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虛與實之間想象元宇宙中圖書館的模樣

陳定權，尚 潔，汪慶怡，程詩謠，鄭煒楠，彭松林

0 前言

2021年底，元宇宙(Metaverse)在學界業(yè)界引起了廣泛而又熱烈的討論，圖書館界自然也不甘落伍。中山大學信息管理學院陳定權教授借著給2021級圖書館學博士研究生上專題討論課的機會，安排五位博士研究生圍繞元宇宙展開討論。我們知道，認識一個新興事物，可以從“它是什么”或“它不是什么”的角度來討論，逐漸逼近其本質。我們不設前置觀點和態(tài)度，采用頭腦風暴法，以便讓同學們盡展想象力。經過充分討論，最終確定五個探析視角：虛擬與現實的邊界、科幻作品中的虛擬世界、技術變革與社會變革之間的關系、技術的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元宇宙中圖書館可能的模樣，分別由尚潔、汪慶怡、程詩謠、鄭煒楠、彭松林五位博士研究生完成。我們不揣淺陋，發(fā)表出來，旨在拋磚引玉，促進學界業(yè)界更廣泛地交流。

1“虛擬”與“現實”：從遠離到交融

尚潔表示，當討論“虛擬”與“現實”相關主題、探析兩者的邊界時，“虛擬”一定已足夠逼真，若“虛擬”與“現實”存在明顯的界限，區(qū)分兩者又有何難？

虛擬世界其實一直存在。自古以來人類就有非物質的、內在的需求，精神世界、內心世界都是虛擬世界。許多藝術形式的本質是使用特定手法、憑借特定工具構造虛擬世界，如以線條和色彩勾勒的“畫中世界”，以字詞和句讀描述的“文字世界”，以照片和視頻記錄的“影像世界”。此類“虛擬世界”雖以現實為藍本，以記錄現實為目的，但我們不會將其與現實混淆，甚至無需去討論此類“虛擬”與現實的邊界。

虛擬與現實的關系經歷了幾個不同的階段：當人類只能依靠想象和思維構筑虛擬世界時，虛擬與現實之間涇渭分明；當人類使用工具構筑虛擬世界時，隨著工具的進化升級，構筑的虛擬世界愈顯真實，虛擬與現實之間的距離不斷縮小，甚至無縫銜接，直至彼此重疊，至此虛擬與現實的邊界漸顯模糊，難以分辨。人類不斷追求以更好的方法構造更加逼真的虛擬世界，隨著科技的發(fā)展，用于構造虛擬世界的工具和技術愈發(fā)先進。攝影攝像構建的“影像世界”在對現實的反映與記錄上遠勝于“畫中世界”“文字世界”。隨著互聯網、VR、AI甚至賽博格(Cyborg)技術的跨越式發(fā)展，虛擬的逼真程度不斷提升，甚至能夠以“虛”亂“實”，以“假”逼“真”，因而虛擬與現實之間的邊界越來越模糊[1]。

現階段虛擬世界的內容大部分甚至絕大部分來源于現實，其核心仍舊是反映現實中的客觀存在，或是人，或是物，或是場景，如虛擬偶像、VR博物館、VR景區(qū)，都是對真實素材的抽取和虛擬化再現。另外，科技發(fā)展使得虛擬技術能夠更好地模擬現實，虛擬技術已經開始應用于制造、教育、文化、健康、商貿、軍事等領域[2]。此外，虛擬可以彌補現實中的遺憾和缺失，現實中因時空間隔等客觀原因或人情世故等主觀原因而抱憾的，可以在虛擬中尋徑代償。比如，人們可以在虛擬世界中探險尋奇、登高望遠，可以與過世的親人重逢、與久未聯系的友人相聚，等等。如今，不但虛擬與現實之間的邊界已逐漸模糊，虛擬更是越來越多地反作用于現實，體現在生產生活的諸多方面，如虛擬駕駛訓練、虛擬實景教學、虛擬手術練習[3]，均是在虛擬場景中進行練習，積累經驗，提高技術水平，以更好地服務現實世界。

