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

蘆葦，就像蓮藕、菱角、慈姑、魚、蝦、螃蟹、漁網(wǎng)、小木船、竹篙、船槳一樣，屬于水鄉(xiāng)的標配。只要有河流、湖泊、池塘的所在，不論大小，幾乎都離不開蘆葦?shù)纳碛啊Ｊ煜ぁ⒂H切、溫情，如同一個經(jīng)常會面的遠房親戚。

這些“不會思想”的蘆葦，似乎比不會思想的人類更多一些。它們春天發(fā)芽，夏天繁茂，秋天開花，冬天被收割，遵循著四季更替的自然規(guī)則。

蘇軾有詩：“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這詩中的“蘆芽”，即是蘆葦?shù)难浚纸刑J筍。綠色的，尖尖的，呈寶塔狀。它跟山上的竹筍相似，但不可食用。那些在春天捕魚捉蝦的人們，總是會踩壞不少嫩脆的蘆芽。好在它們數(shù)量眾多，也沒有太大的可惜。

蘆筍長大了，枝葉伸展開來，就變成了蘆葦。那蘆葦?shù)娜~片即有大用，我們最熟悉的莫過于包粽子。春天里的嫩葉，現(xiàn)摘下來，放入糯米包成粽子，煮的時候滿屋清香。吃的時候，那糯米也浸染上了蘆葉的可愛香味。超市里真空包裝的粽子，無論品牌，也不論是什么餡兒的，都沒有鄉(xiāng)下用新葉現(xiàn)裹粽子的那份美好。當(dāng)然，鮮嫩的葦葉或葦稈，還可以制作蘆笛。這是孩子們易得且廉價的玩具，大家比賽吹蘆笛的聲音，此起彼伏。它會讓整個春天的鄉(xiāng)下，充滿了蘆笛或清亮或粗啞的歌聲。

夏天，蘆葦生長得更為高大、茂密而蔥綠。秋天，蘆葦便開出了白色的蘆花，像雪花一般，滿天飛舞。那是蘆葦?shù)姆N子，它們正在傳播和繁衍生命。而葦稈和葦葉，在一陣陣秋風(fēng)的吹拂之下，也就次第變黃。這蘆花和葦稈，對于鄉(xiāng)下人來說，均有大用。蘆花可以編制掃帚和冬天保暖的毛靴，葦稈可以編制葦席、葦簾。在孫犁的散文《荷花淀》中，有關(guān)于編席的描寫：“女人坐在小院當(dāng)中，手指上纏絞著柔滑修長的葦眉子。葦眉子又薄又細，在她懷里跳躍著。”汪曾祺的《大淖紀事》也有巧云編席的記述。這些葦席或葦簾，在日常生活中用途極廣，修建房屋時也會用上。蘆稈里，有一層半透明的膜，它就是吹笛人的笛膜。它們還可以造紙。至于作為柴火，用來燒飯、取暖，自在情理之中。

冬天，蘆葦被收割走了，卻在地下留下了蘆根。蘆根是乳白色的，可食用，嫩脆，微甜。這是鄉(xiāng)下孩子冬天里的水果或者“冰激凌”。它無須一錢去買，只要小鍬一把，即可挖取。據(jù)說，蘆根可以入藥，有利尿、解毒、清涼等功效。《本草綱目》上亦有記載。

像青紗帳、甘蔗林、紅高粱一樣，這由蘆葦家族組成的蘆葦蕩也往往與革命、戰(zhàn)爭聯(lián)系在一起，它們是中國現(xiàn)代革命史的一個組成部分。孫犁的《荷花淀》，還有革命樣板戲《沙家浜》（原名《蘆蕩火種》，汪曾祺擔(dān)任編劇，他的家鄉(xiāng)高郵湖里也長滿了蘆葦）都與蘆葦有關(guān)。現(xiàn)在，白洋淀、沙家浜這些地方都成了紅色旅游景點，吸引了很多游人。而在中國古代，蘆葦?shù)囊庀蟪錆M審美價值和文化價值，人文底蘊更是十分濃稠。它是中國自然和人文歷史的一部分。

戴復(fù)古的《江村晚眺》一詩云：“白鳥一雙臨水立，見人驚起入蘆花。”宋代詩人汪崇亮《青溪主客歌》則有“一聲橫玉西風(fēng)里，蘆花不動鷗飛起”。潘閬《酒泉子》：“笛聲依約蘆花里，白鳥成行忽驚起。”自然景色與藝術(shù)融為一體。自然風(fēng)光之中寄托了隱逸之情，司空曙的《江村即事》：“釣罷歸來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縱然一夜風(fēng)吹去，只在蘆花淺水邊。”

但最為古老和經(jīng)典的人文記載則是來自《詩經(jīng)·秦風(fēng)》。“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這是一首幾乎皆知的偉大愛情詩篇。這是深秋的景象，蘆花白，秋霜白，而所愛的姑娘卻在水的另一邊。這是美麗而蒼涼、感傷又溫暖的意境。這首詩的名字，叫作《蒹葭》。

蒹葭，這是蘆葦?shù)膭e名。

海馬：本名王勇，教授，文學(xué)博士，哲學(xué)博士后，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編輯 木木 69137296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