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冉

不知不覺,離開一中已近三年。感懷逝者如斯,想著寫一寫幾位熟人。
文藝范兒的“數學高”
“數學高”是我的數學老師。三年來,作為數學課代表,我進進出出數學辦公室無數次。我每次進去,在“數學高”的座位旁站立,總是先看一眼墻上的一張獎狀:秀氣的簪花小楷與泛黃的背景色呼應,古樸自然,“最文藝的數學老師”飽含著上一屆學長和學姐對她的敬重與熱愛。這樣的感情,后來的我深有體會,可起初總也不解。每每提及數學老師,人們的反應如此一致,一致到似乎這世界上只有一位數學老師,而此時人們都成了朝夕相處的同窗。呆板的條紋衫,飛快的語速,三年如一日的嚴肅風格……
然而,她不是—及腰的波浪卷發,高挑的個子,纖細的腰身,不惑的年紀沒能帶走她的美麗容顏,反倒是增色了成熟女性的特有風韻;甚至無須深入接觸,光憑肉眼判別,“數學高”立在那兒,就是“藝術”的代名詞。每次數學課前,“數學高”總會和同學們談談人生。區別于圖書市場上千篇一律的“雞湯”文,她的言論因為有畢業學生的真實經歷作為基礎要素,往往有“興奮劑”的效果。一節課下來,同學中總有人感嘆:四十分鐘上了兩堂課,既學到了語文,積累了不少作文素材,又學到了數學,因在上課時看到的榜樣光輝,備受鼓舞,于是高效學習了課上的“干貨”。印象最深的一次,提到奔赴一線的白衣天使,“數學高”近乎哽咽:“哪有什么歲月靜好,只不過有人替我們負重前行。”此后,類似的句子被大家在作文中頻繁使用,不單為了這句話本身的內涵,更是大家對“數學高”文藝氣質的嘆服與肯定。
作為數學老師,她除了用讀書充實大腦,還積極把握每一次鍛煉自我的機會。這里就免不了提及“數學高”的另一個名號—“高導”。高中三年是翻越書山的修煉期,在枯燥中其實也有偶爾的放松與愉悅—元旦晚會便是重頭戲。印象中“高導”從未提及她策劃排練元旦晚會的事情,可導演的身份則成了眾人皆知的標簽。事實上,“高導”已經是晚會的老朋友了,自任教以來,便一直擔任元旦晚會總導演。從歌舞到走秀,從相聲到小品,無一不經過“高導”的嚴謹把關、悉心指導。多少年來,縱然元旦晚會導演的壓力和期末復習帶領學生備考的緊迫正面交鋒,她卻總是有條不紊,兼顧有方。是啊,因為熱愛,文藝才有了活力;因為用心,文藝才內化為性格。
欠您一句道歉
小駱稱得上是個很實誠的朋友,卻似乎不是一位優秀的歷史老師。至少,在我看來,他不是一位優秀的歷史老師。
對于歷史,我一直有著濃厚興趣,從小便有足夠的定力,沉浸在中華上下五千年的浩渺世界中;甚至剛剛步入高中生活,都因那位像百家講壇上的人物講歷史的老奶奶而越發苦學歷史,樂此不疲。可這樣的濃厚興趣是在高一分班之后煙消云散的,我一直固執地認為,是小駱澆滅了我對歷史的所有熱愛。
見面之前,我聽到同學們在私下里談論:“咱們歷史老師啊,是××師范大學的高才生呢!”對他的第一印象還算不錯,可誰知第一節課就讓我大失所望:講課語無倫次,解釋空洞無物,聲音沙啞低沉,大家沒有理由不在歷史課昏昏欲睡。我失望極了!人的心理說來奇怪,第一印象真的有“定性”效果,或許這樣對他人的定位有失偏頗,卻或多或少左右了我們日后的固有看法。高中時總是任性,我知道,我開始漸漸厭惡歷史,更強烈厭惡他。而消極情緒的最大惡果在于,我徹底放棄這一科目的學習,歷史課大都用來“摸魚”,并且“摸”得理直氣壯。自然而然地,我開始成了搗亂課堂的人物之一:每當他期期艾艾不能講清楚個所以然,每當同學的三五問題讓他絞盡腦汁,我總會和特定的一幫人起哄,臉上浮現嘲笑而又意料之中的神情。雖然,這副嘴臉是我絕不會表現于其他課堂,同時也不希望在別的老師的課堂上看到的。
起哄歸起哄,我從來都堅守一個原則:不在歷史課上學其他科目。因為在我看來,這比起哄更令人無法容忍。起哄至少是參與課堂的一種方式,適度起哄還有消除課堂尷尬的積極功用;可拿出其他科目作業大寫特寫,卻是丟失了最起碼的于人于己的尊重。無巧不成書,那天數學課拖堂,沒來得及去趟廁所,歷史課就已經開始。我匆匆拿出歷史書,蓋在了沒能及時收起來的數學練習冊上。每節歷史課的課前三分鐘都是背誦考查時間,風雨無阻,于是一聽到“宗法制的意義”,我趕忙低下頭左翻右翻,自知沒有提前背誦,心想在被提問前抱抱佛腳也能求個心安。誰知剛慌亂地提起筆準備勾畫關鍵詞,耳聽一陣風聲從講臺迎面而來。剛一抬頭,我與小駱的憤怒眼神四目相對?!罢酒饋恚 闭f時遲那時快,還沒等到我完全反應過來,我的數學練習冊就已經從課桌飛到了講臺地上!
“你太過分了!不想聽可以出去,在我的課堂學習其他課就是對我的最大侮辱!”
