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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學界的尾崎秀實研究

2022-02-15 12:24:11
關鍵詞:思想研究

汪 力

(東北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吉林 長春 130024)

尾崎秀實(1901—1944)是日本近代史上的重要人物,他既是著名的記者與中國問題評論家,也是“佐爾格事件”的主角之一。同時,他的生平與思想也包含許多復雜的問題,有待研究者深入探討。尾崎秀實生前始終關心著中國革命和中國人民的抗日戰爭。戰后,中國學界也一直知道這位戰爭時代的“日本同志”的存在。可是長期以來,中國學界對尾崎的研究十分缺乏。進入21世紀以來,隨著中國日本近現代史研究的進展,關偉(1)關偉:《評抗日戰爭時期的尾崎秀實》,《大連近代史研究》第3卷,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38—48頁。、徐靜波(2)徐靜波:《尾崎秀實與上海》,《外國問題研究》2012年第2期;同:《尾崎秀實的中國研究和中國認識》,《深圳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6期。、王中忱(3)王中忱:《佐爾格—尾崎秀實事件的敘述與檔案解密的政治——以1940—1950年代日文文獻的初步檢證》,《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5期。、趙京華(4)趙京華:《社會革命與亞洲改造的大視野——尾崎秀實的現代中國論》,《開放時代》2018年第2期。等學者分別從尾崎秀實與亞細亞主義、尾崎秀實的中國體驗與中國研究、“佐爾格事件”的敘述與尾崎秀實的歷史評價問題等不同角度對有關問題進行了研究,我國學術界的尾崎秀實研究已經迎來一個比較繁榮的時期。不過,尾崎秀實畢竟是日本近代史上的思想人物,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日本學術界對其的相關研究已有深厚的積累,為進一步發展我國的尾崎秀實研究,有必要梳理有關研究的歷史狀況,在此基礎上展望今后的研究課題。

一、“愛國主義”與革命思想(1940—1960年代)

在日本法西斯統治時期,學術界百花凋敝,社會主義、自由主義等思想潮流受到鎮壓。1945年8月日本無條件投降以后,知識分子終于又獲得了發言的機會,他們一方面批判戰爭時代日本社會的道德淪喪和思想的非理性,另一方面也對戰爭時代知識分子的無所作為感到恥辱與悔恨;同時,他們也提倡愛國的精神,試圖發掘日本思想中的批判理性,以恢復民族的自信,建設民主新日本(5)小熊英二:《“民主”と“愛國”——戦後日本のナショナリズムと公共性》,東京:新曜社,2002年,第67—103頁。。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尾崎秀實在戰爭時期堅持地下反戰活動,最后被捕犧牲的事跡就得以廣泛流傳。他在獄中寫給妻子和女兒的書信被集結為《愛如流星》(《愛情はふる星のごとく》)一書出版,成為暢銷書。在當時的輿論看來,尾崎不僅是一位共產主義革命家,也是“一位真正的愛國者,一位比自以為是的極端民族主義者和狂熱的愛國主義分子更加深沉、更加真實地熱愛自己祖國的人。畢竟,那些叫囂熱愛日本的人,實際上卻把日本引向了災難,然而尾崎卻是極少數足夠明智、足夠獨立并且有足夠勇氣,與他們對抗到底的人之一”(6)約翰·W.道爾:《擁抱戰敗: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的日本》,胡博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8年,第165頁。。因此,闡發這種與極端民族主義相區別的“真正的愛國主義”也就自然成為這一時期學界、知識界尾崎秀實論的中心主題。

這一時期,尾崎秀實的生前友人和一些與“佐爾格事件”有關系的人士都積極組織紀念尾崎的活動,發表了許多帶有回憶性質的文章,闡發“愛國主義”主題。尾崎生前的友人、社會運動家松本慎一的《日本帝國主義與尾崎秀實》一文針對右翼分子所謂尾崎“賣國”的指控,認為尾崎為蘇聯從事情報活動,是為了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是真正的愛國行為,在黑暗的法西斯統治時代,只有國際主義者才是真正的愛國主義者。松本并號召日本人繼承尾崎的精神,投入當前“民主人民戰線”的斗爭(7)松本慎一:《日本帝國主義と尾崎秀実》,《世界》1946年12號。收入尾崎秀樹編:《回想の尾崎秀実》,東京:勁草書房,1979年,第22—31頁。。律師竹內金太郎在思想上是一位右翼“國粹主義”者,但他為尾崎的“憂國”精神所感動,在“佐爾格事件”的審判中自愿擔任了尾崎的辯護律師。戰后初期,他寫了題為《站在尾崎秀實審判的辯護席上》的文章。他主張,尾崎雖然向蘇俄諜報員佐爾格報告了自己關于政局的見解,但其內容大多不過是眾所周知的政局信息和尾崎自己對局勢發展的意見,并不是什么國家機密。尾崎的政治活動是為了反對軍部獨裁,其精神是“憂國之至情”(8)竹內金太郎:《尾崎秀実の裁判の弁護に立ちて》,尾崎秀樹編:《回想の尾崎秀実》,第135—147頁。。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尾崎秀實的“愛國主義”精神超越左右立場的區別,得到人們的廣泛認可。1946年,導演黑澤明攝制的電影《我對青春無悔》上映,影片中因從事地下反戰活動被捕入獄的“野毛隆吉”一角,就是以尾崎秀實為原型塑造的。

戰后初期,尾崎秀實的生前友人曾計劃編纂尾崎的傳記,但由于種種原因,計劃停滯不前。尾崎的友人之一、和平運動家風間道太郎遂決定獨自搜集有關文獻,寫作傳記,于1959年出版了《一個叛逆者——尾崎秀實的生涯》(9)風間道太郎:《ある反逆——尾崎秀実の生涯》,東京:至誠堂,1959年。,該書后來又大幅補充,成為《尾崎秀實傳》(10)風間道太郎:《尾崎秀実伝》,東京:法政大學出版局,1968年。。該書首次詳細敘述了尾崎秀實的生平,考察了其思想形成和走上革命道路的心路歷程,其中不少信息來自作者本人的回憶和尾崎生前親朋好友的口述,彌足珍貴。在思想上,該書論述了尾崎對軍國主義、法西斯主義的抵抗,對中國革命勝利的期待,也揭示了其早年民族主義的“國士”情結,以及在被捕后審判過程中尾崎的復雜心境等,塑造了他既充滿矛盾又滿腔赤誠,為祖國未來和世界和平不惜犧牲生命的“愛國者”、革命家形象。本書的出版在尾崎秀實研究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