現實是虛擬的來源和基礎，虛擬是現實的拓展和延伸。現實世界的科技發(fā)展推動了虛擬的不斷進步，高度發(fā)展的虛擬又反作用于現實，成為現實的補充。當下相互影響、相互作用、相互依賴的“虛擬”與“現實”已共同構成一個有機的系統。兩者作為系統的組成部分，聯結越緊密，系統的整體性越強，功能發(fā)揮越充分，若能互相促進，共同進步，實現共贏，那么邊界是否清晰，可能已不是特別重要了。

2 管中窺豹：關于虛擬世界的想象

科幻小說之父儒勒·凡爾納說，但凡有人想象到的事物，必將有人將它實現。雖然對元宇宙是什么目前眾說紛紜，但各種看法或多或少涉及一個概念：虛擬世界。汪慶怡認真閱讀關于虛擬世界的科幻作品后，認為一些影視作品、小說、游戲對世界的想象或刻畫，或少或少能勾勒出虛擬世界的一個側面。從元宇宙概念的開山之作尼爾·史蒂芬森1992年所著《雪崩》，到被認為是對元宇宙想象的代表電影《頭號玩家》，再到第一支元宇宙概念股、估值400多億美元的游戲公司Roblox[4]都為我們開啟了一個通往虛擬世界的想象通道。

在小說《雪崩》中，21世紀的人們生活在一個分崩離析的現實社會，同時存在著一個與現實社會平行的虛擬世界，人們可以利用一些設備和公共入口與虛擬世界中的分身連結，通過控制虛擬分身來相互競爭以提高自己的社會地位。小說男主宏(Hiro)在現實世界中是一個披薩外賣員和自由黑客，在虛擬世界里是一位雙刀武士。一種名叫“雪崩”的病毒開始施虐，宏的朋友因為瀏覽了含有雪崩病毒的圖像，不僅導致計算機系統崩潰，而且受到嚴重的腦損傷。宏在追查中發(fā)現雪崩病毒有兩種感染方式：一是通過算法攻擊計算機底層控制系統；二是通過血液感染現實世界的人類。為避免雪崩病毒進一步擴散，宏與雪崩背后的勢力進行了一次又一次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中的對抗，最后取得了勝利，使人類得以逃離此次病毒危機[5]。小說中的虛擬世界以現實世界為基礎，只是每個玩家可以發(fā)揮想象力，對虛擬世界加入超現實主義的改造。

《頭號玩家》也構想了一個高科技、低生活水平(high tech low life)的現實社會。為逃避土崩瓦解的現實社會，人們躲進虛擬世界——一款叫做“綠洲”的游戲中。2040年綠洲創(chuàng)始人去世，臨終前表示自己在游戲中留下了一個彩蛋——綠洲經營權和千億身家，通過三個關卡集齊三把鑰匙即可獲得。男主角是個借住在姑媽家的高能綠洲玩家，在四個小伙伴幫助下，通過虛擬和現實世界中的重重考驗，成為最后贏家。游戲中的虛擬世界，無論是搏擊對抗、游山玩水、休閑度假，還是環(huán)游太空，都沒有超越目前人們對世界認知的邊界，只是加入了更多科技、動漫、異形等元素。

Roblox是世界上最大的多人在線創(chuàng)作游戲平臺，兼容虛擬世界、休閑游戲和自建內容。玩家通過平臺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游戲，并獲得所創(chuàng)造游戲的部分收益，可以在平臺上暢玩別人開發(fā)的游戲。作為沙盒游戲平臺，Roblox反映出不同玩家對虛擬世界的理解和創(chuàng)造，具有比較強的多樣性。

除上述內容，科幻小說如《神經漫游者》《2018》《銀河系漫游指南》，科幻電影如《失控玩家》《黑客帝國》《異次元駭客》《創(chuàng)·戰(zhàn)記》，科幻游戲如《星戰(zhàn)前夜》《星際公民》《模擬人生》《第二人生》《我的世界》《塞爾達傳說》，都代表了人們對虛擬世界某種意義的認識和想象。比如，重新定義自己的身份、特質和喜惡，有完全不同于現實世界的經歷，有足夠大的自由度去打造一個屬于自己的世外桃源，區(qū)分不出是現實還是虛擬的臨場感和沉浸感，等等。然而，虛擬世界作為元宇宙的一個重要部分，它是否需要成為真實世界的一種映射，需要多大程度上對現實世界進行映射，還是一種可以成為一種完全不同于現實世界的存在，現在還是一個值得期待的問題。

