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羽
間,就是縫隙,既是縫隙,當必一無所有,然而卻又無所不有。正由于此,有識之士都盯上了它,冀圖從它的一無所有里尋摸出為自己所需的“有”。
比如藝術門類的繪畫,齊白石就說過“作畫,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其實他之前的畫家也曾說過類似的話,不同的是齊白石邊說邊做,以繪畫實踐對“間”字探索之驗證之,從“間”的一無所有里尋摸出了為自己的繪畫所需的“有”。
比如藝術門類的詩,朱光潛論詩,謂“詩與人生世相的關系,妙處在于不即不離,惟其‘不離,所以有實感;惟其‘不即,所以新鮮有趣。”蘇軾說得更形象,“似花還似非花”。詩之妙,亦從不離不即間求之。
比如藝術門類的文,劉熙載《藝概》:“章法不難于續而難于斷,先秦文善斷,所以高不可攀。然‘拋針擲線,全靠眼光不走,‘注坡驀澗,全仗韁轡在手,明斷,正取暗續也。”“莊子文法斷續之妙,如《逍遙游》忽說鵬,忽說蜩與學鳩、斥鷃,是為斷,下乃接之曰‘此大小之辨也,則上文之斷處皆續矣。而下文宋榮子、許由、接輿、惠子諸斷處,亦無不續矣。”
章法之斷,就是忽東忽西,這兒一拳,那兒一腳,然而“明斷,正取暗續也”,所以《逍遙游》看似形散,實則神合,負陰抱陽,愈散愈合,“浮萍破處見山影”妙在字句的斷續之間。
藝術門類的字(書法),董其昌說是“字可生”“字須熟后生”。后來鄭板橋以這話論畫,謂“畫到生時是熟時”,他們都看中了“生”。“生”在這兒作“陌生”解(俄國的什克洛夫斯基就說過“藝術的技巧,就是使對象陌生”)。只是一味地“生”能行嗎?不如又熟又生,“熟”,使之親切;“生”,使之新奇,惟如此,方能令人既“玩之不覺為倦”,又“覽之莫識其端”。書法之妙,又在生熟之間了。
說了文的用筆之道,再說武的用兵之道。《孫子兵法·用間篇》:“非圣知不能用間,非仁義不能使間,非微妙不能得間之實。”數千年前的孫武已是把“間”字吃得這么透了。或文或武的成敗利鈍都關乎著這個“間”字。
行筆至此,忽地想起自行車。年輕時上下班騎自行車,也經常擦洗檢修自行車,每當到車輪部位,總要將車軸上的螺絲帽擰來擰去反復調整,因為車輪轉動的快慢系之于滾珠與車軸間的不緊不松恰如其分的縫隙。哇哈,又是“間”字。
選自《中華讀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