在這部出色的傳記的影響之下,著名戲劇作家木下順二寫作了戲劇《叫作奧托的日本人》(1963)。該劇以尾崎秀實、佐爾格、史沫特萊等人在上海和東京的革命活動為題材,通過劇中佐爾格和尾崎之間的思想沖突,建構了一種對比關系,即佐爾格是完全意義上的國際共產主義者,是沒有祖國、貫徹國際主義的人;而“奧托”(即尾崎秀實)則一方面信奉共產主義,從事地下活動,另一方面也自覺地參與日本的高層政治,企圖改變日本的現狀,其行動是愛國主義與國際主義的矛盾統一(11)木下順二:《オットと呼ばれる日本人》,東京:筑摩書房,1963年。。該劇上演后大受歡迎,風間道太郎筆下充滿內心矛盾的“愛國者”形象通過木下順二的戲劇在大眾傳媒中廣泛傳播。

戰后初期,尾崎秀實反法西斯戰士與“愛國者”的形象深入人心。左翼知識分子塑造、贊美這一歷史形象,不僅是為了紀念尾崎,也是要批判戰爭年代日本法西斯的黑暗統治,號召民眾參加戰后的社會變革。因此,這一歷史形象也遭到部分右翼勢力的攻擊。在太平洋戰爭時期,“皇道派”軍人、一部分議會政治家等在日本法西斯的內部紛爭中落敗的失意政客,為了打擊當權勢力,捏造了軍部“統制派”“革新官僚”等法西斯當權勢力是“赤色分子”“蘇聯特工”的陰謀論。1945年2月,前首相近衛文麿還將這種陰謀論寫成奏折即所謂“近衛上奏文”,上奏給天皇(12)古川隆久:《近衛文麿》,東京:吉川弘文館,2015年,第220—223頁。。1949年,隨著中國革命的進展和美蘇冷戰的開始,美國占領當局逐步轉變占領政策,打擊左翼力量,扶持保守勢力。在這一背景下,占領當局利用美國掌握的“佐爾格事件”檔案,于1949年2月炮制了《威洛比報告》,將“佐爾格事件”說成是“遠東的蘇聯間諜事件”“共產主義陰謀活動”(13)王中忱:《佐爾格—尾崎秀實事件的敘述與檔案解密的政治——以1940—1950年代日文文獻的初步檢證》,第13—16頁。。1950年,右翼政客三田村武夫出版《戰爭與共產主義——昭和政治秘錄》一書,該書全面繼承了“近衛上奏文”的陰謀史觀,將日本法西斯軍國主義的形成和發動侵華戰爭、太平洋戰爭都說成是“共產國際”指揮下的“赤色分子”為了實現所謂“戰敗革命”而制造的陰謀,而這一驚天陰謀的核心人物就是尾崎秀實。三田村武夫并用這種陰謀論隨意地解釋尾崎的言論和政治活動,把他說成導致日本擴大戰爭的罪魁禍首(14)三田村武夫:《戦爭と共産主義——昭和政治秘録》,東京:民主政治普及會,1950年。。盡管三田村的觀點近于被害妄想,沒有任何客觀證據的支持,但是他的觀點既為右翼勢力推卸了戰爭責任,同時又污名化了共產主義運動,符合戰后日本依附于美國主導的反共勢力的冷戰政治框架,因此受到保守勢力的歡迎。此后,日本右翼勢力不斷宣傳這種陰謀史觀。冷戰結束以后,伴隨著日本政治的右傾化,其影響力進一步增大,也影響了尾崎秀實在日本社會輿論中的形象。

另一方面,隨著1955年以后日本政治體制的安定化,1950年以后日本共產黨以“反美”和“愛國”為旗幟的革命戰略遭遇挫折。知識界不僅開始懷疑日本共產黨的權威,也開始反思1930年代以來日本共產主義運動挫折的歷史經驗。在這一背景下,一些研究者開始越過“愛國”與“反法西斯”的標簽,探討作為革命者的尾崎秀實的思想與行動的內涵。著名思想家鶴見俊輔及其領導的民間學術團體“思想的科學研究會”自1953年以來一直致力于關于“轉向”問題的研究。“轉向”是指日本法西斯統治時期,進步知識分子在天皇制政府的壓力下放棄思想立場的現象,而鶴見等人將其意義擴展為戰爭前后所有知識分子在權力壓力下思想立場發生轉變的現象,以反省戰爭前后日本思想史的經驗教訓,追求自立的“主體性”的形成(15)鶴見俊輔:《転向の共同研究について》,思想の科學研究會編:《共同研究 転向(上巻)》、東京:平凡社,1959年,第1—9頁。。1959—1963年,“思想的科學研究會”推出了三卷本的《共同研究 轉向》,在“中卷”的“翼贊運動的設計者——近衛文麿”一章中,鶴見俊輔深入探討了尾崎秀實的革命思想。鶴見發現,盡管尾崎是一位共產主義者,卻沒有參加日本共產黨,反而在“大政翼贊會”等戰爭時期的國家主義運動中活動。鶴見認為,這表明尾崎沒有接受日本共產黨提出的“打倒天皇制”的革命綱領,而是自己選擇了一條將“一君萬民”的天皇制思想徹底化,以實現社會制度民主化的變革路線,這是一種表面上“轉向”但實際上仍然摸索社會變革的“偽裝轉向”。鶴見又指出,雖然這種“偽裝轉向”意識在當時普遍存在,但在全面侵華戰爭時期已經淪為知識分子說服自己服從于天皇制國家的思想工具,尾崎成為實際上“唯一真正意義上的偽裝轉向者”,陷入孤立(16)鶴見俊輔:《翼賛運動の設計者——近衛文麿》,思想の科學研究會編:《共同研究 転向(中巻)》,東京:平凡社,1960年,第82頁。。盡管如此,鶴見也認為,尾崎秀實的性格中具有一種“柔性的哲學”,他并沒有將共產主義理念絕對化,而是保持了對社會、對他者的共情能力,這使他不同于其他“轉向”的知識分子,能夠實現“完全”的“偽裝轉向”(17)鶴見俊輔:《翼賛運動の設計者——近衛文麿》,思想の科學研究會編:《共同研究 転向(中巻)》,第86—90頁。。雖然人們普遍認為尾崎秀實是一位秘密的共產主義革命家,但鶴見俊輔以“轉向”概念為中心的分析,在尾崎研究史上首次深入探討了尾崎秀實革命思想的內涵,同時他將尾崎秀實的思想性格與日本共產黨的“非轉向”思想相對比,也是對日本共產黨教條主義思想性格的批判。

