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成志 張延林
(廣東工業大學 廣東廣州 510620)
《“十四五”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指出在新的發展階段,要堅持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全面塑造發展新優勢。作為國家經濟的重要創新主體,企業數字化創新成為當前學術研究的前沿與熱點問題。《2020年中國企業數字化轉型指數研究》對398家代表性企業的調查表明,僅有11%的企業在數字化創新上取得顯著成效。這也意味當前中國企業的數字化創新面臨挑戰,現有研究針對中國企業如何進行成功的數字化創新實踐尚缺乏深入探討。創新導向是國家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在組織層面的體現,對企業數字化創新具有重要意義。因此,本文以提升企業數字化創新水平為目標,基于218家企業調查問卷探究創新導向企業對數字化創新水平的影響機制。
戰略導向是企業對于如何構建競爭優勢的導向性原則,是影響企業在未來一定階段的戰略規劃與管理決策,決定組織戰略資源的部署、利用與投資策略(周琪等,2020)。對戰略導向的精準把握是企業適應競爭環境的動蕩性與不確定性的關鍵。隨著環境不確定的增強,企業往往傾向于選擇更加創新性的戰略,以提升企業對風險的承受能力。
在信息系統領域,創新導向意味企業高層與CIO對數字化創新一致的戰略追求,代表企業對新技術的開放程度,即能在多大程度上鼓勵對新技術、新方案的探索與嘗試(Chen et al.,2010)。研究表明,創新導向驅動企業營造組織創新氛圍,增強組織學習與知識分享,對企業績效的積極影響更加顯著(Chen et al.,2015)。樹立創新戰略導向,不僅有助于保障數字技術在企業戰略決策中的核心地位,也有利于企業不斷探索新技術應用以實現創新。現有數字化創新的文獻也認為開放、創新的組織文化、組織氛圍為數字化創新提供了良好的組織環境基礎。據此,深入探討創新導向對企業數字化創新水平影響的內在機制是有意義的。
資源拼創能力是指企業通過對有限的手頭資源的創造式整合利用,突破資源環境的束縛立即行動實現既定目標的能力。Baker和Nelson(2005)提出的“創業拼創”理論很好地詮釋了資源高度束縛的新創企業如何實現成長的理論機制,也解釋了同一種資源在不同企業為何以不同的組合方式提供價值,包含手頭資源、將就行動以及重新整合利用這三個關鍵要素。拼創既代表一種拼搏精神,更是創造能力的體現,它拒絕資源環境的束縛,追求對手頭資源的創造利用。實證研究表明拼創對企業績效、創新等都具有重要影響(An et al.,2018),一直是創業領域、戰略管理領域的研究熱點。
近年來,信息系統領域也越來越注重拼創的重要性。信息技術,特別是新一代數字技術應用的開放性與可擴展性為資源拼創提供基礎,拼創者可以根據當前需求對軟件系統進行創造式組合,如對冗余或遺留IT資源的改造、嵌入能夠創造出符合當前業務需求的新信息系統。實證研究表明,拼創可以幫助面臨戰略資源束縛的經理級CIO推動企業IT-業務戰略匹配(張延林等,2020)。因此,本文在數字化創新的研究情境下引入拼創概念,認為資源拼創能力可能是創新導向影響企業數字化創新的重要機制。
創新導向兼具創新、先動及風險承擔等特性(Chen et al.,2010),有助于提升IT部門的資源拼創能力。首先,創新導向代表組織一種積極的創新態度與思維方式,有助于提升IT部門的創造力,另辟蹊徑提供滿足企業需求的解決方案,創造出異質性資源以提升企業競爭優勢。其次,創新導向意味風險承擔性,表示愿意嘗試一些有風險的IT創新計劃。這種風險承擔性意味企業愿意鼓勵在資源拼創過程中對資源重新組合的大膽嘗試,并承擔可能存在的資源創造式重組失敗的風險,支持IT部門在拼創過程中對行業標準、組織慣例、流程規范等的試探。最后,創新導向的企業致力于成為行業創新的先驅,構建先動優勢,這種先動性與資源拼創的將就行動原則是一致的。資源拼創要求企業不受制于環境束縛,追求利用手頭資源,立即行動尋找可行方案的行為準則。創新導向的先動性意味著對潛在市場機遇的識別與開發,驅動IT部門采取資源拼創積極行動把握機遇。因此,創新導向從創造思維、承擔創新風險以及先動性三個方面有助于提升IT部門的資源拼創能力,提出假設H1:
H1:創新導向與資源拼創能力具有顯著正向關系。
