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特曼爸爸”孫海洋 ：尋子路上，野蠻生長

李紀昕

2021年12月6日，一場等待了14年之久的認親儀式在深圳進行著。隨著通道門的打開，18歲的少年孫卓一路小跑奔向父親孫海洋和母親彭四英。一家三口緊緊相擁，放聲痛哭，很久都不愿放開。這感人的一幕讓觀看直播的無數網友為之落淚。孫海洋是電影《親愛的》中韓德忠的原型。從2007年到2021年，整整14年又57天，生命中最美好的年華，他都跋涉在尋找被拐兒子孫卓的路上，用堅韌和擔當詮釋了父愛如山的真正含義。

人生跌入谷底，懸賞20萬尋子

出生于湖北監利農村的孫海洋從小家庭貧困，15歲輟學外出打工，19歲就憑著吃苦耐勞在武漢開了家包子鋪。1997年，孫海洋與彭四英結婚后去湖南省永順縣開了一家包子鋪。包子鋪地處張家界旅游旺地，生意異常紅火，顧客每天能排十幾米的長隊。一段時間之后，兩人的日子漸漸寬裕起來。

2003年臘月初七，繼女兒孫悅出生5年之后，孫海洋迎來了兒子孫卓的降臨。兒女雙全的他欣喜若狂，抱著兒子愛不釋手，半夜都忍不住掀開被子看幾眼。翻了半個月的字典，他決定為兒子取名孫卓，“希望他以后卓越超群”。

孫卓不到一歲時，孫海洋夫婦由于要經營包子鋪，精力有限，便把孫卓送回老家由爺爺奶奶照顧。每隔一段時間，思念難耐的兩人會專程回去看望兒子，變戲法似的掏出玩具、小人書等小禮物。孫卓特別喜歡奧特曼模型，每次拿在手中，都會興奮得抱著孫海洋直叫“奧特曼爸爸”。

“男孩子就是要勇敢大方。”在孫海洋這樣的育兒觀念教導下，不到3歲的孫卓一點都不怕生，見人就打招呼。有一回，他居然拿著零錢自己到早市買回一條魚。“這孩子太招人喜歡了。”每次聽到街坊鄰居們夸獎孫卓，孫海洋心里都美滋滋的。

眼看孫卓快要上幼兒園了，教育問題迫在眉睫。在社會上打拼多年，只有小學文化的孫海洋深知唯有知識才能真正改變命運。他希望能帶孩子去大城市讀書，接受更好的教育。于是，經幾番北上南下考察，他最終選定深圳這座氣候宜人、活力滿滿的城市。

結束在永順的生意，2007年10月3日，孫海洋的“孫師傅包子店”正式開業了。他把地址定在深圳最大的城中村——白石洲。這里人流量大，包子的需求量也大。最重要的是，隔壁不足5米處便是沙河中心幼兒園。

10月8日，孫卓穿著幼兒園新發的黃綠色園服，背著小書包，蹦蹦跳跳地去上學了。孫海洋計劃下一步在深圳給女兒孫悅把學校安排好，再全心全意做大包子生意，建個連鎖品牌。他開心地沉浸在自己對未來規劃的美好藍圖中。

然而，一場噩運悄無聲息地逼近了。10月9日晚7點50分，從凌晨起來就一直忙碌的孫海洋忍不住倦意打了個盹。孫卓跑過來說：“爸爸，我出去玩一會兒?！彼悦院龖寺暎骸疤炜旌诹?，就不要出去了?！钡?0分鐘后醒來時，卻發現孩子不見了蹤影。

在路邊修鞋的熟人說：“看見孩子跟著你‘親戚走了?！薄澳挠惺裁从H戚！”孫海洋頓時慌了神，在白石洲漆黑的小巷里驚慌失措地找，不知道跑過多少個路口。他拉著一個又一個的行人詢問，卻始終一無所獲。6天后，他才在隔壁超市的監控中發現，人販子用玩具和糖果誘拐了孫卓。

“傾家蕩產也要找到兒子?！彼诘赇伾蠏焐稀皯屹p20萬尋兒子店”的招牌。媒體聞訊后蜂擁而至，將小吃街堵得車都進不去。孫海洋覺得，關注的人越多，孩子找回來的希望也越大。甚至，他希望人販子能看到這個信息，為了賞金把孩子還回來。

