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嘯虎

在外界的眼中,格魯烏是人類有史以來最神秘而效率最高的軍事情報機構之一。多年來,格魯烏給世人留下太多真假難辨的傳說和撲朔迷離的故事。據說衛國戰爭時期,格魯烏獲得的納粹德國高層情報數以千份計,包括德國的經濟實力、原料供應、軍工生產、武器裝備乃至軍隊調動和作戰計劃,甚至連希特勒本人下達的作戰指令都能落到斯大林手中。德軍總參謀長弗蘭茨·哈爾德戰后在軍事法庭上作證說:“當時在德軍最高統帥部中,任何戰役行動計劃,每當定奪還未打印成文字之前,就被統帥部中某人出賣給了敵人。在整個戰爭期間,我們都沒能堵住這個漏洞。”
冷戰時期,類似傳說更是神乎其神,西方國家反間諜機構草木皆兵地將蘇聯一切外派商務人員都當成格魯烏特工死死盯住。70年代蘇聯的航空專家代表團應邀參觀美國波音、洛克希德·馬丁等大型航空企業,立即有情報說,這些參觀者都穿著能從飛機制造裝配車間地面上粘起金屬片的特制鞋子,回去后對金屬片進行分析,就能幫助蘇聯確認生產軍用大型運輸機所需的合金成分。至于格魯烏下屬特種部隊,更有著種種行動兇悍恐怖、戰斗力匪夷所思的傳聞。而真正的格魯烏,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機構?
眾所周知,格魯烏是俄羅斯聯邦武裝力量總參謀部情報總局的俄文首字母縮寫。2018年11月2日,格魯烏迎來了成立100周年慶典。俄羅斯聯邦總統普京親赴格魯烏總部出席紀念活動,并發表了演講:“作為最高指揮官,毫不夸張地說,我充分理解你們所具有的獨特能力,包括開展特殊行動。”普京認真地表示,“我對你們的專業精神、大膽和果斷有著充分的信心,你們每個人都會做出國家和人民所要求的一切。”
“獨特能力”可以追溯到百年前的蘇俄內戰時期。1918年6月,蘇俄紅軍東方面軍最早建立起軍事情報機構,使用的名字是令外界不解其意的“登記部”,其職責是使用各種手段搜集有關白軍的軍事情報。很快東方面軍下屬各軍,以及其他各方面軍,紛紛建立起同樣的機構,負責軍事情報工作,并向同級的參謀部負責。幾個月之內,相應的登記部在蘇俄紅軍全軍團級以上部隊里普遍建立。在托洛茨基的建議下,1918年10月21日,列寧簽署命令,正式成立共和國革命軍事委員會野戰參謀部下屬的登記部,統一領導紅軍各條戰線上的軍事情報工作,由契卡出身的西蒙·伊萬諾維奇·阿拉諾夫擔任首任部長。格魯烏的傳奇從此誕生,而每年的11月5日則被定為格魯烏成立紀念日。蘇聯解體之后,這一天更是法定的俄羅斯聯邦武裝力量軍事偵察員節。