著名文學評論家尾崎秀樹是尾崎秀實同父異母的弟弟,他從小跟隨父親在日本殖民統治下的臺灣長大,與尾崎秀實很少交流,但“佐爾格事件”發生后,尾崎一家受到社會的排擠和迫害,給少年時代的尾崎秀樹留下了痛苦的回憶。日本戰敗以后,尾崎秀樹和其他在臺日本人一樣被遣返回日本。戰后,他一直關心尾崎秀實的事跡,于1963年出版了《佐爾格事件——尾崎秀實的理想和挫折》一書。此書敘述了尾崎秀實的生平、思想形成的過程和“佐爾格事件”的前因后果。尾崎秀樹以尾崎秀實在獄中的供述為依據,認為尾崎秀實戰爭時期關于“東亞新秩序”的主張,其真實內涵是改變日本帝國主義體制,與蘇聯和革命中國相聯合,最終完成世界革命。尾崎秀樹形容這是一種革命“烏托邦”思想,還認為近衛文麿在“近衛上奏文”中闡述的陰謀論表明了統治階級對尾崎秀實革命思想的恐懼(18)尾崎秀樹:《ゾルゲ事件——尾崎秀実の理想と挫折》,東京:中央公論社,1963年,第154—175頁。。同時期,尾崎秀樹還在《革命與傳說——變革與烏托邦》一文中比較佐爾格與尾崎秀實的革命思想,認為佐爾格忠實于列寧的“讓本國政府失敗”的“戰敗革命”思想,致力于讓納粹德國戰敗;而尾崎秀實的革命思想企圖實現日本社會體制的內部改造,與佐爾格有微妙的區別(19)尾崎秀樹:《革命―伝説——変革と“ユートピア”》,《思想の科學》1963年第4號。。與鶴見俊輔的研究相比,尾崎秀樹的觀點更具作為親屬的感情色彩,缺乏歷史深度,但都超越了抽象的“革命家”符號,探索了尾崎秀實思想世界中“革命”的具體內涵。

戰后初期,日本學術界和媒體中出現的尾崎秀實形象以“愛國主義”與“反戰”為中心,體現了日本戰敗以后日本知識界、文化界對戰爭的反思和對新的國家認同的探尋。侵華戰爭、太平洋戰爭期間,日本知識界屈服于日本法西斯的淫威,沒有進行真正的抵抗;日本共產黨因其脫離日本社會實際的教條主義方針,沒有得到民眾的支持。因此,戰后初期,尾崎秀實在艱難條件下堅持反戰斗爭的事跡和他信仰共產主義又抱有強烈的愛國感情的“愛國者”形象顯得彌足珍貴,得以超越知識分子思想立場的分歧,獲得人們的廣泛認同;也在冷戰秩序形成過程中,遭到美國主導下的保守言論的攻擊。但是這種形象本身來自尾崎秀實生前友人和“佐爾格事件”有關人士的回憶,還沒有進入真正意義上的學術研究的范疇。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戰后初期的政治動蕩結束,學術界對戰爭歷史和知識分子經驗的反思不斷深入,尾崎秀實的傳記也得以出版,對尾崎秀實生平和思想的研究由此超越政治符號的階段,開始進入實證歷史研究和學理分析的軌道。

二、“國際主義”與中國認識(1970—1980年代)

1960年安保斗爭以后,日本社會進入經濟高速發展時期,戰后初期的貧困和社會動蕩遠去,日本與西方發達國家的經濟差距消失。在戰后初期,“愛國主義”曾經是左翼知識分子批判反動勢力和對美依附的思想武器,但在日本成為經濟大國的背景下,民族主義理念失去了批判意義,成為大眾消費社會的保守意識,激進的青年知識分子則批判戰后左派的“愛國”理念是“資產階級民族主義”,提倡“世界革命”,要求反思曾經日本帝國主義對亞洲的殖民統治(20)小熊英二:《“民主”と“愛國”——戦後日本のナショナリズムと公共性》,第569—574頁。。

