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元明清三代為我國多民族、大一統封建王朝時期,該時期邊疆治理制度日趨成熟完善,內容也十分豐富,其中土司制度自元至清一度興盛于湘西、鄂西、云貴川一帶,該制度對大一統王朝邊疆管理和帝國內部少數民族聚居區的統治以及當地發展都有著突出的貢獻,但隨著帝國中央集權日益加深,土司制度也完成了其歷史使命,走到了歷史盡頭。
【關鍵詞】 大一統格局;土司制度;國家認同
【中圖分類號】K20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04-0054-03
一、背景
自唐末至五代后的宋王朝,凡五百余年中華大地多處于破碎狀態。唐末的節度使之患,五代十國并立,兩宋時期與漢人政權對立的諸多少數民族及其建立的政權,諸如契丹之遼、女真之金、黨項之夏以及南方的大理,華夏始終未定于一統。及至有元一代,實現了較高水平的全國統一,并確立了較為明晰的邊疆和因地而異的政策。其一是在全國推行行中書省制度(行省制度),其二是在全國邊疆地區施行土官制度。其主要內容是中央通過任命土官為國家正式官吏,可以世襲,并規定土官有正式的品秩,在待遇、權利和義務方面與內地官吏幾乎無區別。與此同時也設立了諸如宣慰司等軍事統兵性質機構,這些機構都是由土官及其自行遴選的下屬官吏構成,當一部分土官具備一定級別時他們可擁有屬于自己的土兵。在行省的管理之下,土官及所轄官吏在管轄范圍內負責地方治安維穩,參與經濟建設,同時朝廷亦可調用土軍參與鎮壓叛亂或異地御敵。土官分文武職,其中武職為宣慰、宣撫、長官諸司;文職則為土府、土州、土縣等司。
二、元代武陵地區土司與中央的關系
元朝對武陵地區的占領最早記錄為元世祖至元十二年(1275),彼時元軍在將領阿里海牙率領下進入兩湖地區,“阿里海牙入江陵,分道遣使詔諭未下州郡,知峽州趙真、知歸州趙仔、權豐州安撫毛浚、常德府新城總制魯希文、舊城權知府事周公明等,悉以城降。”[1]在兩湖地區大面積投降元軍后,位于武陵地區的世居土著蠻酋面對東、北、南三面的元軍包圍,為尋自保,先后歸附于元朝。其中最早歸附的有又巴、散毛洞土酋,“詔諭又巴、散毛等四洞番蠻酋長使降”。[2]對歸附的土酋元世祖以禮待之,“賜招收散毛等洞官吏衣段” [3]以表達其對被征服的散毛等洞的重視。散毛土酋的歸降是一個標志,據載“元帥蔡邦光,昔征散毛蠻而死,可念也。”[4]蔡邦光是當時蒙古軍南征的元帥,曾與楊文安一同征討四川,連克達州、萬州、施州等地,最后卻死于征討散毛的戰爭當中。由此可見,當時的散毛土酋還是有著很強的軍事實力,這也是元世祖為什么對散毛進行豐厚的賞賜的原因。而隨著武陵地區最強的散毛歸附中央,其余小眾諸如又巴、大小盤洞、容美等洞也悉數歸降。
但是歸附的同時,也伴隨著叛亂。僅僅過了不到一年即至元十八年,“亦奚不薛之北,蠻洞向世雄兄弟及散毛諸洞叛。”[5]“時思、播以南、施、黔、鼎、澧、辰、沅之界蠻獠叛服不常,往往劫掠邊民,乃詔四川行省討之……獨散毛洞譚順走避巖谷,力屈始降。” [6]當然其最終也“以向世雄等為義巴諸洞安撫大使及安撫使。”[7]“四川散毛洞主覃順等來貢方物,升其洞為府” [8]告終。從以上看來,早元年間,武陵地區土酋對中央的態度始終處于一種“曖昧”期,即根據不同形勢來變更對中央的態度。元初,國家尚處于統一初期,百廢待興,加之匪患頻頻,中央對于偏遠山區例如武陵地區影響力和統治力較低,當地土酋擁有較大自主權,中央多為安撫為主。而隨著元朝統治的鞏固以及中原地區的恢復,政府有足夠精力應對土酋,這也是散毛酋長譚順“力屈始降”的原因。但是地方不時地反叛也是中央不愿看到的,因而元朝分別在至元二十年和至元二十一年任命又巴、散毛為土司衙門,正式將該地區土酋納入中央官吏體系,其中至元二十年對向世雄安撫使的任命也是該地區授土司銜職之始。而這一措施,對穩定該地區土酋起到了積極的調節作用,直至元末,該地區反抗活動都比較少。
三、明代武陵地區土司與中央的關系
元末,元朝統治日益腐朽,土地兼并嚴重,加之黃河水患頻發,階級矛盾尖銳。因之,各地農民起義軍頻發,鄂西所在處正是徐壽輝領導的紅巾軍活動范圍,該區土司也紛紛反叛。此時元朝通過對當地土司進行超規格官職提升,以達到籠絡的效果,“散毛洞蠻覃全在叛,招降之,以為散毛誓厓等處軍民宣撫使,置官屬,給宣敕、虎符,設立驛鋪。”[9]但是此舉也給當地土司的勢力擴張帶來便利。此時的土司通過不同手段借機擴張,而擴張之后,朝廷為了維護統治,往往招降土司,授予官職使其原有職銜有極大的提升,土司也樂得于此,因為這樣一來他們的擴張目的已然達成。
