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城在南（六首）

葉菊如

乾明古寺

梵音是一種嘆息，香爐也是

熄滅的香爐，是另一種嘆息

誰在心里種下菩提，誰就能

在街頭鬧市，遇見乾明古寺

三朝皇帝的御匾已不知所終

打贏麻將的人往功德箱捐款

遇乾明古寺不如過乾明古寺

過乾明古寺不如憶乾明古寺

街河口

黃昏，湖面上的打魚船

沉著地劃出水聲——

再過一會，它們就要放出繩索

使節一樣出使湖心

船家和釣者互贈香煙

船家分揀著米蝦子

搭訕釣竿的則是一條叼子魚

仿佛不知道江湖險惡

落日。汽笛。船艙里

兩個探頭探腦的孩子

三五只白鷺無非是一種懷思

此刻，市井尤其可愛

突然想去街河口

我們穿過汴河街，南岳坡

魚巷子，和不太熱烈的吆喝聲

徑直走向湖邊的漁船

空氣里散發著湖風的氣息

在船頭，我指給你看

青魚，草魚，桂花魚，刁子魚……

長江和大湖被不明所以的你贊美著

它們在不遠處互相低語

禁漁的命令，就要生效了

我們在街河口釋放著

突然的抒情——我們

在街河口經歷著突然的記憶

兩個寫詩的人，看不見自己的背影

人群中也不需要與眾不同的

孤獨：蒼茫，正在淪為一個假象

小巷與月光

城南的月亮，宛如新物

照著麻石板的小巷

勞累的人間一片安靜

月色是好的。小巷的燈盞

和大湖上的漁火

也令人心懷喜悅

它們是大地上的星星

此起彼伏，它們認出了我

但不肯喊出我的名字

這命運的額外眷顧

永恒的心跳，有著

高大的岳陽樓理解不了的平凡

城南記

教堂的尖頂并不想刺穿青天

它寬容地凝視著

從不外出的大湖

和只肯逗留一會兒的火車——

乾明寺，觀音閣，三教坊

油榨嶺，梅溪橋

竹蔭街，塔前街

如今都還在，都還好——

游擊巷是戰斗的地方

茶巷子是喝茶的地方

從魚巷子走下去，是河巷子

湖上的風，沒有假期

但人工信號燈不見了

忙碌的造船廠不見了

穿工裝的青春不見了

電影院和喜歡讀詩的放映員不見了

唐朝的慈氏塔就要擺脫

修葺一新的惆悵

而傳說已經習慣無家可歸

如果我們不肯收留時

魚巷子

1

新版的魚巷子依舊偏居

湖邊一隅——倘若湖邊的船帆

不表示懷疑——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命運說過，河東也是河西

2

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

魚檔里的魚，張著嘴

撕破了開市前的寂靜

蹲踞的打魚人還沒意識到

他腳下的麻石板

即將和他傷心永別

3

青磚琉璃瓦，雕花木閣樓

怎么看，都像是

市井的省略號——

不是你喜新厭舊，是我們

但我們說出來的理由

填不滿省略號的胃口

4

這么老，這么熱血沸騰的

魚巷子，轉手交給

回憶——他說，唉

多少船，多少事，都過去了

全妃巷改成先鋒路

帆運社改成水上的

運輸公司，夕暉照耀的魚巷子

也不會對時代隱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