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白云生處隱去

肖佳樂

背影，舊膠卷的相似片段

在黃昏下，暈輪變得狹隘

某個鏡頭的幽暗在快門的按鍵里

將深邃定格

遠處行走的路人

被拉長身影的符號，陡然斜落

譬如秋冬盡頭處，撣落一地的絮芒

鋪蓋在紗一樣輕的濾鏡

行走在舊落日的顏色之上

很迷離的一個黃昏

一個高舉靜態而心跳活動的人

他黝黑的瞳孔從鏡孔里

照見自己疲憊的虛影

一定是人世間的某種深邃

將每一具不同的軀殼

敲打成相似的片段

默鳴

觀察一棵樹、一片葉

每一年秋天

不同的影子都有相似脫臼的聲音

如同

一些弱小的事物相互指認

只是風吹過來，就能聽見

詞與詞之間，彼此摩擦的旋律

——九月，一些句子準備遠行

途中，不時有枯枝

變形，然后骨折

聲音在曠野中，像老人吟誦的詩經

被鎖在年輪里

時間的割裂近乎于溫柔

死亡只能藏身于肉體之內

夜里，這不是我的雪山

在一條長椅上，我總是這樣

捧一本書。不看，只聽其遼闊

有一種鶴鳴，在半夜

自天邊由遠而近，帶來潮汐的心跳

身前的池塘，涓涓地

從靜脈注入，有雪一般的冷氣

秉燭天南，夜里蟄伏著雪山千里

其實，我并不感到寒冷

只是一陣 空虛

像是文字搭建而成的空中樓閣

在排兵布陣之間，漏處傷風的殘缺

一枚文字

正處在字典的邊緣。仿佛只要是一陣抖動

就能被點亮。順著天空，流落成一顆星

將肺里的空氣擠壓干凈

使言語清新，骨頭脆硬

一座雪山，連綿在一截锃亮的脊骨

面前的書已落滿霜點

而扉頁如新，徹夜未眠

我歷經的雪山，又將成為誰書中的遼闊

黃昏之鏡

只一點墨，消瘦的字跡

就在晚來的古書上生銹

這是我謄寫的帖

起筆洛陽，力透半卷經書

此時，一個人平添些寂靜，寫進去

落字已成。一行瘦金體

灌進去多少，風月伎倆

可也只能是這樣

三兩行墨宣，和來歷不明的漢字

在舊時光里不眠不休

你應當明白，無休止

不應該出現在，一紙臨帖上

抱歉，你說

是我將我徹底交出

一把骨頭，如臨深淵

而一張紙，想要變成黃宣

只要聯想一個季節，例如

每想你一次

秋風就拔下一座城

山河就向黃昏借一面鏡子

向白云生處隱去

多想，在每一個白云飄過的午后

為你寫信

增添一份，不是為了贊美的注腳

在陽光下，反復定格

每一個影子的表情

成為他們日漸西移的腰身，把年齡的

不測之惑，修煉成每一個瞬間

只為了

人世在指縫間走輕

輕的，如同一片午后的落葉

就要哄睡，疲倦的往事

你說，孩子，孩子

我們來世還會相見

在下一個秋天，下一個秋天

假如

真有這么一封信

在白云深處，白云的深處

我們出于漂浮而近乎虛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