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減”背景下小學教師教學新挑戰及其應對*

魏鳳銀譚天美歐素菊

（1.廣西師范大學教育學部，廣西桂林，541004；2.廣東東軟學院信息管理與工程學院，廣東佛山，528225）

我國“考試文化”根深蒂固，學生在學校教育中“吃不飽”，家長“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心切以及校外培訓機構推波助瀾給當代學生帶來沉重學業負擔。2021年7月24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旨在有效減輕影響教育系統健康運轉的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精準化解“減負”路上的難題，持續推進“減負”工作的貫徹落實。教師是教育改革的具體實踐者、高質量教育體系的建設者，是推動“雙減”落地之中流砥柱。調研發現，在既有社會文化影響下，教師在教學中固化的思維慣習、行為方式與“雙減”對教學提出的應然要求存有落差，構成了教師教學新挑戰。由此，應尋找可行路徑幫助教師化壓力為動力，推進“雙減”政策高質量平穩落地，長葆教育系統生機與活力。因中學和小學教學存在一定區別，故本文聚焦小學階段，重點分析“雙減”政策背景下小學教師教學的挑戰及應對策略，以期為小學教師在教學中有效落實“雙減”政策提供有益借鑒。

一、“雙減”政策對小學教師教學的應然要求

應然性主要是指基于自身性質、范疇和規律，事物所應該具有或達到的狀態。它側重在理性思考的基礎上，對事物進行價值審視和理想構建，具有一定的價值性和理想性[1]。本文將教師教學的應然性定義為：教師的教育教學活動應具有或達到的狀態。在約6000字的“雙減”政策文本中，提到教師多達22次。經分類、整理，以下將“雙減”對小學教師教學的應然要求歸納為三個方面。

1.提高課堂教學質量——教師是課堂教學的“總導演”

《意見》要求，教育教學質量亟需大力提升，保證學生在校內學足學好；提高課堂教學質量，教師應做到應教盡教。這說明“雙減”政策推進必須以提升學校教學質量為立足點，這是解決學生過重作業負擔、家長沉重經濟負擔的根本之策[2]。課堂教學是教師在學生已有經驗與興趣之上，引領學生從個人經驗走向集體經驗的過程[3]。教師如同課堂的導演，發揮著運籌帷幄、系統統籌作用，引領學生由未知到已知。故此，學校教育課堂教學質量提升離不開高質量、高水平教師，高質量、高水平教師是有效落實“雙減”政策要求、提高課堂教學質量的前提和保障。

2.聚焦學生作業創新——教師是學生作業的“設計師”

《意見》提出“將作業設計納入教研體系，系統設計符合學生素質導向的基礎性作業”“鼓勵布置分層、彈性和個性化作業”等方面要求。布置作業是教師實施教學過程的重要一環，教師需根據所教科目的學科標準、教學目標、課時目標并結合學情設計布置作業，批改后及時給予學生反饋，并結合學生作業詳情進行自我反思與調整。作業與教學是部分與整體的關系，作業是教師教學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故無論是提高作業設計質量還是創新作業設計，教師均發揮核心作用。

3.強化課后服務需求——教師是課后服務的“主力軍”

《意見》強調，要大力提升學校課后服務水平，滿足學生多樣化的發展需求。具體來看，《意見》將課后服務的相關要求歸納為四個方面。第一，確保課后服務時間，滿足學生學習需求。第二，提升課后服務質量，保證學生發展水平。第三，拓展課后服務渠道，提供豐富多彩的活動。第四，做好免費線上學習服務，促進課后服務資源共享，保證課后服務差異化落實。據統計，“目前，課后服務以教師為主力，參與課后服務教師達16.3萬人，占全省教師總數的70%”[4]。課后服務作為放學后校內教育，是學校教育的一部分，其本質也是育人，而育人是教師天職。教師作為課后服務的主力軍，對做強、做優課后服務，滿足學生多樣化發展需求，促進學生全面發展具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二、“雙減”背景下小學教師教學新挑戰

實然性主要是指事物在真實世界中的實際樣態，它側重以經驗為基礎，對事物進行感性把握和真切關照，具有一定的經驗性和實用性[5]。“雙減”政策雖在各個層面對教師提出了具體的應然要求，但受教育實然性影響，教師固有的思維慣習和行為方式使得教師在執行應然要求時面臨新挑戰。具體來看，有以下三個方面。