3 元宇宙火爆背后：技術集成與社會推手

一般認為元宇宙一詞來源于科幻小說《雪崩》，其描繪了一個平行于現實世界的虛擬世界，它擁有現實世界的一切形態(tài)，在這里，人們用數字化身來進行交流娛樂[6]。也有人認為元宇宙的思想源頭是美國數學家和計算機專家弗諾·文奇教授1981年出版的小說《真名實姓》，其中創(chuàng)造性地構思了一個通過腦機接口進入并獲得感官體驗的虛擬世界[7]。

程詩謠指出，如此看來，大概30年前就有了關于元宇宙的暢想。為什么沉寂多年的元宇宙會在2021年大火，并成為“元宇宙元年”？當我們回望這30年間的變化，一些問題便有了答案。

對于常規(guī)慕課形式轉化普及私播課，需要設定社會學習者的學習門檻，如要求學習者具備一定的學習基礎、學歷要求、學習時間保障等，并對課程收取一定的學習費用，從而達到限制學習人數的目的，也可以保證學習質量，使得大多數學習者能夠完成課程學習。

在眾多元宇宙描述中，技術是保障元宇宙實現的基礎。Beamable創(chuàng)始人Jon Radoff提出構建“元宇宙”的七個層面：體驗、發(fā)現、創(chuàng)作者經濟、空間計算、去中心化、人機互動和基礎設施，其中空間計算、去中心化、人機互動、基礎設施強調高速無線通信網絡、芯片、VR、AR、AI、云計算、邊緣計算、區(qū)塊鏈、虛擬引擎、GIS等前沿技術對元宇宙的基礎支撐作用[6]。阿里巴巴達摩院XR實驗室負責人譚平認為“元宇宙就是VR/AR眼鏡上的整個互聯網”，強調VR/AR技術[8]。在圖書館學領域，楊新涯等認為“元宇宙是整合VR/AR、云計算、人工智能和區(qū)塊鏈等信息技術構建的虛擬世界與現實世界相結合的互聯網應用”[6]。如是而言，只有在高速無線通信網絡、VR、AR、云計算、區(qū)塊鏈等一系列技術突破的基礎上，才有可能搭建一個虛擬的元宇宙空間，實現人與元宇宙空間的對接，特別是保證人的感官體驗和實時交互。而這些關鍵技術都是近30年甚至近10年才得以長足發(fā)展的：高速無線網絡從1995年的2G、2003年的3G、2009年的4G到2019年的5G元年，從短信文字傳輸、圖片視頻時代發(fā)展到具有萬物互聯、高速度、泛在網、低時延、低功耗等特點的5G時代；虛擬現實技術從1989年Jaron Lanier首次提出Virtual Reality概念，2014年以Facebook購買虛擬現實公司Oculus為標志的虛擬現實產業(yè)的火熱，發(fā)展到5G加持下擴展現實(XR)技術的發(fā)展和應用；2006年云計算提出；2008年區(qū)塊鏈出現；2018年是“人工智能商業(yè)化落地元年”。時至今日，正是高速無線通信網絡、VR、AR、云計算、區(qū)塊鏈等一系列技術創(chuàng)新的總和，讓人們看見了萬物互聯、虛實同步、虛實融合、虛實共生的可能，讓元宇宙有了出圈的資本。所以說技術集成是元宇宙火爆出圈的背景。

社會因素也是元宇宙火爆出圈的推手。一方面人類的生活方式正在發(fā)生巨大變化，尤其是近兩年新冠疫情使得全社會加長了網上活動時間，逐漸成為現實生活與數字生活的兩棲物種。2020年歌手Travis Scott在射擊游戲《堡壘之夜》中舉辦線上演唱會，以虛擬形象在游戲情景中表演，高峰期有1，230萬人同時在線[9]。同年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在游戲《我的世界》中舉辦線上畢業(yè)典禮，不僅有虛擬的伯克利校園，老師和學生們還有自己的虛擬形象[10]。2021年中國傳媒大學動畫與數字藝術學院選擇在游戲《我的世界》中還原校園場景，舉辦線上虛擬畢業(yè)典禮[11]。不可否認的是，線上化、數字化、虛擬化的生活方式是推動元宇宙火熱的重要原因。

