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一片孤寂的秋

李珊珊

我是喜歡寂寞的秋天的。

如同朱熹眼中那般，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秋是靜寂的，不言不語，不聲不響，不爭不搶。

午后的陽光已經褪去夏天的熱辣，變得溫和起來。輕柔的陽光透過樹縫，落下一地斑駁的影。漫步在林間小道上，忽然聽見幾聲鳥鳴。枝頭的葉金燦燦的，隨風落到肩上。

原來，這就是秋天了！

我是記得夏天的模樣的——蟬鳴聲聲和著火辣的日光，春草已然綠得發亮，卻敵不過熾熱的黃昏。日光有些毒，鮮少有人愿意在午后踏入即便滿是綠葉也依舊熱得人發暈的林間。

順著小道往前，是古舊的梧桐林，其間夾雜些許銀杏的身影。

午后的陽光落在身上最是舒服。踩著腳下的落葉，層層疊疊，悄悄地踩上去，能聽見落葉下殘喘的蟬鳴。

如往常一樣，林間并無人跡，靜得出奇。

我還是喜歡躺在林間，席地而躺，地為席，天為衾，著寸縷殘葉，聽幾許孤鳴。或者是靠在古老的梧桐身側，期待落下的葉剛剛好，剛剛好蓋住闔上的眼眸，趁著午后的溫柔，在這寂靜的林間打一個盹兒。

林清玄先生說，孤獨是一個人的清歡。是啊，當歡愉過后，我們開始回歸寂靜，終于開始享受無名的時光，才能更好地體會到孤獨時刻的燦爛。

我如愿躺在這柔軟的野地上，在紅黃相間的葉上，做了一個夢——

我是藍天的孩子，被賦予大地的名字。我的華裳是落葉織成，我的面龐泛著柔軟的日光，踏上滿是落葉的、鋪滿日光的土地，我能嗅得見土地的芬芳，也能聽得見樹木在歡唱。

這樣子的時日少有，所以，一旦走進便不愿再出去。

我們常常活得匆匆忙忙，日日奔波在生存的路上。偶然看見路邊的景急急瞥一眼又回歸到忙碌的車水馬龍之中。深夜終于只是我們自己的，萬家燈火，心卻依然空落落的，毫無歸屬感。

偶然走進這樣一片凈土，我開始回憶匆忙的日子：我是誰，做了些什么，又收獲了什么？

細細琢磨一通，竟難給出一個合適的答案。

依舊漫無目的走著，在這自由且浪漫的林間，我要尋找一片專屬于我的自由之地。我不再是藍天的孩子，此刻，我是大地的孩子，踩著泥土的身子，唱著秋天的無聲的歌，祭奠已經故去的夏天。

關于秋天的寂寞，有些一言難盡。

和其他季節頗有些與眾不同，恰如元稹所講，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也不是四季偏愛這寂寞的秋，只是當這段寂寞的時光褪去，我忽然發現這段寂寞的歲月更加難能可貴。

猶記得少時，冬夏永遠奔走在迢迢的小徑上，夏日被太陽追著影子跑，冬日追著太陽的影子跑。春日是和秋日一般的溫柔，可往往吵鬧無比，相較于春日的百花爭艷，我更偏愛秋天的寂靜，靜悄悄的，不爭奇斗艷，卻滿腹芬芳。

當我從夢里醒來，只剩下夕陽的影子，幾縷殘陽吐露著午后的芬芳，給了大地無盡的幻想。

順著梧桐古道，踩著吱吱作響的落葉，背倚風光無限的殘陽，我又回到了喧鬧的市井聲中，恍惚間有些貪戀身后那一片寂寞的秋。

街上的燈光已然亮起，霓虹遍地，秋葉順著晚風輕輕地打了個轉兒，而后悄悄地落在我的肩上，帶有幾分驚喜的味道——嗨，你終于回來啦！

后來再想起李清照的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時，我才終于想起那個寂寞的秋，承載了她無盡的思念與回憶，也是一個孤寂的女子，在那般清冷的秋天，關于小女兒家心思的釋放。南歸的雁啊，也是秋日的情感寄托。

依舊踩著紛飛的落葉，身后的斜陽輝映著眼前的燈光，我撿起一片枯黃的葉，一絲不茍地放入口袋，視若珍寶。

秋天依舊寂寞，而我愿意守著這片寂寞，撿拾一地枯黃，然后，等待下一個寂寞的、滿是情懷的、讓人貪戀不已的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