1.影子教育衰微，教師課堂教學增壓

21世紀以來，我國校外培訓機構治理政策經歷了初步規范階段、設計階段、全面整治階段[6]，對校外培訓機構治理的規模與力度逐漸加強?！兑庖姟芬笕鎻膰乐卫硇Ｍ馀嘤枡C構，各地不再審批新的以義務教育階段學生為培訓對象的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隨后，全國各地如火如荼地展開校外培訓機構治理，并取得了明顯的效果。

校外培訓機構是課外補習的場所，其以提高學生學業成績為唯一目的。國際學術界通常將課外補習稱為影子教育，其含義為主流學校教育所投射的一個影子[7]。相關研究表明，影子教育對學生成績的提升具有明顯的促進作用。我國學者基于國際學生能力評價項目PISA2012上海的數據，使用多層線性模型分析了影子教育對學生數學成績的影響。研究發現，參與數學課補習能帶來明顯的成績提升[8]。此外，相關研究表明，如果不同家庭經濟社會地位的學生具有相等的參與課外補習的機會，那么通過參與課外補習可以有效縮減因為家庭經濟社會地位的懸殊而產生的成績差異，即課外補習對于促進教育結果均等具有重要意義[9]。不能否認，影子教育的存在確實能使部分學生受益。

“雙減”背景下，影子教育受到制約，學生補差缺失及促進學生實現階級跨越的“把手”丟失，家長重新將目光聚焦在學校主流教育并給予高關注和高期望。課堂作為學校教育教學的主陣地，同樣面臨著外界的高要求?；A教育司司長呂玉剛也表示，“教育部高度重視提高課堂教學質量”[10]。教師是課堂教學的主體，獨立的個體，外界過度關注將會壓迫和束縛教師的教學和生活，給教師帶來巨大的無形工作壓力，不利于課堂教學質量提升及“雙減”的落實。一名四年級語文教師表示：“‘雙減’政策頒布后，‘我’常常因為備課而感到殫精竭慮。在不能布置過多作業的情況下，‘我’要更多地思考課堂教學與課堂練習的時間分配，爭取讓學生在課堂上做些練習；在‘雙減’要求課堂‘減負提質’的情況下，我需要思考如何整合教學資源才能打造高質量課堂；在‘雙減’要求課堂改變‘唯成績’評價學生的前提下，我需要思考如何在課堂上評價學生等問題。”

2.囿于路徑依賴，教師作業創新受阻

在我國，作業一直以來都處于基礎教育研究的盲點，研究相對遲緩、單一[11]。基礎教育階段學生作業問題不斷凸顯、矛盾不斷激化，造成了當代學生作業負擔過重問題。關于減輕學生作業負擔的文件雖一發再發，但學生作業負擔并未減輕，其本質在于教師囿于路徑依賴，作業創新受到嚴重阻礙?！奥窂揭蕾嚒钡暮x與物理學中的慣性理論非常相似。路徑依賴理論強調人們作出某種選擇后，這一選擇會受到慣性的力量而不斷自我強化，并讓人一直保持下去，不能輕易改變路徑[12]。赫爾巴特式傳統作業觀在一些中小學根深蒂固，表明教師對其產生嚴重的路徑依賴[13]，造成我國教師在布置作業時深陷作業機械、繁重的怪圈，大部分作業都是以鞏固類作業為主，鮮有教師能創新作業形式，設計并布置一些更具開放性、個性化、分層化的作業。

“雙減”對教師提出的應然要求與作業改革“路徑依賴”文化造成的教師思維惰性存在著鴻溝。在既有作業改革“路徑依賴”文化影響下，教師如何打破自身思維惰性、填補差距鴻溝并設計高質量、個性化作業是其目前面臨的重要挑戰。訪談中有三名一線教師談到作業設計時表示：“設計分層性和開放性作業需要較深功底，由于之前沒有相關經驗，使得‘我’在設計分層性作業和開放性作業時常常感到非常吃力。”“‘我’設計作業最大的問題是無法把握滿足學生基礎發展需求的基礎性作業與滿足學生多維發展需求的開放性作業的比例，學生每天每科寫作業的時間就20分鐘，有時候寫完基礎性作業便無法完成開放性作業，但學校又要求對作業公示，布置一些開放性作業，所以對于這個問題我就比較苦惱?！薄霸趯W校要求設計分層作業的硬性規定下，‘我’難以把握設計分層性作業的維度與依據，不知道如何進行分層，有時候也無法保證能引導學生選擇適合于自己的作業?！?/p>