這30年間，社會的人群結構和消費需求也在發(fā)生變化。互聯網原住民Z世代(1995-2009年出生)成長活躍，習慣線上交互，更加關注社交、游戲、二次元、短視頻等虛擬產業(yè)發(fā)展的重要行業(yè)，能夠接受甚至主動追求虛擬消費和體驗消費，如VR游戲、虛擬偶像、虛擬文化IP。所謂有需求就有市場，年輕消費者對虛擬文化和體驗場景的偏好也是元宇宙大火的另一原因。

不過，無論是生活還是消費方式變化，都是循序漸進的，并不能將元宇宙在一夜之間送上熱搜，這背后還離不開資本市場的運作，大力推動元宇宙的Facebook便是主要成員。2021年10月28日，Facebook首席執(zhí)行官馬克·扎克伯格宣布Facebook更名為“Meta”，其來源于“元宇宙”(Metaverse)，引起全球熱議[12]。Facebook通過更換標志性品牌來表達向元宇宙轉型發(fā)展的愿景，確實重塑了公司的形象。實際上，許多社交巨頭和科技巨頭都展開了對元宇宙領域的探索，如騰訊2020年提出與“元宇宙”相似的“全真互聯網”概念[13]，微軟計劃通過Dynamics 365 Connected Spaces、Mesh for Microsoft Teams等舉措發(fā)展元宇宙[14]，字節(jié)跳動收購VR硬件公司PICO[15]。在新一代信息技術引發(fā)技術突破和產業(yè)變革之際，元宇宙作為未來產業(yè)的一種可能形態(tài)，受到資本的熱捧和追逐，無疑是元宇宙大火的直接原因。

元宇宙的大火必將帶動相關技術和產業(yè)的快速發(fā)展，相信憑借人類的聰明才智，元宇宙的技術問題總有解決的一天。但元宇宙是為人搭建的，它注重人在虛擬空間中的工作、教育、社交、娛樂、購物等，這其中會產生一系列值得思考的問題：到底元宇宙是一個虛擬平臺還是一個虛擬社會？如果它是一個虛擬社會甚至是一個虛擬世界，那其中的社會運行邏輯、社會政治經濟文化體系應該是什么樣子？它又該怎么與現實社會對接？它是人類對虛擬生活的沉迷還是現實生活的有力補充？它是全人類的元宇宙還是部分人的狂歡？毫無疑問，元宇宙的實現一定是一場技術盛宴，技術變革往往領先于社會變革，兩者之間有一個明顯的時間差，如果這個差距過大，必然會引起社會混亂。因此，元宇宙的技術突破很重要，但形成正確的社會共識是實現元宇宙的根本。

4 元宇宙未來：保持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的平衡

鄭煒楠指出，元宇宙發(fā)展應保持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的平衡。

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是資本主義追求效率和人們崇尚財富的時期，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思·韋伯看到了科學技術對社會發(fā)展的推動作用，將“合理性”劃分為“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工具理性是通過精確計算功利的方法，實現人目的的一種價值觀；它強調工具、手段的有用性，以及有用性的效率高低，也因此被稱為“效率理性”。價值理性則是對某一行為的無條件的價值追求。相比于工具理性以結果為導向，價值理性則強調目的的實現，而不論結果如何。工具理性的核心在于對效率的追求，迎合了資本擴張的需要和社會發(fā)展的需求，由此逐漸形成工具理性膨脹擠壓價值理性的局面。一方面物質和金錢日漸從推動人類勞動的手段變成追求的直接目的；另一方面，隨著社會分工深化，個體從事日益專門化的事務性工作，成為巨型機器上的螺絲釘，對理想與價值的追求日益淡化[16]。

