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與互證

張悅

存在與互證

蛛網留住雨腳，雨珠給蛛網的存在以確證。松鼠尾巴上，草野無垠的獸脊，起伏，同樣馴服于風的梳齒。

語詞和瞬間，飽滿互現。

城堡、莊園難以容納世襲領主，堤岸無法挾制河流。酒香，如何承載葡萄皮封存的光和血？

存在，溢出軀體之界。話語摶握的瞬間，給永恒塑形。

詞與物，相逢，如同鶴望蘭、地涌金蓮被命名的動靜。生與死——編織心靈河山，行走的經線和緯線，趨近而錯過覆蓋彼此。

言說，重獲面孔，搶回一幅孤品絕世的此刻。

撬開陰云

仲夏濕熱之唇上，字詞跌跌撞撞。整編潰退的嘆息。

時間疾馳于單向道軌。言語固定瞬間，留下待命班次。石子路懷舊的分叉，改道。搬運記憶的馬車，失了驚馬。

傾斜的天平，孤獨增減。平衡雙肩，精密砝碼對刻度施壓。冷卻神經中樞燥熱的塔臺，管制欲望停機坪超負荷起降。腹中深井，收服幾眼冷泉，咽下發燙的雪。

撬開陰云，取回圓月——古老夜空用慣的拾音器，傳送思想簇新的胎心。傾聽隱喻，與血交換氧，進出開合如書的肺葉。

棱鏡所示

詞語試聲練唱，一遍遍搖起滯澀向圓滑趨近的半弧。萬物跫音隨機起跳，帶動星夜遞補黃昏。

放飛調色板，啄云飲月，自生命冠層折取細枝。光影婆娑，孵化一窩窩待哺的斑斕。

歲月的疤痕，凸凹如南瓜成熟的疣皮，打磨眼光和塑形之手。纖細觸感穿針引線，一次次嘗試，給靈魂的斷肢接通血管。

各式疼痛的質地，被詩人一一搜集、回爐。光的執念與雪的耐心，彼此熬煉。醫治颶風，揉皺心檐，擦亮殘破的瓦。

對 視

你的眼光是躍澗之羚，在我熔巖奔涌的肺腑間涉險。面孔的崖壁，傾泄熱淚之瀑。彩虹梳背，推移光的梳齒，攏入激水蓬發。

一枚尚待言說的詞，將成為收束浮光之翼，醒目的徽章——把懷抱危石，白鳥的孤絕釘在湍流領口。

對視，是重置書寫專注的閱讀。剪裁無縫蟬鳴，截取節令斷裂的聲響。

膜拜靜默，是言說攀爬企及的峰巔。詩行旁逸，如攙扶山徑徐行的花期。

班卓琴

微光從花心探出鈴舌，被風不住搖響。并行的喬木，向命運風暴敞開回廊。

沾染青草氣息，自溫室而出的草莓，匍匐在鄉野揚塵的小徑上，以顆顆紅心換回自由呼吸。

搬運幻想叢林，真實的蜂鳴，磨快割蜜的刀。啄食瑣碎，詩句是麻雀餐桌前的常客。

星空棉，流星麻，從日常織物中抽取奧義，牽出缺席與斷裂背后不可見的游絲。

夕陽高舉圓號，吹響隨大地側身螺旋的陰影。視、聽、嗅、味、觸五弦，顫動。萬物將我編入夜曲。

鳴 夏

“不夜”的鐘罩內，蟋蟀吞吐——磨擦啞默的鐘錘。

一字一句，抽拉，切割睡意的鋸條，彎折咬碎喉塞音的齒。壓縮、集散時間的長蛇和甲蟲，驅光疾行。拆卸棚戶的嘴喙，銜食虛空。夜冷卻囂叫。翻扣一池融蠟，模糊深淵兩側新與舊的對峙。

回憶的木手柄，夾緊慨嘆斜插之刃。反復平推。苦夏卷曲的刨花，菲薄，如撲向童年內焰的翼。

手電筒轉動刀尖，起出密洞封存的件件蟬衣。竹門簾垂下眼瞼，放跑了守夜的通寶幣。

光陰未斷的篾，穿插纏繞，補圓老木門旁的小竹蔸。南瓜花盈寸的鮮甜，喂飽夏季悠遠而清晰的鳴聲。

鞋與腳

感官舒展幼枝，量得準喜鵲、麻雀歇留、各異的閑步。見證靈魂拔節，老竹竿，探不明黃昏駝背弓腰，對抗垮塌的蹣跚。

艱難行走中，不舍脫去貧寒、拮據的緊繃。甚至，忍受削足適履的痛。漸進的方向感，頂破窄小生活的拘宥。

欲望加寬增長的鞋楦，擴展生活的鞋碼，在匆促腳步下，趿拉。以失去輕便為代價，磨損奔跑和彈跳的本能。

生活之于生命。鞋之于腳。

捧起書

話語和行動是輕易被提起的硬殼，殼內蜷縮的軟體，殼下失效的鋒利，沉默般難測？

消逝密布百葉，遮住望向人世的窗，恐懼拉亂了線繩，被阻擋的光，如何升起凝視？

一滴淚珠滑出圓睜的眼——頂著半只括號的問號，難以預設著陸點。何種目光，給透明的語句鍍銀，照見隔世的面容與此岸回聲？

翻越夜的書頁，無法數清密如繁星的詰問。齏粉狀的偶然，揉入膨脹問題的面胚。流光涂抹過層層起酥，裹入智慧和信仰之火。

問題為匙，攪動書中沉浮的世界。一舀，一舀，吞咽對干渴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