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辭（組詩）

計虹

自思

天亮了。云朵驅走了黑夜，伴著溫涼的晨日

窗外的天空和家鄉的天空是同時空下的兩種表達

在他鄉，尋一味安心的良藥

每天叫醒你的是窗外的鳥鳴

讓你無法安睡的是同類的聒噪

過去不曾摧毀你的，今天依然不變

生離和死別如孿生兄弟

哪一個先到哪一個后來，都讓人無處可逃

那些無處安放的深情就請他們全部帶走，不留一絲一毫

失眠。連續失眠。你沒有辜負每一個日出

以此償還年輕時欠下的債

誰的青春不是在辜負、錯過、遺憾中消逝

一轉身，中年呼嘯而至。很快，轉眼一生。

天地的蒼老無聲無息無色無味，你以為自己早就四大皆空

你只不過是途經寺廟的行者，三炷香焚過，你依然是紅塵里的一粒沙

你開始懷念曾經四壁堡壘的自己

除了你自己誰都不能靠近你，更不能屠城掠地

現在城破山河舊，修復壁壘，將心比心，平復昔日的浮躁喧嘩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城，有一封查無此人的舊信件

這封信也許就是寄給自己的那一封忘了貼郵票的過往

無法抵達的過去就讓它成為成長的紀念冊

過了中年，更多歡喜來自對自我的審視，用他者的目光

有些痛會持久用力地在身體發酵，不逃避不退縮不解釋，亦不驅除

把它滯留在體內與它和解，與自己和解，與世界和解

習慣

醒來。在一個時空點固定，

生物鐘習慣了善變的人和他無止境的欲望

習慣。在人群中迷醉的時間，

遠遠超過清茶淡飯的獨處。

那些濃得化不開的熱情，

經不住清醒時的凜冽。

沒有人知道習慣就好的背后，

是無數個以為的末日的堆積。

當年沒能打垮的擊敗的摧毀的，

已經凝固在血液里，習慣性活著。

現在，這一刻，當下。值得記住的是，

不是習慣活著，而是在煙火人間擁有生活。

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怎樣就怎樣。

習慣自己之后發現，除了自己也再無其他需要去習慣。

未來辭

只有在天橋，往下看車流涌動

我才覺得自己身處城市，一個國家的中心

只有在這張，多滾一次就會掉落，咿呀咿呀響的床上

我才深深體味了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

只有聽到旁邊的，面對面坐著的母女說著家鄉話時

我才想起我的陜北話很久無人可說

很多次，我們都會遺忘最熟悉的

去記得那些陌生的無動于衷

我們以為可以打動那些高高懸起的無知

最后不過不了了之，連自己都覺得卑微

四十歲后，我開始愿意回望過去，哪怕只是一片殘破不堪的一段

不想著寄予與索取的時候，那些逝去的被忽視的溫暖春光乍泄

這一日日衰老頹敗的軀體有一天終將會交付給大地與遼闊

到那時，我希望你想起我的時候，除了蒼舊的外表，還有對你的沉默與熱切

在沒有你的日子里，我把自己活成了你

我的額頭有一個小坑

頭發掩護了它的存在

想你的時候，我會揉搓它

感受當年我被你一腳踹飛，

磕在寫字臺上血流滿面的樣子

你只打過我一次，

我也只恨過你一回

后來的后來的后來

你在我的世界消失，

一張照片都沒有留下

可是，

在沒有你的日子里

我竟活成了你的樣子

還記得你，想著你的人

都說我是你的翻版

我們都是別人眼里的胖子

是這一世放不下的父女

正午的陽光灑滿這座城

我抬頭望天，流云從我的眼睛趟過心田

那一刻，浮云與藍天，牽著陽光的熾熱

讓我和你四目相對，我們

看見了彼此，笑得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