數字化創新對資源投入提出更高要求(Lokuge et al.,2019),但企業所擁有的資源總是有限的,面臨資源約束的企業要實現數字化創新,往往需要依賴資源拼創能力。資源拼創都是基于手頭資源或是可廉價甚至免費獲得的資源,這有助于企業擺脫對市場上架構成熟但價格高昂的數字資源的依賴。同時,資源拼創提供了一種新的審視手頭資源的視角(于曉宇、陳穎穎,2020),將資源與其所提供的服務價值相分離,認為資源的價值并不是固定不變的,在不同的資源組合形式下能提供不同的服務,既能實現既定的目標,甚至有時能有意外收獲。因此,資源拼創能力有助于提升企業對手頭資源的認識以及利用能力,推動企業利用手頭資源創造數字化創新產品或服務。此外,在高速變化的數字環境下,創新的時效性同樣是企業面臨的一大挑戰,拼創的“將就行動”原則為企業快速響應數字化創新機遇提供可能,具有較高資源拼創能力的企業更可能利用現有資源快速行動并實現數字化創新。因此,提出假設H2:
H2:資源拼創能力與企業數字化創新水平具有顯著正向關系。
CIO網絡能力是指CIO建立關系網絡并利用關系網絡獲取資源開展工作的能力(Ferris et al.,2019)。社會網絡理論認為,經濟活動離不開社會關系網絡,社會關系網絡中內嵌有各種重要的稀缺資源,包括知識、客戶關系資本等,網絡能力能夠幫助企業更好地利用社會關系網絡的資源,提升網絡能力。對占據網絡關鍵地位、處理社會關系、有效獲取并整合所需資源,進而對企業績效、技術創新、服務創新等都具有重要影響(李綱等,2017),甚至有研究認為建立并維持一個有效的關系網絡是企業提升創新效率、構建競爭優勢的重要因素。因此,作為企業數字化的最高主管,CIO的網絡能力在企業數字化創新的研究中同樣值得關注。
IT的建設部署要求CIO與外部IT服務提供商、客戶、業務部門等都建立并保持良好的關系網絡,能否有效管理社會關系成為影響CIO成功的重要問題。當CIO具有較高網絡能力時,一方面能夠與企業其他戰略高層保持良好關系,有助于CIO參與企業IT戰略規劃、獲取其他高層的IT支持,進而為數字化創新提供所需IT資源。另一方面高網絡能力有助于CIO在社會網絡中處于中心地位,進而能夠從關系網絡中獲取數字化創新所需資源。此時,資源拼創能力對數字化創新的影響可能會減弱。但當CIO網絡能力不足時,無論是在獲取企業內部的CEO及其他業務高層對數字化創新的支持上,還是在獲取外部關系網絡的資源上,都面臨障礙,能投入數字化創新的資源將更加有限,此時利用手頭資源的能力對企業的數字化創新的水平將至關重要。因此,提出假設H3:
H3:CIO網絡能力弱化資源拼創能力對企業數字化創新水平的積極影響。
綜上,本文構建了如圖1所示的理論模型以探討創新導向對企業數字化創新水平的影響機制。

圖1 理論模型
研究采取調查問卷的形式收集數據并開展實證分析。收集企業高管的問卷數據具有一定的難度,因此樣本數據來源主要包括以下兩種渠道:一是廣州、北京、上海、廈門、重慶這5個城市知名高校EMBA班的企業高管;二是廣東CIO聯盟。共發放高管問卷1450份,收回261份;發放CIO問卷1500份,收回247份。剔除無法配對以及非高管作答的無效問卷后,最終獲得218份有效問卷樣本,有效回收率為88.2%。樣本企業在行業、規模、性質上均具有代表性,包括銀行金融業、建筑業、醫療行業、制造業、服務業、零售業、通訊業及交通運輸業。
調查問卷對構念的測量題項都改編自現有研究的成熟量表,在信度效度上都有所保障。創新導向的量表改編自Chen等(2010)的研究,包含三個題項;資源拼創能力的量表改編自Bake和Nelson(2005)的研究,包含四個題項;CIO網絡能力的量表改編自Ferris等(2007)的研究,包含三個題項;數字化創新水平的量表改編自Tsou和Chen(2012)的研究,包含四個題項。
首先,使用Cronbach’s α系數和CR來衡量量表的信度,如表1所示。結果表明本研究所有構念的Cronbach’s α最小值為0.893,CR值最小為0.912,都遠大于0.7的標準,表明量表信度較好。各個構念的平均變異抽取值(AVE)大于0.5,且AVE平方根均大于構念間的相關系數,說明量表的辨別效度較好,各個題項在對應構念的因子載荷都大于0.84,明顯高于與其他構念的跨因子載荷,表明問卷收斂效度較好。因此,樣本的信度效度均通過檢驗。

表1 描述性統計與相關分析
鑒于本文研究樣本量偏小,可能存在樣本選擇偏差問題。為保證研究樣本的代表性,參照以往研究,假定后25%的樣本特征與未訪企業特征類似,本研究對前25%的企業與后25%的企業進行了T檢驗。結果表明,兩組數據之間不存在顯著差異。這表明本研究的問卷樣本具有代表性。
在信度和效度檢驗之后,本文采用層次回歸方法來驗證假設,構建了2個回歸模型,因變量分別為資源拼創能力與數字化創新水平,結果如表2所示。模型1-2以資源拼創能力為因變量。模型1中控制變量(企業所屬行業、性質、規模)進入模型,控制變量對模型的整體解釋力為6.5%。模型2中,創新導向進入模型,回歸系數為0.424(p〈0.01),對資源拼創能力的解釋力上升至23%,這表明創新導向對資源拼創能力有顯著正向影響,假設H1得證。