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自然出現了對戰后初期“愛國主義”的尾崎秀實形象的質疑。1969年,中西功發表了《尾崎秀實論》,批判了戰后流行的尾崎秀實形象。中西功認為,一些學者闡釋的所謂尾崎的“愛國主義”,實際上是基于對尾崎被捕以后在獄中留下的一些違心言論的過度解讀,歪曲了尾崎思想的真實面貌。中西功還認為,尾崎所謂的“東亞協同體論”或“日本革命”的思想,只是為了在戰時體制下從事反戰反法西斯活動的一種偽裝,尾崎本人的真實思想則完全貫徹了共產國際七大的“反法西斯統一戰線”路線,是反對戰爭、保衛和平和社會主義的國際共產主義思想(21)中西功:《尾崎秀実論》,《世界》1969年第4—6號。收入前揭《回想の尾崎秀実》,第53—95頁。。1975年,石堂清倫發表了《另一個尾崎秀實——關于“民族主義者”轉向的依據》《尾崎秀實“轉向”了嗎》,他不僅質疑所謂尾崎有“民族主義傾向”的觀點,還進一步認為,早在戰爭時期“佐爾格事件”審判的過程中,尾崎秀實的朋友們為了營救尾崎,就已經制造了尾崎是“愛國者”,其行為是出于“憂國”,與“國際主義者”、蘇聯間諜佐爾格有本質區別的主張,他們把這種主張強加給獄中的尾崎秀實,并放棄營救佐爾格的努力。石堂清倫認為,圍繞尾崎秀實形象的這種日本民族主義敘事需要批判和反省(22)石堂清倫:《もう一人の尾崎秀実——“民族主義者”転向の論拠について》,《現代の眼》1975年第4號;同:《尾崎秀実は“転向”したのか》,《潮》1975年第1號。兩文均收入石堂清倫:《異端の視點——変革と人間と》,東京:勁草書房,1987年,第104—124頁。。值得注意的是,中西功和尾崎秀實一樣,也曾經在戰爭時期從事反戰地下情報工作,是尾崎秀實的戰友;石堂清倫戰爭時期曾在滿鐵調查部工作,與尾崎秀實相識。他們的主張無疑基于他們戰爭時期的經驗,但他們并未在戰后初期,而是在這一時期表達了他們對民族主義、“愛國主義”的尾崎秀實形象的批判,這反映出時代思潮的變化。

1960年代日本社會秩序的安定化,使許多知識分子開始把目光轉向外部,中蘇論戰、美國介入越戰等事件,喚起了人們對“亞洲”和現代中國問題的關注。1963年,著名思想家竹內好編選的思想文獻選集“現代日本思想大系”《亞細亞主義》卷出版,其中收入了尾崎秀實的論文《“東亞協同體”的理念及其成立的客觀基礎》和獄中審訊記錄的選段。在選集導言《日本的亞細亞主義》中,竹內好區分了作為日本帝國主義意識形態的“大東亞共榮圈”等偽“亞細亞主義”和追求與中、韓等國的平等聯合的所謂“良質”的“亞細亞主義”,并認為在大正中期以后日本思想左右分裂的條件下,尾崎秀實是唯一試圖在無產階級國際主義和亞細亞主義間“架橋”的人,但他“出現太晚,思想也在孤獨中告終”(23)竹內好:《日本のアジア主義》,收入竹內好:《日本とアジア》,東京:筑摩書房,1993年,339頁。。竹內好的見解起初并未引起尾崎秀實研究者們的重視,但隨著時代變化,“亞洲”和中國問題開始成為尾崎秀實研究的焦點。如左翼評論家菅孝行在1977年出版的《反昭和思想論》中就認為尾崎秀實思想和實踐的“現代意義”在于其“亞洲體驗”。菅孝行認為,戰后日本左翼思想具有“鎖國性”,視野局限于日本內部,缺乏越過國境的力量,而尾崎秀實在上海等地與中國革命建立了聯系,產生了對中國革命的深刻理解;同時菅孝行也認為,尾崎秀實的“東亞協同體論”構想存在缺陷,一是對日本帝國主義自身缺乏批判,二是對蘇聯主導的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消極面認識不足,因此不能認識到中國革命如何超越了蘇聯經驗。菅孝行對尾崎秀實思想的這兩點批評分別受到竹內好關于“亞細亞主義”兩面性的觀點和中蘇論戰的影響(24)菅孝行:《中國認識と“東亜新秩序”》,《第三文明》1974年第3號;同:《“國賊”の思想·“奴隷”のことば》、《第三文明》1974年第7號。兩文均收入菅孝行:《反昭和思想論——十五年戦爭期の思想潮流をめぐって》,東京:れんが書房新社,1977年,第181—224頁。。

中蘇論戰發生以后,日本學術界更加關注中國革命的獨特性。1970年代,尾崎秀實作為中國問題評論家乃至中國革命勝利“預言家”的角色受到學者的關注。中國近代史研究者野澤豐的論文《尾崎秀實的學問——關于與“中國統一化”論戰的關聯》從尾崎秀實有關“中國統一化論戰”的論述入手,討論了尾崎秀實關于中國社會性質、中國社會與帝國主義的關系、民族解放運動等問題的見解(25)野沢豊:《尾崎秀実の學問——“中國統一化”論爭との関連において》,《現代と思想》第28號,1977年6月。。日本殖民地史研究者淺田喬二的論文《尾崎秀實的中國論——以日本帝國主義統治中國史的研究方法為中心》也研究了尾崎有關中國社會性質、民族解放運動和中國革命論等問題的觀點(26)淺田喬二:《尾崎秀実の中國論——日本帝國主義の中國支配史の研究方法をめぐって》,《駒沢大學経済學論集》第11卷第1號,1979年6月。。不過從今天的眼光來看,這些研究的觀點尚未脫離蘇俄式馬列主義觀點的窠臼。而1977年至1979年勁草書房出版的五卷本《尾崎秀實著作集》各卷所附的“解說”,則更多受到竹內好所重視的中國革命獨特性和“亞洲”視角的影響。如橋川文三的《尾崎秀實與中國——未被繼承的遺產》引用戰爭時期著名思想家中江丑吉對尾崎的批評,針對中江指責尾崎“寫得太多了”,橋川文三認為這表明尾崎秀實思想的預見性及其孤獨,即便中江丑吉這樣卓越的思想家也不能理解;另外,橋川文三又將尾崎與1930年代活躍的中國問題研究者鈴江言一比較,認為鈴江言一的《孫文傳》是對中國革命的“孫中山時代”的總結,而尾崎的著作則是在書寫中國革命的“魯迅—毛澤東時代”。橋川文三還贊揚尾崎打破了日本知識分子的“鎖國性”,面向日本人召喚了“世界革命”這一“幽靈”(27)橋川文三:《尾崎秀実と中國——継がれざる遺産》,《尾崎秀実著作集》第一卷,東京:勁草書房,1977年,第354—364頁。。野村浩一的《尾崎秀實與中國》則批評淺田喬二等研究者關注尾崎秀實中國研究的“科學方法”的見解,認為尾崎中國認識的特質并不在于關于中國社會性質和結構的“科學”論述,而在于關注現實的中國民族解放運動的“動態”,并認識到中國革命具有“自己解放自己”的特點,而不是服從于外來的所謂“規律”或者綱領;野村浩一還認為中日戰爭爆發以后,尾崎秀實一直在其日本立場與中國民族解放運動之間掙扎,他試圖以中國問題為視角,展望日本社會變革與“世界革命”。可見,野村浩一支持竹內好關于尾崎屬于所謂“良質的亞細亞主義”思想傳統的見解(28)野村浩一:《尾崎秀実と中國》,《尾崎秀実著作集》第二卷,東京:勁草書房,1977年,第379—395頁。。

