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義視域下的意識書寫與情感突圍
——以戲曲電影《白蛇傳·情》為例

徐 慧

（作者單位：河北大學藝術學院）

《白蛇傳·情》是由張險峰執導，莫非編劇，國家一級演員曾小敏、文汝清參演的國內首部4K全景聲粵劇電影。電影上映于2021年5月20日，淘票票數據顯示，購票用戶畫像比例趨近1∶1，同時影片口碑穩居9.4高分①。全新的影像設置與呈現方式賦予傳統戲曲故事以活力，同時借助現代性影像詮釋出全新的、符合當下價值觀的故事內核與價值取向。介于影像表達之下的女性意識通過女性人物的全新塑造展示出來，同時完成了現代話語體系下的性別表達與闡釋。

1 從《白蛇傳·情》看女性意識再解碼

女性主義借助社會關系進行批判，三次女性主義運動帶來的不僅是權利斗爭上的勝利，更促使女性意識獲得了進步與發展，女性有意識地找尋自己的生存位置和生命意義，勇于與不公平的男權社會作斗爭。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女性主義者發出了自己對女性存在的感慨與理解。西蒙娜·德·波伏娃在其作品《第二性》中提出“女性是第二性”“女性不是天生的，而是變成的”等觀點。因生理的特殊性等，女性被拒絕進入社會，權利的不對等直接導致女性話語權的喪失，使女性處于“隱形”狀態。

其實，女性自身就是反壓迫、反教條的存在，她們努力突破早已被規劃好的人生，拒絕成為男性的“他者”，以一種自覺、自主、自立的方式完成了這場性別革命，重新擁有了進入社會的權利與機會[1]。電影《白蛇傳·情》在延續白蛇與許仙的愛情故事之外，同時強化了女性意識呈現與表達的部分，借白素貞與小青兩位女性不斷沖破男權社會的藩籬，在打破規則的基礎之上完成對于個人思想與意識的表達。并且，電影融合了當代社會主流意識與戲曲本身的內涵，白素貞不再只是沉溺于個人病態化的情感中，而是理性地面對情感與個人；小青不再是作為白素貞的依附者，而是勇敢承擔個人使命進行反抗。《白蛇傳·情》基于中國本土民間傳說，不斷踐行著對于父權社會邏輯的反叛與抵抗。

2 時代鏡像下女性形象的轉變

勞拉·穆爾維指出：“在父系文化中，女性作為男性的他者的能指存在著，她被那象征秩序束縛著，在這象征秩序里，男性可以把他們的幻想和成見強加于靜默的女性形象上，通過話語的命令維持他的幻想和成見，而女性卻依然被束縛在作為意義的載體，而非意義的創造者的位置上。”[2]在《白蛇傳·情》中，盡管導演營造出了冷靜而克制的影像風格，但電影卻呈現出極具爆發力的內容表達，借助兩位重要女性形象的塑造與轉變，展示出現代話語體系之下女性如何借助形象的轉變完成意識的表達。

2.1 白素貞：先鋒果敢與溫柔婉約并存的現代女性

戴錦華曾將女性形容為今日文化生存處境中的一座鏡城，女性是在男性文化映射下的鏡中之像。在此間，女性可以幻化為多種女性形象：具有男性氣質的花木蘭，男性需求下的賢妻良母、貞女、大地之母等。女性要想找到個人的生存之地，真正實現獨立表達與自覺、自醒，唯有打破男性架構起來的鏡子，從男性的想象空間中走出來。只有不斷突破男性賦予女性的“框架”，才能不再“被看”“被說”，成為自己的“發言人”。白蛇形象的演變與發展恰恰顯示出時代與社會對于以白蛇為代表的女性的印象與情感寄托，同時呈現出女性意識的發展與書寫。

傳統認知中的白素貞有著絕世的美貌，一襲白紗映襯著傾國傾城、高貴典雅的容貌，雖然是蛇，但她有著菩薩心腸，善用醫術造福百姓。盡管傳統白素貞的形象塑造深入人心，卻不免落入了男性的“凝視”中。隱隱露出身體的白紗傳遞著些許信號，被白色紗裙映襯著的白素貞形象彰顯出男權制度下男性對天使型女性形象的想象。而在《白蛇傳·情》中，白素貞的形象被塑造得更為立體，在遵循戲曲表演規范的同時，其服飾的變化對應著人物內心的情感變化與性格表達。