隨著元朝的覆滅中原以朱元璋和陳友諒兩個陣營為盛,當時鄂西地區處于陳友諒的勢力范圍內,當地土司對陳友諒持支持態度,“陳友諒據湖、湘間,啖以利,資其兵為用。諸苗亦為盡力,有乞兵旁寨為之驅使者,友諒以此益肆。” [10]但在朱元璋大敗陳友諒后,當地土司見時移勢遷,陸續倒向明軍,“及太祖殲友諒于鄱陽,進克武昌,湖南諸郡望風歸附,元時所置宣慰、安撫、長官司之屬,皆先后迎降。” [11]而朱元璋對于他們之前在戰時支持陳友諒的行為也是不予計較,悉數以原官授之,以示善意。但是隨著明軍對全國的統一,面對后來歸附的土司朱元璋則態度較為強硬,此時明軍對于投誠的土司進行了重新設置,升降皆存,大體原則是“以勞績之多寡,分尊卑之等差。” [12]在此原則下,大部分投誠土司都有降職,如元末金峒安撫副使達谷什用和忠孝安撫司同知墨谷什用等悉數降職為長官司。此時明朝廷通過參用流官,來加強對各土司的控制。改制終有明一朝在土司中廣泛推行,以此來約束元末以來實力不斷膨脹的各土司。與此同時,明太祖看到了該地區土司所擁有的實力和不可忽視的影響力,故而在境內也設置了眾多的衛所,借以削弱土司勢力的發展,防范和鎮壓可能存在的反叛。當然這也引來了土司的不滿及反抗,但是一一都被明朝鎮壓。正是由于這種高壓態勢,自洪武八年至二十三年,鄂西地區進入一個相對穩定的時期。
不過好景不長,洪武二十三年鄂西地區相繼爆發了夏德忠反叛和散毛、施南等鄂西土司反叛,明朝則派出涼國公藍玉進行鎮壓,耗時數月即鎮壓所有反叛,俘虜了土司與大量土民,并將施南土司送至應天斬首,發配其部眾八百余人于關外,這也彰顯了朝廷對此次事件的高度重視。對此朝廷對鄂西土司實力有了新的認識,進行了相應的廢除作為懲戒。明初期大小林立的土司最終也只剩下施南、忠建二司。由此可見,鄂西地區自元初以來,土司就大量存在,活動頻繁多有記載,而且實力不可小覷,發展到明洪武末年,竟然無一土司衙門,表明該地土司在其歷史發展過程中,遭受了毀滅性打擊。
隨著朱棣以靖難之役奪取帝位,鄂西土司進入到新時期。新帝因輿論得國不正,加之該地區土司的特殊性,明朝難以直接統治,自永樂元年開始,大規模復立洪武年間所廢除的土司政權,并通過以制度的形式固定下來。其具體體現在土司等級、土司麾下諸官的品秩、流土共治、土司隸屬、土司升遷、土司貢賦等諸多方面的規定,而這些規定構成了明代土司制度的核心內容。自從永樂定制之后,后世幾無更改。自此明代土司制度臻于完善,也使得土司制度這一中央王朝用以統治少數民族地區的特殊政治制度進入全盛時期。正是這種皇恩浩蕩,鄂西土司對中央的態度也由之前消極性的反叛轉變為向朝廷效忠,為“皇明”盡忠職守。
這一變化的集中體現就是土司的朝貢上,《明實錄》記載自永樂至嘉靖時期,鄂西諸司進貢次數分別為38、82、68、32、37、34、56、11、25。除了次數的頻繁,人數眾多也是一大特點,尤以“嘉靖七年,容美宣撫司、龍潭安撫司每朝貢率領千人”[13]為甚。土司之所以如此貢賦頻繁也是有自己的打算,一來是向朝廷表忠心,以示自己畏懼天恩,唯命是從之情;二來是每當土司向朝廷進貢時,朝廷都會給予豐厚的物質回報和官爵賞賜。不過當時的朝貢行為使各土司走出大山,進貢途中所經之地都是相對于自己轄區內的先進發達地區,一定程度有利于土司地區和漢地的經濟、文化交流,也催化了土司政權進一步漢化。
“供征調”作為該時期土司的重要活動,在各種史籍記載當中,鄂西土司在征蠻、征賊、抗倭、援遼等明朝重大事件中皆有記載。由此可見該時期的土司積極充當朝廷的鷹犬,多次參與鎮壓各族人民起義的活動,雖具有歷史局限性,但與此同時在抗倭戰爭中,土司積極抵御外來入侵所付出的努力,也進一步強化了國家認同感,這是具有積極意義的。可以說正是土司長期以來對朝廷的積極效力,深得朝廷信賴,他們也得到了許多的封賞和特殊照顧,而這也是該時期土司與中央王朝關系的主要表現。
明朝末年,統治階級已腐朽不堪,土地兼并空前嚴重,地主階級與農民的矛盾無法調和,農民起義遍及全國,朝局處于動蕩不安之中。此時的土司積極聽從明朝調遣,四處鎮壓農民起義。崇禎十七年,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禎皇帝于煤山自盡,明朝滅亡。但此時的土司仍將明朝后裔建立的南明政權奉為正朔,與南明保持積極聯系。但南明政權最終被清軍依次擊破,明王朝正式退出歷史舞臺。明朝的傾軋,使得具有相對獨立性的土司失去了管控枷鎖,鄂西土司利用明末世變,大肆擴張勢力范圍,而明王朝不得不仰仗蠻兵之勇武出征抗敵,往往通過提升土司品秩以為籠絡,承認其擴張事實。