1960年成立的日本通商產業省下屬研究機關“亞洲經濟研究所”,其組織與研究人員部分源自戰爭時期的滿鐵調查部。該機構推動了一些關于戰前日本亞洲研究的歷史的研究項目:1980—1981年度研究計劃“戰前日本的中國研究”以“尾崎秀實的中國研究”為主題,其成果作為亞洲經濟研究所“研究叢書”的一冊出版。論集《尾崎秀實的中國研究》收錄了多位著名學者的研究成果,其中一些論文仍然繼續關注“科學”的中國社會論的問題。中國農業問題專家山本秀夫的論文《戰前日本的中國社會認識——以尾崎秀實的見解為中心》指出,尾崎秀實盡管采用了中國共產黨提倡的中國社會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觀點,但同樣也非常關注日本學者所強調的“中國社會發展長期停滯”問題,在支持“亞細亞生產方式論”觀點的同時,又認為所謂“治水社會”的理論過度夸大了水利問題,而強調應當重視農村共同體和官僚階級的作用(29)山本秀夫:《戦前日本の中國社會認識——特に尾崎秀実の見解を中心として》,今井清一、藤井昇三編:《尾崎秀実の中國研究》,東京:アジア経済研究所,1983年,第3—23頁。。淺田喬二的論文《尾崎秀實的中國農業論》則延續作者之前的研究思路,從農業問題的角度進一步分析尾崎秀實關于中國社會“半封建性”的認識,指出尾崎認識到中國農業經濟所具有的土地的地主所有、生產關系的半封建性、農業經營的零碎性等半封建特征。淺田喬二并進一步研究了尾崎有關“東亞協同體論”的論文,指出他把農業革命和民族解放的結合當作解決東亞問題的根本,從而揭示尾崎秀實“東亞協同體論”所蘊含的民族民主革命的意義(30)淺田喬二:《尾崎秀実の中國農業論》,《尾崎秀実の中國研究》,第141—160頁。。

論集中的其他一些論文則延續竹內好以來的問題意識,關注尾崎秀實的中國體驗和他如何認識中國革命的獨特性的問題。著名魯迅研究專家丸山昇的《在上海時期的尾崎秀實的周圍——補遺性的備忘錄》記述了1930年前后上海左翼文壇的狀況和當時尾崎參與左翼文藝運動的一些活動(31)丸山昇:《上海における尾崎秀実の周辺——補遺的覚え書》,《尾崎秀実の中國研究》,第57—79頁。。中村義的《西安事變與日本的應對——尾崎秀實的周圍》比較尾崎秀實的西安事變評論和當時日本政界、知識界對西安事變的認識和應對,強調尾崎言論對當時日本中國認識的批判意義(32)中村義:《西安事件と日本の対応——尾崎秀実の周辺》,《尾崎秀実の中國研究》,第81—106頁。。今井駿的《關于尾崎秀實的“中國認識的深化”——以中國革命觀的視角轉變為中心的考察》認為,1936年以前,尾崎秀實片面否定南京政府主導的中國政治統一進程,主張中國蘇維埃革命的勝利前景;而1936—1937年間,尾崎觀察中國社會的視角發生轉變,將中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形成把握為多個內在矛盾相互關聯的動態過程,這表明了尾崎秀實中國革命觀的成熟(33)今井駿:《尾崎秀実における“中國認識の深化”について——中國革命観の視角転換をめぐる一考察》,《尾崎秀実の中國研究》,第107—140頁。。小林弘二的《關于尾崎秀實中國論的繼承——從尾崎秀實到竹內好》則認為,竹內好的中國革命是中國的自我革命,以及提倡以中國革命為參照建構自主的日本民族主義等主張是對尾崎秀實中國革命論的一種繼承(34)小林弘二:《尾崎秀実の中國論の継承について——尾崎秀実から竹內好へ》,《尾崎秀実の中國研究》,第205—230頁。。