《白蛇傳·情》中的白素貞一共換過9套衣服，每套衣服都對應不同的故事情節，體現出白素貞不同的情感意識。大致可將這9套衣服所處的時間劃分為三個階段：一是少女懷春向往愛情；二是為愛不畏強權；三是受到世俗偏見后坦然無畏。這9套衣服不管是在顏色上還是樣式上都有著不同的特點，服飾顏色、樣式的改變體現出白素貞女性意識的變化過程。

在第一階段，白素貞的衣服以白紗為主，若隱若現的粉紅色與花紋代表著白素貞當下的情感，即向往愛情，這是對白素貞感受到愛情的存在并主動追求愛情的表達，象征著白素貞突破了封建社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規約，大膽地追求愛情。

第二個階段以打斗為主，主要包含兩個情節：一是白素貞為救丈夫而盜仙草；二是白素貞為救丈夫而水漫金山。此時的白素貞以武旦的形象出場，突破了身著白紗的溫婉形象，手持利劍與代表著壓迫的法海打斗，躍然變成了一位白蛇式“花木蘭”。值得注意的是，此時的白蛇是在個人意志的選擇下變身的，而非受到了他人的強迫。在理安·艾斯勒的《圣杯與劍》中，“圣杯”和“劍”分別隱喻“女權”和“男權”。白素貞拿著象征男權的劍與男性進行公開斗爭，儼然是女性對于男權的一次挑戰，是女性身份、權利轉變的體現。

第三階段，也就是白素貞于大殿中營救許仙一段，面對眾多羅漢，白素貞非但沒有退縮，反而奮不顧身地營救自己的丈夫。以羅漢和法海為代表的封建男權凝結了封建社會男性的強烈“凝視”，白素貞揮動水袖對其進行抵抗，女性身體的舞動與外顯打破了封建男權社會所制造的“規訓監獄”，體現出強烈的女性斗爭意味，直指女性意識主題。當腹中胎動時，盡管白素貞對許仙有多般不舍，但為了丈夫與孩子她還是選擇不再反抗。這是白素貞個人意識影響下的“選擇”，而非他人意志壓制下的“妥協”。最后，臨入塔之前，白素貞清素的外衣多了幾分水墨畫般的痕跡，點點墨色映于衣上，好似白素貞作為女性的勇敢無畏與不屈于命運的反抗。在整個過程中，白素貞始終以堅定的情感意志與無畏的精神消解傳統男權社會對于女性的片面認知，不斷探尋女性存在的深刻意義。

2.2 小青：自覺性別建構下的現實女性

除白素貞之外，電影中另一個關鍵的女性角色——小青，在電影中呈現出了女性的另一種表達。學者陳思和曾說：“民間傳說中白蛇故事歷來被人們理解為追求愛情自由的象征，但卻忽略了更為隱秘的文本內涵，即青蛇的存在意義。”[3]基于此，探究青蛇形象的轉變及其背后的價值，能夠揭示不同的社會圖景和社會文化的價值與內涵。

青蛇形象依賴于“白蛇傳說”的大文本，同時又隨著文本故事的生成與發展而不斷變化。在最早的戲曲作品中，青蛇為男性，見白蛇美貌便想與之成婚，卻被白蛇以武力鎮壓，青蛇敗下陣后便發誓與白蛇化作姐妹。青蛇的性別由男性轉為女性實際上是與時代發展相關聯的，傳遞出的是女性地位的不斷升高。小青的性別選擇與變化無疑將性別問題推到人們面前，從側面反映出女性的生存現狀。由“凝視”主體轉變為“被凝視”的客體，是在“她文化”快速發展之下的自覺主動式選擇，是性別模糊背景下男性身份的不確定表述與女性意識增強的彰顯。

從《白蛇傳·情》中小青的人物形象塑造來看，相較于白素貞的素衣長袖，小青的整體裝扮偏現代化，著裝比較簡單，輕薄的紗衣點綴幾條流蘇，簡練大氣而又不失靈動，近似“女英雄”“女俠”“偏男性”的裝扮解構了傳統意義上對女性的刻板印象，挑戰了封建社會制度下對女性的固有認知[4]。另外，小青出現時總是配有一把長劍。從電影符號學的角度來看，這里的長劍如同隱喻男性的“劍”一般挑戰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對女性的固有認知，打破了女性因為缺少“劍”而被迫陷入男權制度之下的傳統。小青帶著長劍與男權代表（法海、許仙）同時處于一個畫框時，雙方實際上處于相等的地位，這既是對封建禮教下傳統女性形象的顛覆，也是一種帶有先鋒意識的全新女性形象的表達。