3.課后服務疊加，教師工作負擔增量

我國自2017年頒布《教育部辦公廳關于做好中小學課后服務工作的指導意見》以來，課后服務逐漸成為社會關注的熱點，但許多地方因缺乏財政支持及社會監督，課后服務并未走向正規[14]?！半p減”政策對中小學開展課后服務工作的管理力度空前加大。根據教育部基礎教育“雙減”工作檢測平臺直報系統數據顯示，“截至2021年10月底，748.6萬名教師參與課后服務工作，占這些學校教師數的89.8%”[15]，教師普遍參加課后服務已是大勢所趨。隨著課后服務工作的快速推進與教師的普遍參與，教師的工作負擔也越來越重。

（1）教師工作時間長。教師工作負擔的本質體現為教師的時間分配，包括量的規定性和質的規定性兩個方面[16]。教師分配在各項事務上的時間量是反映工作負荷數量特征的重要指標，屬于量的規定性。教師工作時間長體現為教師工作負擔量的規定性。我國學者利用中國教育追蹤調查（2014-2015學年）數據分析了我國教師工作負擔的現狀發現，“教師的周總工作時間較長，平均達到48.91小時，超過了國家法定周工作時間”[17]?！半p減”頒布后，教育部基礎教育司司長呂玉剛表示，要切實推行課后服務“5+2”模式，即學校每周保證開展5天課后服務，每天至少開展2小時[18]。此外，為做強做優線上服務，北京市教委規定：“自今年下半年起，中學教師在線輔導覆蓋全市所有初中學生，輔導時間為每個學期周一到周五的 18：00-21：00?！盵19]由此可見，教師的工作時間已經遠遠超過了國家規定的法定時間，教師的可自由支配時間越來越少。訪談中一位一線教師表示：“‘雙減’政策頒布后，孩子的負擔有沒有減輕‘我’不知道，但教師的負擔是絲毫沒有減輕，設計作業和備課會耗費‘我’較多的時間，有時任務完不成便只能擠下班后的時間來做。”

（2）教師工作任務重。任務重體現為教師工作負擔質的規定性，質的規定性取決于在各項事物上的時間分配的內容與結構[20]。相關研究表明，“教師在教學支持、教師行政、教師輔助等方面花費的時間均比課堂教學時間長”[21]。說明教師的非教學工作任務過于繁雜，工作負擔過重?！半p減”政策要求，教師除了在課后服務中為學生進行作業輔導之外，還要為學有余力的學生拓展學習空間，開展豐富多彩的素質拓展活動。在以往沉重工作負擔的基礎上又增加了幫助學生答疑解惑、開展素質拓展活動的任務，進一步增加了教師工作負擔。一名二年級數學教師表示：“‘雙減’政策頒布后，‘我們’二年級不要求布置作業，一年級養成回家做作業習慣就全部打破，一部分家長表現出明顯的焦慮，‘我’要花非常大的精力去安撫家長的情緒并進行疏導，這給‘我’的工作增添了許多額外負擔。”

三、“雙減”背景下小學教師的教學創新路徑

為深入推進“雙減”政策落地，小學教師必須清醒地面對和分析各方面挑戰，探尋提質增效創新路徑。

1.三管齊下破教師課堂教學之困

“雙減”背景下，人們重新將目光聚焦于學校主流教育。我們應轉換“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單一思維，從政府、學校和教師自身三個方面為提高課堂教學質量系統發力，向課堂45分鐘要實效，真正實現課堂“減負-提質-增效”的統一。

（1）政府完善資源均衡配置體制，為教師提升課堂質量提供保障。為保證教師專業水平的提升和高質量教學，相關政府、教育部門應促進教育資源均衡配置，加快集團化辦學，并進一步落實教育裝備配置、信息化環境建設，為教師開展高質量教學蓄足動能。此外，相關部門要加快建設教育資源平臺，集聚專業師資為學生提供各種免費優質的教育教學資源和在線答疑服務，提高優質教育資源共享程度。例如，周口市采取“城區名校＋新建學?！薄俺菂^名校＋農村學?！薄爸行膶W校＋村小學＋教學點”[22]等多種形式穩步推進義務教育集團化辦學，促進教育優質均衡發展，為提高課堂教學質量提供資源支持。

（2）學校有效調整辦學方略，為教師提課堂之質鋪路搭橋。鼓勵教師深入課堂教學改革，探索“減負提質”式教學方法，提升課堂教學質量。同時，學校應定期組織教師進行校本培訓、校本研修，為教師專業發展提供路徑支撐，為建設高質量課堂提供保證。例如，天津市教委要求各學校持續探索創新教學方式，注重啟發式、互動式、探究式教學，并緊抓“教研”，以提升教師業務能力進而帶動課堂教學質量[23]。