在這兩種研究視角之外,論集《尾崎秀實的中國研究》中還出現了另一種研究動向,那就是不再以中國社會的“科學認識”或者中國革命的“主體性”等宏大的思想課題為中心,而是以史料讀解和客觀主義的“實證”史學姿態重新探討一些問題。這種傾向主要體現在歷史學者的研究中,反映出1970年代的日本歷史學界中馬克思主義史學衰落、實證主義史學開始占據主流的趨勢。今井清一是知名的左翼歷史學家,也是尾崎秀實的女兒尾崎楊子的丈夫,但他的論文《尾崎秀實的政治、外交論中的民眾和民族問題》還是非常平實地概觀了尾崎秀實的評論活動及其與戰時日本政治、外交局勢的關系(35)今井清一:《尾崎秀実の政治·外交論における民衆と民族の問題》,《尾崎秀実の中國研究》,第25—56頁。。山田辰雄的《尾崎秀實的國民政府論》考察了尾崎秀實有關南京國民政府的評論,指出尾崎重視南京政府對金融資本和歐美列強的依附性,因此對南京政府的評價非常負面。山田辰雄認為,這些評論有一定的客觀性,但缺乏從南京國民政府內部主體的條件如領導層、意識形態、政治行為模式等方面的具體分析,反映出某種左翼立場的偏見(36)山田辰雄:《尾崎秀実の國民政府論》,《尾崎秀実の中國研究》,第161—176頁。。藤井昇三的《尾崎秀實的日中戰爭觀——以民族運動、“東亞新秩序”論、汪兆銘工作為中心》注意到尾崎秀實的中日戰爭論在1938年前后因言論環境和政局變化而發生的微妙變化,并認為尾崎最初積極評價汪精衛投日,后來又認為汪“實力不足”,只能成為“民族運動的逆流”(37)藤井昇三:《尾崎秀実の日中戦爭観——民族運動·“東亜新秩序”論·汪兆銘工作を中心に》,《尾崎秀実の中國研究》,第177—203頁。。這些論文都基于對戰爭時期尾崎秀實著作的詳細解讀,從而展現出之前研究未能探究的尾崎戰爭時期思想言論的復雜性。1980年前后正值日本學術思想的轉折時期,《尾崎秀實的中國研究》所收論文不僅反映了日本學界尾崎秀實研究的成果,也體現學術界問題意識的變化。

1970—1980年代,隨著日本經濟的高速發展,戰后初期流行的左翼民族主義思潮受到質疑,在尾崎秀實研究中也出現了批判帶有日本民族主義色彩的“愛國主義”敘事、主張“國際主義”理念的觀點。同時,由于中蘇論戰、越戰升級等東亞冷戰格局的劇變,思想界關注“亞洲”和中國革命獨特性等話題引起學界對尾崎秀實中國認識的關注,其中又有關注“科學”的中國社會形態論和關注“民族運動”、中國革命獨特性兩種不同視角。到1980年代初,一方面1960年代形成的問題意識仍在延續,另一方面已經出現淡化意識形態、注重史料實證的研究動向。

三、實證史學與“戰時變革”(1990年代至今)

冷戰結束前后,日本思想界也發生很大變化。戰后曾經長期影響日本學術思想的馬克思主義和左翼思想影響力衰落,鼓吹日本優越論的右翼民族主義沉渣泛起,與此同時,歐美各國流行的后現代主義思潮以“現代思想”的名義傳入日本,受到不滿足于傳統左翼思想也不愿意支持右翼民族主義的青年知識分子的廣泛歡迎(38)仲正昌樹:《集中講義!日本の現代思想 ポストモダンとは何だったのか》,東京:日本放送出版協會,2006年,第10頁。。在歷史學界,標榜“去意識形態”的實證主義歷史學占據主流,同時也出現了一些受到后現代主義思潮影響的歷史理論。

田中悅子是專門以尾崎秀實為研究對象的歷史學者,在1980年代后期到1990年代發表了一系列有關尾崎秀實的研究論文。她的研究明顯受到以東京大學教授伊藤隆為代表的實證主義歷史學派的影響。1970—1980年代,伊藤隆不僅整理了很多日本近代史史料,也提出了其所謂的“革新派”論。他反對馬克思主義史學家的“日本法西斯主義”論,主張1920—1940年代的日本政治經歷了一個“革新”勢力戰勝“保守現狀”勢力,建立戰時體制的過程(39)伊藤隆:《昭和政治史研究への一視角》,收入伊藤隆:《昭和期の政治》,東京:山川出版社,1983年,第4—30頁。。伊藤隆的觀點對日本近代史研究影響很大,田中悅子的尾崎秀實研究,其基本問題意識也是將尾崎作為“革新派”人士來把握。《昭和九—十年的尾崎秀實——以初期評論為中心》一文全面考察了尾崎1934—1935年的時事評論,指出尾崎對中共革命、國民政府的動向、圍繞中國的國際關系和列強博弈等問題的關注,并比較尾崎對國民政府的否定性評價和對汪精衛個人的積極評價,認為尾崎的思想中存在左翼意識形態的“教條”和現實主義思考之間的緊張(40)田中悅子:《昭和九—十年の尾崎秀実——初期評論をめぐって》,《日本歴史》1987年第3號。。《尾崎秀實的中國形勢分析——以與昭和十二—十三年的國民再編成運動的關系為視角》則認為,1938年前后尾崎秀實的中日戰爭觀發生很大變化,從論證戰爭擴大的危險、暗示和平的必要性轉向積極主張戰爭的正面意義。田中悅子認為,這種變化與尾崎參與了近衛文麿內閣主導的“國民再組織”運動有關。近衛內閣的一些政策,使尾崎認為改造日本社會的時機已到,并認為有必要在中國淪陷區拿出所謂“建設成果”,以促進日本國內的改革。尾崎成為近衛內閣顧問后,更積極參與所謂“新體制運動”,并對汪精衛的所謂“和平運動”表示期待,最終形成志在變革東亞社會的“東亞協同體”構想(41)田中悅子:《尾崎秀実の中國情勢の分析——昭和十二—十三年國民再編成運動との関連から》,《日本歴史》1994年第10號。。《尾崎秀實的汪兆銘工作觀——以昭和十四年—十六年中國情勢觀為中心》則主張尾崎秀實對汪精衛集團的活動抱有相當積極的期待,希望它能夠解決中國社會的土地問題、對“和平工作”起到積極作用等(42)田中悅子:《尾崎秀実の汪兆銘工作観——昭和十四年—十六年中國情勢観をめぐって》,《日本歴史》1997年第9號。。《上海時代的尾崎秀實——以“上海特電”為中心》考察了尾崎秀實早年在上海從事新聞報道的情況,并探討了其新聞工作與情報工作的關系(43)田中悅子:《上海時代の尾崎秀実——“上海特電”を中心に》,《日本歴史》1998年第10號。。一方面,田中悅子對原始資料的挖掘和使用大大超越了以往的研究,其揭示的尾崎思想的形象更為復雜。但另一方面,田中悅子的研究并非真正在意識形態上“客觀中立”,而是基于伊藤隆所提倡的“革新派”史觀,即將1930年代左右兩翼的思想運動都看作對既存的國內、國際秩序的反抗,在這種視角下,分析尾崎秀實戰爭時期支持戰爭的言論是不是為了“革命”的一種偽裝,似乎就沒有意義了。這種歷史觀所包含的歷史修正主義內涵,無疑是需要我們進一步分析商榷的。

