的是時間和空間。所謂時間，就是要保證教師每天享有可自由支配的閑暇時間。通常情況下，教師任教兩個班級，每天至少上兩節課，備課需要兩節課時間，批改作業需要兩到三節課時間，剩下的一兩節課時間還要用來處理各類事務。這么一算，教師基本沒有閑暇時間。雖說“能者多勞”，但若“能者”不堪重負，必定影響其個人的專業發展。所謂空間，就是教師需要一個相對固定的教研場所和一個有凝聚力的團隊。信息時代，一個人的能力是有限的。我認為，較好的教研模式應是根據個人興趣和需要進行團隊合作、研討爭鳴、求同存異，在碰撞中發現有價值的東西，繼而深入思考、形成結論、制定方案、實踐總結、提煉成果。學校應構筑這樣的自由空間，以促進教師的專業發展。

真正的教育者應有的樣子是“敏感而機智”

胡亮 重慶市 小學美術教師 16年教齡

我認為教師的教育教學自主權主要受制于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學校制度和管理人員的管理能力，比如學校的績效考核制度、教師進崗評崗的規則、學生評優評先制度等，在一定程度上制約著教師的教育自由。我看過一本書叫《教育的情調》，它指出，真正的教育者應有的樣子是“敏感而機智”，知道什么對孩子合適、什么不合適，知道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關注孩子的獨特之處，關注孩子的個體生活，懂得如何“看”孩子和“聆聽”孩子。但是學校的各種評比和考核，往往以某一種剛性的要求去評價學生，而不是基于學生個體的具體情況。在這種情況下，教師就只能被動地執行某種規定而放棄自己的敏感和機智。久而久之，很多教師也就漸漸喪失了教育自由。再如，在小學大多數藝體類學科的中層以上管理人員，都不是相關專業出身，而往往是語文、數學等專業出身。藝術類學科屬于應用型學科，其教學方式、教學模式與基礎學科有很大不同。比如美術是以動手為主，如果我們過于強調課堂的常規，是很難培養學生的創造力和藝術感知力的。美術學科的組織教學應該是在教學過程中進行的，而不是先規范教學常規再組織教學。如果藝體學科的管理人員沒有相關的專業基礎就去進行管理的話，藝體類教師的教學就會受到很大限制。教育教學的管理人員，應站在教育通識的角度去看問題，打破學科壁壘，更加客觀地看待每個學科。

二是教師的教育教學自由也會受制于個人能力。比如一些教師眼高手低，可能想得很好，但自身的專業能力不夠，采取的教學方式不夠適切，影響教育教學效果。而且還可能因此受到同事、領導、家長等各個方面的負面評價，這種負面評價反過來會成為教師的巨大束縛。

三是教育資源。比如班級人數，我所在的學?；旧鲜敲堪?0人左右。學生人數過多，教師就會受到極大的束縛，很多做法就會“變味兒”，對學生的教育也很難做到因材施教，只能被動地進行制度性管理，很多教育教學方法無法實施。

所以，教師的教育自由，來自管理的專業與恰當，來自自身的敏感與機智，也來自適合的環境與氛圍。

教育是一門“慢”的藝術，教師應有自由空間

王老師 山東省濰坊市 幼兒園教師 教齡27年

在遵循師德規范的前提下，給予教師教育教學自由的空間是發揮教師能動性和創新性的重要保證。北京師范大學教授張志勇曾說：“只有全面保障教育者的創新自由，才能真正把教育納入創新發展的軌道?！痹谖铱磥?，現階段限制教師專業自主的主要原因有如下幾點。

一是由非專業人員管理專業人員，現在許多幼兒園園長是由中小學退居二線的校長或者中層領導擔任，他們的學前教育理論相對匱乏，對學前教育規律了解不深，專業性也不強，導致很多工作出現“瞎指揮”現象，讓專業教師無所適從。這會對專業教師造成很大的困擾，不利于他們教育自主性、創新性的發揮。二是一些領導干部急功近利，缺乏長線思維，導致很多工作帶有功利性色彩。教育是一門“慢”的藝術，教師應該擁有自由的空間，與孩子們在班級的小天地中，營造溫馨的教育氛圍，相互關愛、相互促進、教學相長。三是“人情關系”對教育造成不良影響，有些校長、園長任人唯親，學校內存在“拉幫結派”現象，這嚴重打擊了其他教師的積極性，也是限制教師發揮專業自主性的一個因素。

我對于教師專業自主的期待有兩點：一是希望改革教育體制，真正實現“由懂教育的人來管教育”的良好局面;二是建立科學的評價機制，激發教師的工作積極性，為教師提供自由發展的空間。

心懷期待，行動起來

李鑫 河南省鄭州市 中學數學教師 教齡17年

我本人沒有感受到明顯的束縛感，因為所在學校是當地的優質校，入校工作至今，各項工作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教學工作、教科研工作、學生管理工作都有制度支撐，也有團體協作，使我很快找到了自己專業發展的步調，在常規工作中做得游刃有余。教學自由是有基礎的，就是扎扎實實把常規工作做好，做到自己滿意、學生滿意、學校滿意、家長滿意。教學工作如果不用心是很難做好的，與人打交道的事想讓所有人都滿意是很難的，但只要用心去做，一定會在常規工作中找到自己的亮點，擁有掌控課堂教學的能力，做到好班差班都能教、分層教學有妙招。同時，授課過程中一定要讓學生感知到教師的個人魅力和個人智慧，讓學生對課堂有期待、對成長有期待。

但我也能夠理解一些教師的“躺平”。教師是知識的受益者和傳播者，教師作為讀書人是很在乎師道尊嚴的?！疤善健保^大多數不是他們的本意，而是出于自?；驘o奈的選擇。教師要尊重大環境、接納小環境。大環境下強調“百年大計，教育為本，教育大計，教師為本”，國家政策層面上也在不斷完善教師的各項保障。在小環境下教師并沒有感受到充分地被重視，主要原因是工作量大、福利待遇一般、學校管理機制不完善、評價機制單一化、人文關懷不暖心、領導責任不擔當、學校內部小團體、家校協作差等。

去年，我調查過一所學校教師工作量的情況。按照現行政策是允許教師彈性坐班的，但學校不太信任教師，于是就安排了以下常規工作：一位數學教師一天的工作量是“一份手寫教案（1個小時）+一個課件（3個小時）+上4節課（3.5個小時）+批改作業（2個小時）”。除此之外，還要不時面對班級的突發狀況、非教學任務，還有學校在臨近放學不時安排的會議。于是，教學工作就變成了“做即可，而不是做好才行”的樣子。這樣無法實現真正意義上的高效，也難以實現教師的教學自由。

教師教學自由也好，教師專業發展自由也好，歸根結底就是對自我的期待以及對期待的堅持，等到在某個教育教學領域做出一點成績、擁有一點話語權的時候，就會變得更為自由。心懷期待，行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