（3）教師個人充分認識課堂提質之使命，發揮專業自主。專業自主是教師專業發展的不竭動力，是提高課堂教學質量之源頭活水。“雙減”背景下，教師應認識到提高課堂教學質量的緊迫性和重要性，充分發揮專業自主，探索因材施教、啟發式、探究式教學途徑，切實上好每一堂課，做到應教盡教。此外，隨著大數據、虛擬現實、人工智能、區塊鏈等技術與教育教學的深度融合，對教師能力提出更高要求。教師亟需提升信息素養、數字勝任力，積極探索融合教學，真正做到課堂“減負提質”。

2.內外聯動解教師作業設計之謎

多年來，我國作業改革深陷“應試”泥潭，忽視其促進學生發展之本體功能。究其原因在于作業改革“路徑依賴”文化造成了教師的思維惰性，使教師作業創新遇到瓶頸。教師是學生作業的設計者與負責人，校內校外應發揮合力，激發教師思維活力、助力教師創新作業設計，提高作業質量。

（1）校內發揮助力教師作業創新的核心作用。學校加強作業管理，做好作業設計統籌安排，將作業研究納入校本教研系統，規范學校作業設計流程。例如：山東省建立年級總量控制、學科合理設計、班級每日會商、學校跟蹤反饋的統籌作業布置流程，從設置分層作業、創新作業類型、加強作業教研、共享優質資源等方面切實提高作業設計質量[24]。此外，學?？梢远ㄆ谂e行教師作業設計大賽，將一些優秀作業成果予以公示表揚，并納入學校作業資源庫，以此來調動教師設計作業的積極性。例如，昆明市官渡區北京八十學校教學主任表示“在‘中小學作業設計與反饋能力競賽’中，涌現出一批優秀作業，極大提高了作業設計質量”[25]。

（2）校外發揮助力教師作業創新的支持作用。政府層面應加強作業管理宏觀調控，做好作業管理統籌規劃。家庭層面應起到作業管理基礎作用。“雙減”減的是負擔，而不是責任，家長對孩子作業仍然不能掉以輕心，在學校完不成作業的學生回家后家長應監督完成，不能做甩手掌柜。此外，家長要樹立科學教育觀和成長觀，對孩子作業功能有清晰認識，不給孩子私下增加作業負擔，重視孩子的身體健康和全面發展。例如，在福建省教育廳統一部署下，各地區學校通過召開家長會、專題講座、主題交流會等方式，加強家校溝通，引導家長樹立科學教育理念，保證學生全面發展、健康成長[26]。

3.協同共育減教師課后服務之負

中小學教師“減負”是中小學生“減負”的前提與條件。假如不能有效減輕中小學教師的負擔，中小學學生負擔就很難減輕[27]。針對課后服務造成教師工作時間長、任務重的教師“增負”問題，需讓各方明晰“‘雙減’是一項系統工程，需要社會各界上下一心、系統發力解決‘雙減’落地難題，推動‘雙減’平穩落地”。

（1）針對教師工作時間長，教育部門與學校應給予教師更多可自由支配時間。當地教育部門應明文出臺規定，實行教師彈性上下班制，教師能夠結合自己的工作實際合理安排可自由支配的這一部分時間，能夠提高工作效率、保持執教熱情。學?？梢M校外相關專業服務主體，統籌安排在校教師輪流進行課后服務，既能提高課后服務質量，也能為教師爭取更多的可自由支配時間。教師本人也要提高自己對工作的駕馭能力，合理利用時間，保證高效率工作。例如，晉江市第二實驗小學優化校園會議管理制度，讓教師在完成必要的工作布置及安排后，盡早回家休息。金井毓英中心小學推出“無條件”調休日，每位教師每個月都有一天“無條件”調休日[28]。

（2）針對教師工作任務重，可以通過減輕課后服務前負擔和各方幫扶課后服務兩方面來緩解。針對課后服務前，校長和教育管理層要提升其工作規劃與設計能力，厘清工作界限，合理為教師安排任務[29]。通過減輕教師課后服務前負擔，保證教師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投入課后服務。針對課后服務任務重問題，社會應給予相應保障，將青年宮、體育館、博物館、游泳館、搏擊館等場所免費或低收費向學校開放，為課后服務提供場地與服務，減輕在校教師開展素質教育活動負擔。學?？梢院侠砝每捎觅Y源或通過購買服務將志愿者、藝術培訓班、退休教師、家長等人員引進學校，緩解服務主體人員不足問題，減輕在校教師壓力。例如，金華市金東區曙光小學表示，“目前30%的課后服務師資為校外師資。這些專業教師的到來也讓學校教師有了空閑時間去鉆研教學改革”[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