一輩子不放手，“奧特曼爸爸”的尋子路

2008年1月，10歲的孫悅來到深圳與父母團聚。但此時，孫海洋家庭昔日的和諧與快樂早已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心碎和無盡的爭吵。

找不到孩子，全家人的痛苦和氣惱無處發泄。孫海洋母親說：“我帶得好好的，你非要把他帶到深圳去?！迸硭挠⒄f：“我叫你看好孩子，你卻睡覺?！贝蠹叶荚诼裨?，一句話不對就爭吵不休。

孫卓的丟失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在每個人的心上，扎得人痛不欲生。孫海洋再也無心經營包子店，還把老家的房子賣掉，每天奔波在尋子的路上。每次失望而歸時，他心情煩躁，忍不住把氣撒在家人身上。

一次爭吵中，彭四英的情緒完全崩潰了。她沖進廚房，拿起菜刀向自己的左手砍去。孫海洋一把奪下來，刀背重重地砸在彭四英手背上，她的手馬上腫得很高。還有一次，彭四英跪下來向孫海洋不停地磕頭，滿臉是血：“你把我殺了吧?！?/p>

妻子的絕望深深觸痛了孫海洋?！霸龠@樣下去，這個家就徹底垮了?！蹦峭恚氜D難眠，想了很多，最后想明白了：“是男人，就該有擔當?！弊阅侵螅瑢O海洋把孫卓丟失的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不讓妻子外出尋找，讓她照顧好包子店和家人。

但這條看不到終點的尋子路，注定充滿了坎坷與艱辛。孫海洋把便利店監控拍到的那張模糊的黑白人像與兒子的照片放在一起，打印出10萬張“尋人啟事”，貼到路邊的電線桿上、墻上、樹干上。信息鋪天蓋地發出去，他收到了很多反饋。他每一個電話都接、每一次邀約都見、每一個外地的線索都要親自核實，他想：“萬一真能找到呢？”

廣東、福建、山東、江西、河南、河北等省的幾百個城市、村鎮，幾乎都有他的足跡。他一次次帶著希望而來，又一次次失望而返。幾年下來，孫海洋曾經的暴脾氣被磨得一干二凈。因為人到他鄉，一張和氣的臉才更有助于溝通。

當然，孫海洋一路上遇到的騙子也數不勝數。最夸張的時候，他接連幾天都會接到詐騙電話。但孫海洋對騷擾電話并沒有怨言，他說：“還有人愿意騙我，說明我兒子丟了這事兒還是有人關注的。”到后來，只要接到電話聊幾句，他就基本能判斷出對方是好心還是惡意。

為了有更多時間尋找孫卓，孫海洋做起了二房東生意。做這個生意時他們頻繁搬家。但不管搬到哪里，一個一米高的破舊紙箱總是被他小心翼翼地珍藏著，那里面放著孫卓的衣服、鞋子、書包、玩具等。他總愛摩挲著其中一個斷了一只腿的奧特曼模型自言自語：“兒子，‘奧特曼爸爸一定會找到你?！?/p>

2012年，小兒子孫輝出生了?！拜x”諧音“回”，寄托著孫海洋對孫卓回來的期望。有空時，孫海洋會陪陪孩子、帶全家人一起旅行。因為，孩子要找，家庭的責任也同樣重要。

2014年，以孫海洋等四位尋子家長為原型所創作的電影《親愛的》公映，轟動全國。當他七年未變的電話號碼出現在片尾時，更多人知道了孫卓以及眾多被拐孩子及家庭的傷痛，也讓“打拐”成為全民聚焦的熱點。而這，正是孫海洋當初同意將自己的故事改編成電影的初衷。

同樣的苦難，也把孫海洋和其他丟失孩子的家庭連在了一起。同病相憐的家長們組成了“深圳尋子聯盟”，不斷搜集資料，最多時搜集到全國幾千名丟失小孩的資料。因為思路廣、辦法多，孫海洋儼然成為這個群體的“精神領袖”。

在尋找孫卓的過程中，他和志愿者們配合，14年中直接解救或間接解救的被拐兒童就有50個以上。只要發現被拐孩子的信息，他都會要求警方一一采集入庫，他說：“不管是誰家的孩子，即使不是我的，也有可能是我兄弟的?！?/p>