2018年,情報機構格魯烏成立一百周年,普京親自出席慶祝儀式
1920年,蘇波戰爭爆發,蘇俄紅軍最終兵敗華沙城下,即與軍事情報工作不得力有關。加之職能重疊,組織混亂,登記部亟待整頓。1921年2月,紅軍總參謀部正式組建,登記部被改組為紅軍總參謀部第二部。也就在這一年,大名鼎鼎的揚·卡爾洛維奇·別爾津受命主持軍事情報工作。1925—1926年,他推動軍事情報部門進行了第二次改組,原來的登記部正式得名紅軍總參謀部第四部,即情報部,“格魯烏”的縮寫之名由此而始。
后來格魯烏又經過多次調整和改組,直到1949年才完全確立與蘇聯武裝力量總參謀部的直屬關系。但無論如何改變,“格魯烏”這個縮寫名字再也沒有變過。而且格魯烏始終保持著其成立之初對紅軍各級部隊軍事情報部門統一領導的風格:“格魯烏”一詞實際是蘇軍全體軍事情報機構的總稱,既指總參謀部情報總局,又指蘇軍(包括今日的俄軍)各軍區以及軍區下屬各級部隊的軍事情報單位。從這個角度說,格魯烏不只是一個組織,更是一種符號,代表著普京口中的“獨特能力”和“專業精神、大膽、果斷”。
一般認為,別爾津對“獨特能力”的鍛造居功至偉。眾所周知,普京本人出身克格勃,他一定聽過一個已有多年歷史的傳聞:莫斯科盧比揚卡廣場的克格勃總部中,懸掛著眾多蘇聯偵察英雄的肖像,其中唯一非克格勃系統的人,就是格魯烏系統的別爾津。別爾津是拉脫維亞人,早年因參加革命活動而被沙皇政府流放到西伯利亞,十月革命勝利后也曾在拉脫維亞蘇維埃政權中工作。在列寧的委派下,別爾津完成了格魯烏的改組,開啟了格魯烏的傳奇。別爾津領導格魯烏的時代,格魯烏的高層人員基本都是他早年在拉脫維亞的老戰友,那時的格魯烏因而得名“拉脫維亞幫”。有趣的是,彼時領導契卡的捷爾任斯基是波蘭人,契卡的高層人員基本都是他早年在波蘭的老戰友,那時的契卡因而得名“波蘭幫”。
除了綽號上相得益彰,當時兩者在情報工作范圍上也有所交集,尚沒有嚴格的職責劃分。因此,格魯烏既收集軍事情報,又收集政治情報。別爾津將一個獨創想法付諸實踐,很快為契卡所模仿——從歐美國家的左翼革命青年中選拔一些可靠的人,賦予他們特殊使命,即為蘇維埃工作的特殊戰士,讓他們以公開身份長期潛伏,搜集各類情報。這一戰略實施后收到巨大的效果,為蘇聯在30年代直至冷戰時期錯綜復雜的國際局勢中贏得不少先機,成就了蘇聯對外情報工作的輝煌年代。
別爾津領導的格魯烏培養發展的間諜中,有許多光彩奪目的名字。比如“拉姆扎”情報小組的負責人佐爾格博士,在衛國戰爭莫斯科保衛戰的關鍵時刻用機密情報協助蘇聯紅軍挽回戰局的人,當初就是被別爾津本人所招募。佐爾格的遠東情報網,正是在別爾津和格魯烏的策劃之下才得以建立。除此之外,還有二戰時期在法國、比利時等國活動的“特雷伯”情報小組、在中立國瑞士活動的“拉多”情報小組以及著名的德國“紅色交響樂團”,都是在別爾津和格魯烏的策劃之下開展情報工作。1936年西班牙內戰時期,別爾津受命擔任西班牙共和國政府中蘇聯軍事代表團負責人。可惜,一年后蘇聯開始大清洗運動,別爾津奉召回國。他明知兇多吉少,卻懷著對蘇維埃祖國的忠誠毅然回去。1938年5月別爾津被捕,兩個月后不幸遭處決。

在列寧的委派下,別爾津完成了格魯烏的改組,開啟了格魯烏的傳奇
別爾津雖死,他開創的傳奇卻一直得以延續。冷戰時期蘇聯潛伏在西方的重要間諜,比如以金·菲爾比為代表的英國“劍橋五杰”,聯邦德國總理勃蘭特的秘書岡特·紀堯姆等,都與格魯烏有著若明若暗的關聯。畢竟,那時格魯烏與克格勃的職責范圍已經有了更明確的劃分。借80年代一位叛逃到西方的格魯烏特工所言:“克格勃的職能可以用一句話來表達,即不讓蘇聯從內部垮臺;格魯烏的職能可以用一句排比但意思完全不同的話來表述:防止蘇聯因外來打擊而垮臺。”換言之,冷戰時期蘇聯一切對外情報工作中,都有格魯烏的影子。
格魯烏收集的情報范圍相當廣泛,且與克格勃強調的重點不同。除了外國軍事情報,格魯烏還收集各國與軍事相關或可能用于軍事的技術、能源、工農業潛力和戰略資源等方面情報。1967年,北約總部搬遷至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蘇聯斥資250萬美元在新北約總部大樓附近建立起斯卡爾基亞-伏爾加汽車裝配廠。西方反間諜機構哀嘆,新工廠的屋頂伸出無線電監聽天線,格魯烏特工以銷售代表的身份四處活動。1971年,一名格魯烏特工從布魯塞爾叛逃,向西方反間諜機構指認出32名格魯烏特工,其中果然大多以斯卡爾基亞-伏爾加汽車裝配廠和蘇聯民航總局駐布魯塞爾辦事處為身份掩護。一般認為,70—80年代蘇聯從西方國家獲取前沿技術的間諜案,比如從日本獲取精密機床技術的“東芝案件”,從歐洲獲取火箭技術的“阿麗亞娜案件”等,都由格魯烏一手執行。從這個方面來說,冷戰時期普京曾在東德參與收集科技情報,他雖身屬克格勃,但似乎工作內容與格魯烏更為接近。
冷戰時期格魯烏的存在不對外公開,外界只能從叛逃到西方的前格魯烏特工出版的回憶錄里對其管窺。而格魯烏復雜的組織架構,遍布海外的行動網絡,則始終不為人知。可以肯定的是,格魯烏的保密級別猶在克格勃之上。格魯烏總部位于莫斯科茨納門斯基大街19號,據稱連蘇共中央總書記到這里視察都要接受安檢。80年代,西方估計格魯烏總部有5千名工作人員。但格魯烏的職能極為廣泛,西方估計其職能在美國需要由大約15個不同的軍事情報單位、10萬以上的總人數來完成。所以,西方普遍認為5千人只是格魯烏總規模的冰山一角。格魯烏真正的龐大規模,恐永遠不會為世人所知。
與克格勃不同,蘇聯解體時格魯烏并沒有遭遇沉淪。由于參加了反對戈爾巴喬夫的“八一九政變”,克格勃遭到解散和拆分,幾經調整才形成今天的俄羅斯聯邦安全局。而格魯烏的名稱則得到保留,并始終在俄羅斯聯邦武裝力量中扮演著重要角色。一般認為,1996年4月21日,正是格魯烏特種部隊現場提供精確打擊指導,讓兩架俄軍蘇-27戰機能夠發射導彈,成功擊斃正在用移動電話對外通話的車臣叛軍領袖杜達耶夫。近十幾年來鏟除其他車臣叛軍頭目如巴薩耶夫、馬斯哈多夫等人的行動,外界也基本認定均與格魯烏有關。2015年底,5名俄軍特種兵在敘利亞的作戰行動中犧牲,雖然俄羅斯官方一度否認,但人們普遍相信這些犧牲者的身份——格魯烏的戰士。