在電影影像中，小青與白素貞始終處于同一畫框之中，不管是勇敢追求愛情，還是水漫金山，小青始終陪伴在白素貞左右。相較于白素貞來說，小青的性格更加潑辣，她自由、無拘無束，所以不管是面對法海還是許仙，只要覺得不痛快她就會出手反擊。小青的表現實際上是放大了白素貞身上的女性意識，以強烈、激化的方式對男權進行反抗。同時，小青始終陪伴在白素貞身邊，通過女性間的聯合來對男權社會的整體壓制進行突圍。在突圍的過程中，小青并不是沒有理性的，她沒有對男性進行無緣由的攻擊，只是對不合理的地方發起挑戰，是自覺自主的女性意識的建構與表達。

3 女性意識引領下的文化建構與表達

女性問題與女性理論不僅僅提示人們要合理看待性別關系，還揭示了時代與歷史的整體發展態勢。女性主義理論興起后，對世界女性產生了深刻的影響。而電影與女性主義理論的結合，加速了女性主義理論傳播的速度，也擴大了其影響范圍，且借助影像的傳播，能夠更直接、深入地推動女性群體的意識覺醒與文化建構。王小波認為，女性意識是指女性作為主體在客觀世界中的地位、作用和價值的自覺意識，它包括獨立意識、自主意識、競爭意識、進取意識、創新意識和成就意識等[5]。《白蛇傳·情》通過電影表達傳遞出一種理念，女性不應該只是依附于男性的存在，而是需要找到個人存在的位置，以更加積極向上的狀態完成個人的表達與訴求，完成個人的成長與發展。

中國電影的發展給予了女性更大的發言空間，讓女性從邊緣走向舞臺，同時借助女性的發聲影響女性話語的建構。《白蛇傳·情》對于中國經典故事的改編不僅塑造出更加鮮活的白素貞形象，還借助白素貞形象的塑造完成以白素貞為代表的女性形象的塑造。在這個過程中，白素貞的個人意識建構逐漸完善，也表明女性不再是“第二性”的存在，而是有著個人思考與自覺意識的新女性。在影片中，從剛開始的勇敢示愛，到自愿喝下雄黃酒，再到憑借良好的溝通取得仙草等情節，無不體現出白素貞的獨立思考與主觀意念。以白素貞為代表的女性是有著自己的思考的，并且能夠依據個人實際情況作出判斷，此時的女性是獨立的個體，而不是“他者”的附庸。在最后一幕水漫金山中，為了救丈夫，白素貞闖入佛堂，獨自面對眾多僧人卻毫不膽怯。女性在這個過程中逐漸認識自我，大膽與男權壓迫進行斗爭，體現了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

另外，小青有著美麗外表的同時，還有著潑辣與野蠻的性格，女性不再是傳統社會中的刻板女性，也不再僅僅以母親、柔弱的女性形象存在，而是不斷突破固有束縛，對男權壓迫發起挑戰。盡管青蛇在不斷進行自我意識覺醒的過程中難免會陷入肯定與否定的窠臼中，但這恰好印證了女性意識的建構與表達的過程是曲折上升的。在現代話語體系中，白素貞與小青代表著不同女性對自我意識建構的選擇。女性不但意識到自己在社會中的地位，還承擔起個人的使命與責任，成為社會建設的重要力量。

4 結語

時至今日，中國電影還在經歷著現代性的變革，正處在經由電影大國邁向電影強國的行列。在社會與歷史的召喚下，女性的社會地位逐漸提升，最直觀的體現就是女性對男性創造的“牢籠”表現出反抗的態度，并嘗試尋求個人意識的表達。《白蛇傳·情》不僅僅是對中國經典故事的改編，還是當代話語的影像表達及其內涵闡釋。女性意識的表達作為該電影的內核之一，顯示出女性逐漸擺脫“被凝視”的狀態，從“依附男性”轉變為獨立自主，成為真正的社會中的“人”。

注釋：

①引自“燈塔專業版”應用程序中關于《白蛇傳·情》的相關數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