電影《失控玩家》中“工具人”自我意識的覺醒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為價值理性的覺醒。人之所以為人，是因其為有思想的個體。倘若個體每日勞作只為或只能實現自身的工具價值，那還能稱之為人么？答案是否定的。倘若元宇宙是互聯網的未來，其本質應該是一個由一系列技術和生態(tài)系統構建而成的人工制品。工具理性會驅使人類加速構建風口浪尖上的元宇宙，只有明確其人工制品屬性，價值理性才不至于任由“虛擬反哺現實”的目的被遺忘，人類才能將元宇宙的發(fā)展掌握在手中，并且確保其不僅是對少部分人有益。同時，元宇宙的浪潮會引導技術的發(fā)展走向，而未來可能不只有元宇宙這一種發(fā)展形態(tài)。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的平衡發(fā)展才能確保人類不斷追求價值和探索未知，不至于造成科技創(chuàng)新受限于元宇宙框架之中的后果。

5 圖書館態(tài)度：切不可“脫實向虛”

彭松林特別強調圖書館切不可“脫實向虛”，不要被元宇宙中的虛幻所迷惑。

社會形態(tài)的進化和文獻載體的迭代引領了圖書館職責使命的嬗變與服務方式的變革。一方面，國家管理與社會教化的要求推動圖書館實現了從無到有、從官到私、從封閉到開放、從有償到公益的變遷，近代以來更是構建起了龐大的圖書館服務體系，大眾關于圖書館的思想認知和現實接觸從虛無走向現實，圖書館成為現實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文化與教育基礎設施。另一方面，圖書館的工作對象先后經歷了泥板、紙莎草、甲骨、簡、錦帛、獸皮、紙、膠片、軟盤、光碟、本地數據庫、網絡獲取機構庫等載體形式，用戶從圖書館獲取的服務內容亦從現實的文獻、資料逐步走向虛擬的信息、知識乃至智慧，圖書館服務正在緩慢轉向虛實并重。“虛”與“實”的融合共生關系演變逐漸發(fā)展成了圖書館事業(yè)發(fā)展的基本形態(tài)邏輯，特別是圖書館采集資源和服務用戶的方式虛實互構，相輔相成，奠定了圖書館虛實相生的工作基礎。

近代以前，承擔圖書收藏保管職能的各類機構窮盡千方百計保存實體的文獻，以利更多的人領悟和掌握那些隱匿其間的知識。文獻留置其中，知識流轉于外，文獻與知識之間呈現出源與流、實與虛、靜與動相對應的內在本質與工作邏輯，實體文獻服務保障了虛擬知識的生產和增長。近代以來，圖書館運用聲、光、電、磁等技術采集、收藏和組織各式各樣的文獻、信息與知識，逐步推進圖書館實體資源的虛擬改造與遠程供應，破除圖書館服務的時空局限，為人們提供了方便快捷的知識服務。虛擬服務以其載體上的輕量化和形式上的便捷性贏得了越來越多的用戶歡迎，但它并沒能取代傳統的文獻服務，而是開辟出數字借閱、數據分析、遠程獲取、信息空間等新服務內容和手段，以創(chuàng)新和擴充圖書館原有的服務，圖書館理念、模式、服務等表現出虛擬和現實的局部分野與整體融合趨勢。實踐表明，實體文獻保存整序的現實需要奠定了圖書館誕生的基礎，虛擬服務壓縮時空的功能特質鞏固了圖書館發(fā)展的前景，一實一虛，相得益彰，共同鑄就了圖書館事業(yè)虛實相生的服務根基。

面對虛擬技術給圖書館帶來的改造沖動與轉型誘惑，要特別注意避免圖書館被拖入脫實向虛的黑洞而失去自身的本真。當前社會的信息通信與數據化基礎設施不斷完善，離萬物互聯、虛實融通的世界圖景更進一步，基于技術驅動和需求引領的圖書館事業(yè)發(fā)展正在進入智慧化階段。在“技術決定論”[17-18]鼓噪下，“圖書館消亡論”[19-20]“無紙化圖書館”[21]等論調沉渣泛起，“去中心化”[22-23]等虛無主義式的圖書館思想甚囂塵上。新近出現的元宇宙點燃了人類關于虛擬的“平行宇宙”的諸多遐想，有人認為元宇宙是人類數字化生存的高級形態(tài)[24]，而部分圖書館界人士甚至判斷元宇宙就是圖書館的未來[6]。一時間眾說紛紜，資本裹挾著輿論洶涌而來，關于“元宇宙”的集體狂歡已然熱鬧開場。