格魯烏(GRU)組織徽標
2006年11月5日,格魯烏成立88周年紀念日,新的格魯烏總部正式啟用。這座位于莫斯科市區的格魯烏新總部歷時3年半建成,共有9層,占地面積達7萬平方米,耗資約95億盧布,因多采用玻璃建材和圓柱形設計而繼承了格魯烏舊總部“玻璃魚缸”的綽號。當天俄羅斯總統普京乘坐直升機在格魯烏新總部頂樓的直升機起落場降落,親自前來視察。普京坦言:“5年前,對我們而言,為如此龐大的工程籌資是困難的。但是我認為,我們做了正確的事情。今天,我們可以驕傲而自信地說,俄羅斯聯邦武裝力量總參謀部情報總局擁有著最好的綜合性建筑之一,毫不夸張地說,它有著任何國家任何情報部門所擁有的最精良設施。”
當天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幕,是克格勃出身的普京在格魯烏新總部射擊場中進行了射擊訓練。普京先后使用馬卡羅夫手槍和斯捷奇金自動手槍進行了射擊,他射擊時精神高度集中,雙眼凝望遠處槍靶,槍械操作手法專業,盡顯早年特工本色。于是,隨著普京的強硬手腕,格魯烏在全球各地頻頻發力。西方媒體熱衷于這樣形容:每天早晨,俄羅斯國防部長的辦公桌上都會整齊地擺放著一沓格魯烏軍官們從世界各地發回的地區形勢分析報告,特別重要的將被直接送抵克里姆林宮,為高層決策提供參考;而且格魯烏的首腦可以直接向俄羅斯總統匯報工作。

格魯烏下屬特種部隊
具體一線的行動先鋒,則往往是格魯烏下屬的特種作戰部隊。格魯烏下屬特種部隊無疑與內務部下屬的阿爾法部隊一樣,是俄軍中最耀眼的明星。其具體編制和任務情況,實際今天依然成謎。但可以肯定的是,從兩次車臣戰爭到克里米亞的“小綠人”,再到烏克蘭東部武裝沖突中的神秘力量,直至目前尚未結束的敘利亞內戰,都有格魯烏特種部隊的身影。在2018年的百年慶典演講中,普京即充分肯定格魯烏過去幾年在敘利亞扮演的角色,指出格魯烏為俄軍打擊敘利亞極端組織提供了至關重要的目標信息和其他情報。
近年以來,格魯烏在公眾面前的曝光度有所增加。2018年上半年,英國發生了撲朔迷離的斯克里帕爾神經毒劑案,西方媒體和情報部門拿出各種證據,堅稱這是格魯烏特工所為。連同美國前總統特朗普的“通俄門”(所謂俄羅斯通過網絡干涉法國大選)甚至俄羅斯對部分國家的“網絡戰”,統統都被認為與格魯烏有關。俄羅斯一方面對這些指控不屑一顧,但另一方面又有普京對格魯烏局長伊戈爾·科羅波夫上將不滿的傳聞。格魯烏成立百年慶典,伊戈爾·科羅波夫沒有出席。2018年11月22日,俄羅斯國防部宣布,伊戈爾·科羅波夫將軍“經過長時間與重病的抗爭”,不幸去世,享年62歲。俄羅斯人對這位情報戰線上的老兵、“俄羅斯聯邦英雄”獲得者的離世感到惋惜。
但無論如何,普京對格魯烏的信心顯然不變。事實上,今天的“格魯烏”已經更多只是媒體和民間的稱呼。2010年,格魯烏又經歷了一輪調整,官方名稱從俄羅斯聯邦武裝力量總參謀部情報總局,改為俄羅斯聯邦武裝力量總參謀部下屬總局,沒有了“情報”一詞。對此,普京在2018年的慶典演講中提出倡議:“我們不明白‘情報’一詞去了哪里,但情報是軍事學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我們為什么不改回本來的名稱?”普京的意圖盡在其中:格魯烏的名稱不應該變,格魯烏的使命和特質也永遠不會改變。而這才是歷經百年之后格魯烏真正的本色。
責任編輯:陳曉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