四、清代武陵地區土司與中央的關系
南明政權的瓦解,清軍秋風掃落葉般的橫掃南境,迫于清軍大軍壓境的壓力,該地土司先后歸降。對于鄂西土司的相繼歸順,清廷則以類似明初的“以原官職授之”處理。此時清朝在鄂西地區設置的土目大致如下:宣慰司一;宣撫司四,安撫司十三;長官司十五。
清初,中央分封吳三桂、尚可喜、耿精忠分別為平西王、平南王、靖南王,分駐在云南、廣東和福建,稱作“三藩”。其后漸成割據勢力,康熙十二年(1673),清帝下令撤藩,“三藩”起兵造反,史稱“三藩之亂”。三藩之中勢力最大者吳三桂,以“反清復明”為辭,自稱“總理天下水陸兵馬大元帥興明討虜大將軍”,以明年為“周”王元年,改元昭武,大行叛亂之事。其勢波及鄂西地區,當地土司多附吳。但是田敏教授提出:“土家族土司投降吳三桂、接受‘偽封’,是基于響應吳三桂‘反清興明’的立場還是由于形勢所迫不得已而從之的無奈?應該說,答案是后者。”[14]從時局來看,“三藩之亂”初期,三藩勢大,一度占據戰爭主動權,加之鄂西處于吳三桂活動范圍內,為尋自保,諸土司不得不出此下策。在附吳的同時,各土司也在時刻關注時局變化,故而當見三藩大勢已去,鄂西土司相繼反擊,以求立功贖罪。隨著在三藩之亂被平定后,康熙帝對曾經參與、附和叛亂的土司,總的原則也是從寬處理,不做過多計較。清廷對于鄂西土司的一概赦免,使之沒有一家因參與叛亂而遭受處罰,原因有二:其一是因為諸土司審時度勢,受吳封而不從其征,并在清軍反攻時即刻投降并配合清軍積極平叛,戴罪立功;其二也是因為長期以來諸土司為中央立下汗馬功勞的原因、與中央王朝良好的關系。
終康熙一朝,中央對土司都采取較為寬容政策,但實行土司制度,并非封建王朝的初衷,將邊遠民族地區納入中央王朝的直接管轄,才是封建統治者的本意。因此,廢除土司制度實行流官管理乃大勢所趨。中央一方面完善土司承襲之法,嚴格管理土司的承襲,有利于王朝影響力的擴大,所有土司繼承人需得中央認可方可承襲。對土司的違法行為,中央嚴苛執法,嚴重者剝奪土司一職。另一方面,土司橫征暴斂,對土民實行嚴酷的刑法,也加劇了土司與土民之間的矛盾,讓土民開始向中央傾斜。雍正時,土司制度已嚴重妨礙中央集權,加之雍正是一個擁有極大民族大一統抱負的帝王,因時、因勢、因人三股力量的共同作用下,鄂西地區的改土歸流已不可逆。最終,鄂西地區諸土司在雍正十三年(1735)均完成改土歸流。
五、結語
土司制度,即對內地與邊疆使用不同的治理模式,如黃宗羲所稱:“以中國治中國,以夷狄治夷狄。”[15]這正是土司制度的硬傷所在,中央王朝在早期立國之時,尚無精力對邊疆地區進行有效直接管理,但隨著大一統王朝的穩定,中央權力開始逐漸下沉,而世代承襲,自主其地土司制度成為王權的絆腳石。從根本上說,土司制度在一定歷史階段有利于區域的發展和維護國家一統,具體表現在土司地區文化認同和國家認同。然而此制終因阻礙地區經濟發展,阻隔土地與漢地間交流交往交融,阻擋國家政權一體化管理而最終被廢除,也是中國歷史演變之必然結果。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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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清)張廷玉.明史:湖廣土司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4.
[12](清)張廷玉.明史:湖廣土司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4.
[13](清)張廷玉.明史:湖廣土司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4.
[14]田敏.土家族土司興亡史[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0.
[15]黃宗羲.黃宗羲全集(第十一冊)[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3.
作者簡介:
殷夏昱,男,漢族,湖南長沙人,研究生,研究方向:武陵地區歷史與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