表2 層次回歸結果
模型3-5以企業數字化創新水平為因變量。模型3中控制變量進入模型,控制變量對模型的整體解釋力為8.1%。模型4中資源拼創能力進入模型,回歸系數為0.528(p〈0.01),對數字化創新水平的解釋力上升至34.2%,這表明資源拼創能力對數字化創新水平有顯著正向影響,假設H2得證。
在檢驗CIO網絡能力的調節效應時,模型5是CIO網絡能力的調節效應,交互項回歸系數為-0.088且p〈0.1,這表明CIO網絡能力弱化了資源拼創能力對企業數字化創新水平的正向影響。為了更好地說明網絡能力在資源拼創能力和數字化創新水平之間的調節效應,分別在網絡能力處于高、低兩種水平下繪制簡單的斜率,如圖2所示。盡管資源拼創能力在這兩種情況下都對數字化創新水平具有顯著正向影響,但相對于高CIO網絡能力(實線),低網絡能力(虛線)更為陡峭,表明當CIO網絡能力較低時,資源拼創能力對數字化創新水平的積極影響更為顯著。因此,假設H3得證。

圖2 網絡能力的調節效應
本文聚焦探討創新導向對企業最終的數字化創新水平影響的內在機制,基于218家企業的高管問卷樣本的實證分析,主要研究結論有:首先,創新導向正向影響資源拼創能力,假設H1得到支持。這與Chen等(2010)研究中關于創新導向有助于企業IT能力的觀點相符,表明形成創新導向的企業會允許員工一定程度的試錯,鼓勵對手頭資源的創造利用的大膽嘗試,進而提升IT部門的資源拼創能力。
其次,資源拼創能力正向影響企業數字化創新,假設H2得到支持。該結果與Lokuge等(2019)、Khin和Ho(2019)等認為技術能力是實現數字化創新的重要保障的研究邏輯一致,也進一步驗證了An等(2018)提出拼創對企業創新具有重要影響的結論,表明資源拼創能力可加深企業對手頭資源的認識程度與利用能力,創造新的數字化產品或服務,進而提升企業數字化創新水平。
最后,CIO網絡能力弱化資源拼創能力對企業數字化創新水平的積極影響,假設H3得到支持。該結果表明,資源拼創能力與CIO網絡能力都對數字化創新具有積極影響,且可能存在競爭效應,即在CIO網絡能力偏低的情境下,難以從社會關系網絡獲得資源以支持數字化創新,此時資源拼創能力對企業數字化創新更加重要。
此外,當前理論研究與實踐證據普遍強調CEO的“一把手工程”在數字化創新中的重要性,并且越來越多企業的“一把手”也開始支持數字化轉型,但往往停留在戰略高層,無法在企業內有效落實。這一方面是由于CEO、CFO及其他業務高管通常不具備技術背景,在理解新興的數字技術時面臨困難,無法真正理解技術應該如何有效嵌入組織內部;另一方面由于CEO需要專注于組織宏觀戰略方向的把握,業務高管也需要為各項業務績效指標負責,這些工作占據了他們大量的精力,在數字化創新的具體工作中難以投入足夠的時間精力。因此企業的數字化創新工作的實際負責人往往是CIO,CEO也最期待CIO能領導好數字化創新的工作。本文提出的由創新導向到資源拼創能力的數字化創新路徑不僅從企業層面提供理論指導,更對CIO的實際工作具有重要參考意義。
理論啟示。首先,與以往研究強調組織環境氛圍對數字化創新直接的積極影響不同,本文進一步探討了創新導向對企業數字化創新水平影響的內在機制,豐富了數字化創新理論研究;其次,基于拼創理論,探討創新導向通過提升資源拼創能力推動企業數字化創新的理論路徑,豐富了拼創的前因探索,拓展了拼創理論的應用情境;最后,關于CIO網絡能力的討論為缺乏關系網絡等資源獲取途徑的CIO如何有效領導數字化創新提供理論參考。
實踐啟示。首先,推進數字化創新是當前產業經濟變革、企業轉型升級的重大戰略問題,創新導向是宏觀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在企業層面的重要體現,厘清創新導向對企業數字化創新影響的內在機制,為企業開展數字化實踐提供指導;其次,研究表明企業應樹立創新導向,允許一定范圍的創新試錯,提升對手頭資源的創造整合能力,進而推動數字化創新;最后,研究同樣鼓勵CIO在數字化創新中要注重培養網絡能力,發展關系網絡,而在網絡能力不足的情境下,設法提升IT部門的資源拼創能力,同樣能推動企業數字化創新。
研究也存在一些局限,研究可在以下幾方面拓展:一是局限于截面數據的實證分析,未來可收集縱向數據進行更嚴格的因果分析;二是研究僅探討了網絡能力的調節作用,未來可將更多CIO人口統計學特征納入研究模型,探討CIO人格特質等因素對數字化創新的影響;三是僅從資源角度探討了資源拼創能力的理論路徑,未來可進一步對創新導向的影響機制進行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