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手很疼

張軍霞

也許是中年得女的緣故，有時連我自己都覺得，我對正在上小學一年級的女兒有一點嬌慣了。

我早晨7點叫女兒起床，把衣服、襪子都給她準備好，然后趕快去廚房熱牛奶。半個小時之內，我們必須完成穿衣、洗漱、梳頭和吃早餐這幾件事，7點50分之前趕到學校。所以，每天從7點到7點30分下樓的這半個小時，我都忙得團團轉。原本我也可以早一點叫醒女兒，可看她睡得那么香，我總是反復看時間，愿意再等一會兒，讓她多睡上幾分鐘。小丫頭在睡得正香時被叫醒，起床時總有幾分不情愿。

這一次，我告訴她，昨天買的比薩沒有吃完，我用微波爐稍微加熱一下，正好可以當早餐吃。她聽了立刻反對，說比薩加熱后就不好吃了。我退了一步，說：“稍微加熱一下下，吃太涼會肚子疼啊?！彼謹[出一副不講理的樣子，說：“好吧，我只允許你把比薩加熱半秒鐘！”到這時，我還是一個脾氣溫和的媽媽，便笑著答應她：“好，那就加熱半秒，你快起床?！蔽野驯人_和牛奶熱好，放到餐桌上，回頭卻看到女兒還在床上磨磨蹭蹭。我催了她兩句，她干脆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坐下來，繼續用不高興的語氣問：“半秒，真的只熱了半秒嗎？要是超過了時間，我就不吃！”

我看了一眼時間，今天已經晚了一會兒，女兒還沒梳頭。我不想回答是不是只加熱了半秒的問題，便讓她吃吃看。她不吃，只顧盯著我看。彼時，愛人因為晚上加班還在臥室休息，我不想吵醒他，可我的怒火已按捺不住。我一言不發地把熱好的比薩放回廚房，坐下來吃雞蛋和面包，吃完又一言不發地去換出門的衣服。當時，我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不讓她吃早飯，不給她梳頭，不送她去上學，讓她為自己的挑三揀四付出代價！”

女兒看我忙個不停，有點坐不住了，問：“比薩熱好了嗎？”我終于忍不住大聲說：“熱好了，但是不給你吃了！而且我馬上就下樓，你不要跟著我！”她一聽就慌了，顧不得吃飯，一邊大聲哭著，一邊追在我后面換鞋子、穿外套、背上小書包。我冷靜了一下，想：還能真的不讓她去上學嗎？但就這樣讓她餓著肚子去上學，我就算到了公司也會一遍遍自責后悔。怒火還在燃燒，盡管從女兒出生到現在，我沒有打過她一下，這時卻明顯感覺到所有的憤怒都已聚集到手掌。我害怕自己真的失控，把巴掌落到她的身上。于是，我猛地拍了幾下桌子，重新把比薩和牛奶端回來，大聲說：“快吃！”

等把女兒送到學校，我坐到公司電腦前開始工作時，我明顯感到手疼，因為早晨拍桌子過于用力。這讓我想起兒子小時候的一件事。

那年暑假，兒子還在上幼兒園，我因為諸事皆不順心，就去鄉下的四姨家散心。四姨心腸好，對我們母子很熱情，但也比較迷信。有一天，不記得為了什么，兒子一直哭鬧。四姨不安地說：“小孩子總是哭不吉利的……”我本來心情就煩躁，四姨這么一說，我立刻伸手打了兒子幾下：“不許哭了！”接下來的一幕，讓我時隔多年之后，依然每次想起都會落淚——當時還不滿5歲的兒子，在被我這個壞脾氣的媽媽打了之后，停止了哭聲，也沒有為自己辯解，卻拿起我的手，輕輕地問：“媽媽，你的手疼嗎？”我的眼淚頓時洶涌而出，立刻把他緊緊摟在懷里，內心愧疚不已。

從那時候起，我發誓不會溺愛兒子，但也不會再打兒子。這也是為什么女兒從小到大不管做了多么淘氣的事情，我都盡量以理說服，不允許自己打她的原因。好在，我的孩子們在多數情況下都很懂事，沒有因為我放寬了要求而任性，只是偶爾淘氣。

傍晚，女兒放學回來，我跟她講起她哥哥小時候的事情。她也輕聲問我：“媽媽，今天你的手疼嗎？”我笑笑，搖了搖頭，內心卻在說：“媽媽的手很疼，但我如果因為自己控制不好情緒，真的動手打了你，我的心會更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