“我沒有?!便铝酥蠓炊鴱娜?,我的回答極其平靜,因為過激的解釋只會被當作掩飾。況且,被誤會又如何,who cares!
“難道是我看錯了嗎?你坐下吧!”我無心思考他在挑釁還是寬容,總之,他的自以為是傷害了我。看來,我還是在意……
直到下課鈴響,我都沒有坐,不知道為什么;那節課當然也沒有聽進去一個字,我的瞳孔仿佛散開般死氣沉沉,沒有鏡子也可以想象目光的失神空洞。一時間,只有一個聲音在腦海反復:我真的沒有動筆寫數學,哪怕一個數字!我真的沒有……下課了,我大步上前,彎腰拾起練習冊,眼珠卻定到了小駱的眼睛上,死死盯著,或許是憤怒,或許是委屈,我不知道。
事后,我找到了我的語文老師—我唯一信賴的傾訴者。尚未開口,眼淚就不爭氣地奪眶而出,活像個受了欺負回家找媽媽哭訴的孩子。道清來龍去脈,我提出我的顧慮:要不要道歉?畢竟還是個學生,我的顧慮在于,無論受到誤會與否,我或許都應表示歉意,或是因為小駱問話時我愛搭不理的強硬態度,或是對我日?!安蹇拼蛘煛痹斐傻牟涣加绊?,總之,是應該有所“了斷”。侯老師問我,道歉與否是否重要?她以為,既然事情已經發生,被當眾扔書斥責的事實不容模糊,而與其言語上懺悔,不如行動來挽回。此外,被誤會與否本身是否重要?本質上,在于小駱是否重要。因為彌補和贖罪的前提在于在意,而一旦所遇的人事無關緊要,一切煩惱就很無謂了啊。最后的抉擇權,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我的手中。
我沒有道歉。似乎一切從未發生。
很長時間過去,在樓梯口遇到了小駱,他笑著說:“你似乎欠我一聲道歉……”我笑而不答,自以為化解了尷尬。直到畢業,這件事再沒有被任何人提及。
故作輕松真的很艱難。然而,再回首,我似乎少了幾分爭出對錯的急切,可這件事留給我的印象卻越發清晰。我想,不論誰對誰錯,道歉勢在必行。畢業了,一想到那件事情之后,他仍舊一如既往耐心地給我講解題目,一如既往幫我打印知網的文獻(是為了鉆研語文),一時間我真的羞愧難當,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沒有委屈,只有領悟。
小駱,對不起!
歲月里的“D先生”
前段時間,有幸在微信公眾號上看到“D先生”的消息,在尋找地質攝影師大賽中,“D先生”獲“最美地貌金獎”。平淡冬日里,竟讓置身兩千三百公里之外的我多了陣陣暖意。
“D先生”是一中的地理老師。我們并不認識,然而對每一位一中的學子而言,他都當之無愧是我們的“熟人”。入學伊始,在報告廳的學生集會里,我第一次認識了“D先生”。那一次,他作為綠·愛組織創辦者,進行一次簡單的新生招募,希望有更多志愿者加入綠·愛大家庭。綠·愛,顧名思義,和環保有關,細想來,與他地理老師的身份如此契合。其實,在講座開始前,我就聽到“D先生”十入西藏之類的傳聞??善鸪?,我并不完全相信,總覺得真假參半,耳聞多是“商業吹捧”。臺上那個瘦小的男老師,怎么可能有如此大的能耐,竟是如此不同凡響的大人物!可講座進行到一半,我便自陷入了“真香”的圈套。進西藏,辦小學,創綠·愛,做公益。成人的世界也有純粹,為善良本身的善良深深打動了臺下渺小的我,那一刻起,我習慣稱呼董老師為“D先生”,神秘中有威嚴,瘦小卻高大,總之,有種酷酷的感覺。
一位摯友曾說,她覺得“D先生”有一種癡情,對歲月的癡情。當生活中可能遇到的問題劈頭蓋臉地打下來的時候,“D先生”不躲:他不會像大多數人那樣,覺得事情離自己遙遠就不再顧及;他不管一己之微力是否有用,都會全情付出,一月月,一年年。是啊,生活的真相就是這樣,做得越多,等著我們的未必是褒獎,更多時候,是誤會與質疑,批判和否定。我知道,對于“D先生”的作為,認為其沽名釣譽者大有人在,可“D先生”不在乎!曾經,我甚至為“D先生”感到不值,做與不做,不都是普普通通的高中地理老師嗎?何必在耗盡自己精力的同時還委屈著自己!后來的歲月里,我發覺,其實這份“不在乎”何其可貴啊,它不意味著消極避世、自欺欺人,我想這是純情的最好體認。一個人最大的成熟,是懂得專注自己—“D先生”做到了!在可可西里的神秘中,在羌塘草原的圣潔里,他看到的是生動的“地理”,聽到的是信仰的呼喚。他是名地理老師,可相比“老師”,他關注的抑或說他渴望人們留心的,是“地理”啊。離開自然的地理,局限于書本的老師,如何能展現學科的獨特魅力,又怎能深耕于三尺講臺?
離別如初見。最后一次見到“D先生”,是在班里,一次晚自習的最后十分鐘?!癉先生”從外邊小跑到講臺上:“同學們!我是你們的董老師,就要畢業了,老師請大家幫個忙……”還是那口內蒙古的普通話,還是初見時的樸素誠懇。我記得,說的是希望大家把高考資料都捐給綠·愛的事情。不到五分鐘,“D先生”走出班里,我知道,我卻再也無法走出他的善良與堅定。
此去經年,或許日后再難相見,可想到他,就是一種依靠。那份對歲月的癡情種子,潛移默化中,早已遍布我生命的土壤,生根,發芽。
我愛我家,一中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