伊藤隆所主張的“革新派”史觀,在提出時曾遭到進步歷史學者的批判。如江口圭一認為,伊藤隆的主張使人們無法了解戰爭是由誰發動,又是由誰擴大的,實際是歷史研究的“一種退化”(44)江口圭一:《敗戦後の“日本ファシズム”研究》,歴史科學協議會編:《歴史科學大系第十二巻 “日本ファシズム”論》,東京:校倉書房,1977年,315頁。。但由于日本馬克思主義史學發展的停滯和社會思潮的變化,1990年代,左翼歷史學內部出現了一種內涵與“革新派”史觀類似的現代史解釋,即“總體戰體制論”。這一理論認為,戰爭時期的日本發生了“戰時體制”的變革,實施了社會政策制度改革,實現了階層平等化、社會均質化和國家對社會的高強度統合,形成了現代型的“系統社會”,戰后日本的發展也是在這一體制的延長線上(45)山之內靖:《戦時動員體制の比較史的考察——今日の日本を理解するために》,收入山之內靖:《日本の社會科學とヴェーバー體験》,東京:筑摩書房,第98—124頁。。這一理論最初由社會學家山之內靖提出,旨在批判現代日本社會仍然是高度統合、壓抑差異的“體系社會”,具有思辨意味和文明批判色彩。但在其影響下,歷史學家雨宮昭一發掘戰爭時期和戰后初期日本政治中的“革新”潮流和“協同主義”,贊揚戰時“革新”對戰后經濟社會發展的推動作用(46)雨宮昭一:《戦時戦後體制論》,東京:巖波書店,1997年。,從而實質上美化了日本法西斯主義和戰時體制。但由于雨宮的觀點打著反對市場原教旨主義和“新自由主義”的旗號,受到不少“進步”歷史學者的歡迎。在其影響下,思想史學者米谷匡史將戰爭時代的日本思想作為“戰時變革”思想來把握(47)米谷匡史:《戦時期日本の社會思想——現代化と戦時変革》,《思想》1997年12號。。以此為基礎,米谷匡史編輯了《尾崎秀實評論集——日中戰爭時期的東亞》,并撰寫編者“解說”,其中認為尾崎秀實是代表性的戰爭時期“革新左派”的思想家,在認識中國革命進展的同時,在“總體戰狀況”中看到日本社會變革的契機,從而展望中日兩國以“戰時變革”為中心的“連帶”(48)米谷匡史:《解説》,米谷匡史編:《尾崎秀実時評集——日中戦爭期の東アジア》,東京:平凡社,2004年,第439—475頁。。這樣,米谷匡史就通過“戰時變革”的理論混淆了日本帝國主義“東亞社會論”等侵略思想與反帝國主義的革命思想間的界限,通過贊揚尾崎秀實的“革命”思想,客觀上美化了戰時日本的思想。但同時這種觀點也提醒我們注意尾崎秀實戰時言論與當時日本思想界和日本帝國主義侵略政策的聯系,有一定的啟發意義。受米谷匡史的影響,也有學者試圖發掘侵華戰爭時期淪陷區知識分子對尾崎秀實“東亞協同體論”的“呼應”,但“發現”不多(49)膽紅:《尾崎秀実——“東亜協同體”論のゆくえ》,米原謙、長妻三佐雄編:《ナショナリズムの時代精神——幕末から冷戦後まで》,東京:萌書房,2009年,第235—261頁。。不難看出,圍繞“戰時變革”的思想討論雖然標榜“亞洲”視角,實際上不過是日本知識分子的自我滿足。

蘇聯解體以后,伴隨著許多檔案文獻的公開和東西學術交流的開展,“佐爾格事件”的研究有很大進展。在日本學術界,也有白井久也(50)白井久也:《ゾルゲ事件の謎を解く——國際諜報団の內幕》,東京:社會評論社,2008年。、渡部富哉(51)渡部富哉:《偽りの烙印——伊藤律·スパイ説の崩壊》,東京:五月書房,1993年。、加藤哲郎(52)加藤哲郎:《ゾルゲ事件——覆された神話》,東京:平凡社,2014年。等學者積極推動“佐爾格事件”的國際研究。這些研究基于新發掘的蘇聯史料,發掘出與佐爾格諜報團有關的1930年代蘇聯情報工作和國際諜報戰的宏大歷史圖景,也逐步揭示出戰前日本特高機關查獲佐爾格諜報團的過程。但是,新發掘資料中關于尾崎秀實的信息非常有限,相關的研究加深了我們對尾崎秀實情報工作背景的了解,但并不能大幅度深化對尾崎秀實思想與行動的認識。白井久也的《理查德·佐爾格的諜報活動與尾崎秀實所發揮的作用》(53)白井久也:《リヒアルト·ゾルゲの諜報活動と尾崎秀実の果たした役割》,白井久也編:《國際スパイ·ゾルゲの世界戦爭と革命》,東京:社會評論社,2003年,第12—26頁。與渡部富哉的《以尾崎秀實為軸心的佐爾格事件與中共諜報團事件——他們曾反對侵略戰爭并為中國革命的勝利而斗爭》(54)渡部富哉:《尾崎秀実を軸としたゾルゲ事件と中共諜報団事件——彼らは侵略戦爭に反対し中國革命の勝利のために闘った》,白井久也編:《國際スパイ·ゾルゲの世界戦爭と革命》,第27—51頁。都基于佐爾格事件研究的進展,強調尾崎秀實為佐爾格諜報團情報工作乃至國際反法西斯斗爭所做的貢獻,但并沒有回應既有研究所探討的尾崎秀實戰爭時期思想活動的復雜性問題。