在孫海洋的家里，有份心照不宣的默契。只要他去了省外，那一定是去找孫卓了。這么多年，一家人尋找孫卓的苦都被孫悅看在眼里。她深深敬佩父親，曾在日記中這樣寫道：“他身上有種力量，像燒不滅的流火，像既枯又榮的草一樣野蠻生長……14年，他一直用手掌護住這一簇火焰。”

14年終團圓，只愿天下“無拐”

命運終于看到孫海洋的堅持，回饋他一份遲到的圓滿。2021年12月，深圳警方通過DNA比對，宣布山東陽谷某國姓少年確系孫海洋和彭四英失散14年的兒子孫卓。于是，便出現了文章開頭那催人淚下的一幕。

然而，橫亙在孫海洋面前的是一個更為嚴峻的問題：孩子回來了，他的心能回來嗎？畢竟，認親前孫卓曾對著鏡頭猶豫：“我應該不會留在那里（深圳）……不管怎么樣，我父母（養父母）養了我十幾年，對我這樣只活了十幾年的人來說，這相當于我的全部了。”為了這句話，孫卓也遭到部分網友的譴責。

但孫海洋對自己有信心，“要給孩子時間，最后會是我們想要的結果。”認親結束的當晚，夫妻倆帶孫卓回了深圳的家。一進門，9歲的孫輝就拿出自己最愛吃的辣條和薯片，對孫卓說：“哥哥，這是送給你的禮物?！苯憬銓O悅正在新加坡讀研究生，聽到這個好消息，迫不及待地打來視頻電話：“哈嘍！孫卓，我是姐姐……”話音未落，她已是泣不成聲。14年的思念在這一刻隨著淚水無聲地傾瀉。親情環繞下的孫卓有些動容，他不停地安慰姐姐：“別哭啦，不要哭。”

12月7日，孫海洋堅持將孫卓帶回湖北監利老家。腳踏上土地的那一刻，孫卓就被徹底震撼了。鄉親們拉起“歡迎孫卓回家”的大橫幅，寬闊的馬路上到處都是人，鞭炮聲震耳欲聾，四條舞龍舞得喜氣洋洋，比過年還熱鬧。大家簇擁著孫卓，300米的路程他足足走了10分鐘。爺爺奶奶看到失而復得的孫子，高興地抱著他失聲痛哭。鄉親們也七嘴八舌地說：“這是我們村今年的大喜事，大家都盼著你回家?！?/p>

12月8日中午，和孫海洋一道尋子的家長們也來了，大家圍坐一桌，一邊用羨慕的眼光望著孫海洋一邊聊自己的現狀。孫卓認真地聽著，不時陷入沉思。吃完飯，有人建議合影，孫卓和尋子家長們站成一排，他用力握緊右拳，大聲說：“加油。”

或許是這一天的所見所聞打動了孫卓。孫卓返回陽谷后，輕聲對孫海洋說：“我想去深圳，和你們一起生活，但我上學怎么辦？”孫海洋頓時如釋重負：“只要你肯回來，其他的事我想辦法解決。”

12月22日，孫海洋為孫卓找好學校后，從深圳去陽谷接孫卓回家。孫卓的完美回歸，贏得了網友們的一片叫好聲?？吹揭患覉F聚的幸福樣子，連鎖反應接踵而至：陸續有多名年幼時被拐的人在網絡發聲，并順利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而某些幫助寶貝回家的公益平臺，關注度也迅速增加。大家說，這就是孫海洋高調尋子的意義。

2021年12月31日，孫海洋度過了一個特別的跨年夜。他專程趕到杭州花開嶺，和其他尋子父母們交流尋子經驗，探討如何支持還沒有找到孩子的父母們。孫海洋說，未來他還會繼續幫助別人找孩子，他的心愿是天下無拐。

孫卓找到滿意的學校;孫家租了四室大房子，每個孩子一間;孫悅回國了;孫海洋夫妻開了公司賣包子……網友們像追電視連續劇一樣關注著孫海洋一家的近況。有人質疑他高調，一位長期關注孫海洋尋子的網友說得好：“我們為什么關注孫海洋一家？因為浮躁的社會讓我們感到失望，而孫海洋讓我們眼前一亮。堅韌有擔當有智慧的父親……沒有誰生來就是英雄，而是磨練出來，平凡中透著英雄的輪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