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園（節選）

沈鳳國

蘋果的光芒，照見我，灰頭土面，踽踽于塵埃之域。

你的身上，落下長河。

1 ▲ 秋天，大門完全敞開，萬物回家團聚。

云彩趴在天邊，圍成一圈，神來河邊喝水、洗臉。

2 ▲ 果實跑向大地，花跑向明天。葉跑向根，河流跑向源泉。

樹跑向寧靜，風跑向流傳。太陽跑向黎明，路跑向鞋子。

孩子跑向降臨，愛跑向人間。

3 ▲ 肉身安放的地方，靈魂升起，新的房子在果園建起。

素食者的小牙齒，潔白如羊……

7 ▲ 清晨，太陽重新照到地球。被風吹散的種子，再次回來集結。透明的玻璃瓶子，曾在地球那邊，搖晃，曾制造過小小風暴。現在，它被一個女孩子撿起來，那是一個長著蘋果臉的東方女孩子。

9 ▲ 春又去，秋又來，太陽升起又落下。你的果漿，將我一次次灌滿。我們體內的兩條河流，定期漲潮。

10▲你站在河的第三條岸，說：蘋果有兩顆心，春天開花，秋天寬容。

11▲大海再次充滿的時候，我們跟隨疲憊的父親們歸去。

我們起點清澈，我們終點飽滿。

12▲傲慢敗給謙卑，偏見敗給誠懇。走過果園的人，臉上洋溢著光。果實的夢里，睡著一群沉默的小羊。

14▲該結束的尚未結束，該到來的尚未到來。春天是命運的開始，一切都在秋天趨于飽滿，走向完善。

16▲回到土地，回到果園。秋風吹拂著果實，吹出故事的核，大地微微震動。

17▲果園寧靜寬容，化解所有困惑。幸福從果園出走，又回到果園。樹下，橫陳我們愛情的倉庫。

20▲門，早已敞開。門外，你背著花被子和早晨的露水，正在趕來！

21▲我們關閉自己的門，世界變得逼仄。門，不是用來關閉的，而是用來打開的。

23▲甜蜜的窗戶，果實坐在窗口。窗子下面，鋪滿干凈的路和新買的信箋。

那里，秋風在反復練習小跑，新生的孩子正在練習楷書。

24▲只有回到這里，回到果園深處，我才感受到自己的完整。此前，我一直在不斷迷失。

30▲果園不喜歡拐彎抹角，果園喜歡直接呈現。生活于其中的人，走向他的完整。

33▲當我置身于一座果園之中，如同一枚溫熱的書簽置身于一部好書之中。

果園給我考試，驗證我自身的卑微和淺薄。

34▲海的那邊，蘋果閃爍。那些神的語言片段。

36▲果實靜靜照耀，天空一塵不染。天空是漫長的果園，長滿另一個向度的蘋果。

37▲果園，與喜劇無緣。果園，與悲劇無緣。果園，與不喜不悲有緣。果園是我們的果緣。我們因為果緣走到一起，執手相看，手指交叉，仿佛天邊的籬笆。

41▲黃昏是謎語，早晨是謎底，中間，蘋果走在謎的路上。

打開抽屜，鑰匙由綠變紅，由苦變甜，你遇見了讓你害羞，讓你啞口無言的自己。

45▲蘋果，這些平靜的孩子，躺在秋風的臂彎。人們輕聲采摘，像從夢里抱回熟睡的兒女。

47▲蘋果是花的愿望，正如花是根的愿望。

48▲大地上生長著我的耳朵，蘋果落地的聲音，是我生命的回聲。

53▲果實，讓我平靜，讓世界變小。

54▲果園，高于大地，低于天堂。

愛的花朵，根的愿望。雙腳踏實，額頭溫熱。寂靜的雙手充滿果實，我們或仰臥，或側身，睡在果實堆里。

58▲蘋果不說話，蘋果知道最初的秘密、最后的謎底。

60▲秋風浩蕩，吹落淚水。海岸停泊著靜靜的果園。我們的手漸松漸緩，不再緊握沙子。

61▲孩子的眼神穿越歲月的果核，把禁錮在蘋果里的甜蜜釋放出來，斟滿我們空置多年的杯子。親愛的人兒，告別的日子，就是相聚的日子的開始。

63▲清除諸多障礙，消除諸多隔閡，大地粗糲，生命豐盈，所有裂痕都在迅速修復。

蘋果照耀下，陽光將我細細打磨。

65▲傲慢敗給謙卑，偏見敗給誠懇。

走過果園的人，臉上洋溢著善意和安詳。

一群沉默的小羊，彼此相像，彼此碰碰角，彼此碰碰鼻子和嘴唇，說話的聲音不高不低，不軟不硬，不卑不亢。

果園，仿佛一座鄉村小教堂，教我們發出與小羊一樣誠實的聲音。

69▲大地永遠都在完善自己，果園是最好的榜樣。

70▲果實安靜，你在天邊。

果園說話，你在眼前。

上蒼蘸著秋風的墨，在大地上寫滿你金色的名字。

71▲在果園里，埋下一本書，所有的路都從這里發芽。

秋天的大地上，從此不再有涸轍之鮒，從此不再有歧路亡羊。

73▲洪水喧囂而去，大地從低處升起。

蘋果照亮書寫者，領回失蹤的生活。

我們不再赤手空拳，果園里懸掛著我們的一千種農具。

74▲世界上有四種事物，放到哪里都可愛——他們是：孩子、糧食、果實、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