在1990年代日本學界流行的后現代主義思潮中,通過分析“話語”來“解構”近代以來的歷史敘述的解構主義方法十分盛行。子安宣邦是將這一方法運用于日本思想史研究的代表,其研究涉及的范圍十分廣泛。在《對事變轉換的戰斗知性的證言——讀尾崎秀實的“東亞協同體”論》一文中,子安宣邦試圖“解構”戰后有關尾崎的“話語”,認為尾崎秀實的友人、研究者們所主張的諸如“公開身份”與“國際間諜”的矛盾、日本認同與國際共產主義的張力等尾崎形象中的“分裂”,均是接受了日本政府將尾崎秀實作為間諜處決這一前提所產生的錯誤話語。在此基礎上,子安宣邦解讀尾崎秀實的“東亞協同體論”,認為“東亞協同體論”是尾崎在日軍占領武漢中日戰爭發生“轉換”之際,試圖提出東亞區域世界的建構問題,以響應中國革命、推動日本社會變革的主張(55)子安宣邦:《〈事変〉転換への戦闘的知性の証言——尾崎秀実“東亜協同體”論を読む》,收入子安宣邦:《日本人は中國をどう語ってきたか》,東京:青土社,2012年,第131—150頁。。子安宣邦對“東亞協同體論”的解讀,實際上與他所批評的所謂“分裂”的尾崎秀實研究并無根本區別,當然也沒有真正解決尾崎秀實通過美化侵華戰爭提出社會變革構想這一矛盾。

冷戰結束以后,一方面,日本學術界左翼思想衰落,實證主義歷史學取代左翼史學主導日本近代史研究,實證主義史學關于1930年代日本歷史的“革新派”理論也影響了尾崎秀實研究。另一方面,日本學術思想界后現代主義思潮盛行,出現了“解構”既有尾崎秀實研究話語的嘗試,同時“總體戰體制”理論影響尾崎秀實研究,與“革新派”理論產生共鳴。近年來,尾崎秀實是追求“戰時變革”的“革新左派”思想家的見解已成為學界的通行觀點。在所謂批判“新自由主義”“全球資本主義體制”的話語表層背后,這一觀點存在美化戰時體制,實質上將日本的戰爭責任相對化、曖昧化的問題,也就回避了尾崎秀實思想行動中所存在的客觀矛盾。對此,日本學界缺乏必要的反省。

結 語

戰后初期,與尾崎秀實有關的話語經歷了從政治符號走向學術研究的過程。起初,有關尾崎的話語大多來自尾崎生前的朋友或特定政治立場的發言者,這些人之所以談論尾崎秀實,目的不在于探究其生平與思想的實際,而在于通過談論尾崎來表明自己在戰后初期動蕩政治環境中的位置,并動員讀者參與政治。在這種語境中,尾崎秀實是一個有關“愛國”與“反叛”的符號,也是一種確立社會變革“主體性”的號召。經過十余年的時光,當戰后初期的社會變革時代開始遠去時,尾崎秀實的生平與思想才開始真正成為學術研究的對象。但即便如此,尾崎秀實研究也始終無法成為一個嚴格意義上的“實證”課題。這不是說一般意義上歷史研究客觀性的局限,而是說尾崎秀實的人生凝聚了國際共產主義、諜報活動、中國革命、“近衛新體制”等眾多重大和相互矛盾的課題,他總是不斷地對現實的課題提出“形勢”的思考,卻沒有機會提示關于他自身的種種謎題的答案。

因此,尾崎秀實的研究者總是不得不先預設一定的立場和研究前提,既要對戰爭時期的日本歷史、中國革命以及整個20世紀世界史的重大問題持有一定的立場,又要對尾崎在其中的立場和態度做出某種假設。這些立場和研究前提當然不可能從文獻中“客觀”地推出,必然與特定的思想立場有關。反之,尾崎秀實所包含的問題性,也在戰后日本的各個時期吸引不同思想立場的學者提出自己的見解,使得尾崎秀實研究的發展與戰后社會思潮的變遷高度相關。沒有日本思想界對中國革命和“亞洲”的關注,不會產生眾多有關尾崎秀實與中國革命的討論;而如果沒有經濟高速發展以后日本社會思潮的保守化,也不會產生將尾崎作為“革新派”的一員來考察的“實證”研究。今日占據日本學界主流的“戰時變革”論,無疑也是后冷戰時代日本思想界批判新自由主義、提倡東亞區域主義等思想動向的體現。

也正因為如此,日本之外的研究視角,對于進一步發展尾崎秀實研究十分重要。對于中國學者而言,在回顧日本學界既有研究的基礎上,以下三個方面的課題值得探究:第一,從1970年代日本學界集中討論有關“尾崎秀實與中國”的問題以來,已經過約半個世紀,其間中國現代史、中國現代思想史的有關研究經歷了大幅度更新,中國學者有必要從今天的研究狀況重新審視尾崎秀實的中國社會認識、中國革命觀等有關問題。第二,戰后日本左翼學者高度評價尾崎秀實的反戰諜報活動和革命思想,有意無意地掩蓋、忽視尾崎秀實正當化侵華戰爭的言論;與之相反,近年來的“戰時變革”論者通過高度評價尾崎秀實的“戰時變革”思想來美化戰時體制,這兩種見解都不能直面尾崎秀實革命思想、中國革命觀和戰爭觀、日本社會觀之間的矛盾,這種回避又與日本學界未能徹底反思日本知識分子的戰爭責任有關。中國學者有必要分析尾崎秀實戰時言論的問題性,從而進一步加深對日本知識分子戰爭責任問題的把握。第三,尾崎秀實作為1930年代活躍的日本左翼知識分子,其生存樣態和思想變遷都反映出同時代日本左翼知識分子的特性,中國學者在吸收日本學界有關成果的基礎上,有必要跳出日本視角的藩籬,從中日比較乃至全球性的比較視野分析其特質,從而將尾崎秀實研究推向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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