不可否認，元宇宙等新概念和新技術應用將為圖書館帶來新的服務增長點，對解決當前圖書館資源建設和用戶服務當中存在的“資源沉睡”“供需錯位”“模式單一”等問題具有啟發(fā)意義，但元宇宙是否會徹底顛覆甚至消滅傳統圖書館服務模式？圖書館能否脫離空間、資源、館員、活動等實體要素而純粹虛擬存在？人類對圖書館的現實需求會否在虛擬的數字世界得到完全滿足？對這些問題的回答，切不可抱以太過樂觀以至陷入片面和武斷。從圖書館發(fā)展歷史與現實來看，虛實交錯是圖書館的基本和日常，任何一方都沒有缺位過。時至今日，圖書館的空間、文獻、館員等實體要素仍是用戶最大的需求所在，數字形態(tài)的資源、空間、平臺等虛擬要素并沒有能夠單獨支撐起圖書館履行其基本職能和使命。在圖書館邁向智慧服務的過程中，虛實融會貫通才是根本和前提。片面夸大服務的虛擬性，圖書館將在虛無縹緲中步入主體資格喪失的深淵，踏上不歸之路。

事實上，谷歌公司2002年啟動的“數字圖書館”計劃至今難言成功，比其更加復雜且充滿大量未知因素的元宇宙圖書館甚至連概念尚難界定，相關理論研究才剛起步，而有關的資源轉錄、基礎設施、技術儲備等工作更是工程浩大，目前奢談“元宇宙是圖書館的未來”不免是失之輕浮和武斷。圖書館界曾經將虛擬視為圖書館實體服務的補充與延伸。當下圖書館虛擬服務仍然面臨著資源內容龐雜、邊界模糊不清、質量評價體系缺失、平臺各自為戰(zhàn)、規(guī)則標準不統一、多頭治理和無序發(fā)展等困境。將來意欲為人類新造一個虛擬的平行世界的元宇宙，能否使圖書館擺脫當前的困境，建立起全新的理論框架和實踐模式，仍是一個巨大的問號。技術的發(fā)展會不斷拉近或模糊虛擬與現實的邊界，但用虛擬取代現實仍不具備可預見性，留待圖書館業(yè)界、學界乃至外圍行業(yè)在共同協作中予以探索和解答。

是故，面對撲面而來的元宇宙熱潮，圖書館應該保持一份謹慎的清醒，準確厘清自身的時代角色與社會方位，深入挖掘資源優(yōu)勢與服務特長，不妨將重心轉移到為迎接元宇宙的到來而準備的基礎能力建設上來，或者探索元宇宙中的圖書館對當下圖書館發(fā)展可能的借鑒。對內加快館藏的數字化改造與數據化傳播能力建設進程，推動虛實之間實現無縫銜接，優(yōu)化泛在服務能力，探索出更多逼真高效的虛擬服務應用場景；對外推動行業(yè)內部乃至跨行業(yè)的數字資源整合、融通與開放合作，參與制定通用的資源、空間與服務規(guī)則與標準，構建互聯互通、高效有序的圖書館泛在服務體系。特別是在資源數字化、服務虛擬化、空間場景化等方面，必須依托圖書館自身長期保存、組織、開發(fā)文獻信息資源的優(yōu)勢，用好圖書館多年沉淀下來的服務大數據，完善既有文獻信息資源與空間體系，積極引入新技術構建虛擬平臺，開發(fā)更多的虛擬數字資源與虛擬服務模式，探索未來可能融入元宇宙的實踐路徑。

博爾赫斯說，如果有天堂，那一定是圖書館的模樣。我們希望元宇宙中的圖書館依然能任由人們在書籍的海洋里自由穿梭，支持人們在寧靜的空間中恣意遐想，虛實與共，和美新生，燦若天堂，成為社會的文化坐標、人們的精神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