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里安·索拉諾：赤道上的冰雪夢

徐時雨

北緯100°30′，終年無雪。

2016年，委內瑞拉熾熱的陽光下，一個男子穿著輪滑鞋，自由隨心地飛奔，心里想的卻是北國的冰雪。這個男子叫阿德里安索拉諾，一年后，男子踏上雪板，成為委內瑞拉的一名滑雪運動員。

現(xiàn)代奧運之父顧拜旦說：“奧運會上最重要的不是勝利，而是參與;人生重要的不是凱旋而歸，而是奮力拼搏。”2017年，阿德里安首次亮相在芬蘭拉赫蒂世界滑雪錦標賽的資格賽中，那場比賽可以算是相當?shù)膽K烈，卻也相當?shù)恼鸷场Ｒ粓鲑愂轮螅环Q之為史上“最差”的滑雪運動員。

滑雪？是難民吧

當一個從未見過真雪的廚子，想參加世界滑雪錦標賽，他的動機是什么呢？

阿德里安說，他的決定僅僅是因為他喜歡“嘗試困難的事情”。

委內瑞拉，位于赤道以北，南美洲北部，北臨加勒比海，境內除山地外基本上都屬熱帶草原氣候，年平均氣溫為26℃～28℃。旱季時干旱如沙漠，雨季時則泥濘不堪，只有在西北部梅里達山頂有終年積雪，但有冰川，還經常發(fā)生地震。

即使在貧瘠的沙漠里，夢想依然可以開出一朵花來。生長在熱帶國家的阿德里安從未觸摸過真正的雪，但他偏偏夢想著當一名職業(yè)滑雪手。

天方夜譚嗎？沒有冰雪，他決定從滑旱冰開始。

在委內瑞拉越野滑雪隊教練塞薩爾的帶領下，他利用周末時間每天練習輪滑5小時。“在柏油馬路上練習和在雪道上練習是截然不同的，因為雪有完全不同的紋理。”阿德里安知道通過輪滑練習滑雪多么滑稽，但他希望有一天能代表委內瑞拉走上真正的雪道，或許還能為國征戰(zhàn)奧運會。

阿德里安的故事與喬-德特杜巴在1993年導演的電影《冰上輕馳》遙相呼應。

電影取自真實故事，1988年，4名來自加勒比海其中一個熱帶島國一一牙買加的黑人運動員，遠赴加拿大，面對天時、地理、人和等各項不利條件，亦要忍受嘲笑輕視自己的國內外觀眾，排除萬難踏出牙買加加入冬季奧運會第一步，成就奧運史上一段傳奇故事。

那是一支不可思議的隊伍，3個牙買加短跑比賽失利的運動員和一個牙買加推車比賽的冠軍，再加上一個二十年前曾經兩次摘得冬奧會雪撬項目冠軍、后來卻因為比賽作弊而聲名狼藉墮落消沉的美國教練，他們沒有連撬就用推車改裝，沒有雪地就在山坡上練，抗凍能力不行就進冰車體驗……竟然憑著意志成功進軍冬季奧運會，同時贏得各國運動員的支持與鼓勵。

2017年，委內瑞拉決定派阿德里安參加芬蘭拉赫蒂世界滑雪錦標賽。

懷有夢想，只是一個人走向美好未來的最容易一步而已。在那個飽受危機重創(chuàng)的國家，買張機票幾乎都是不可能的，食品匱乏、營養(yǎng)不良、難民出逃，包括阿德里安在內的許多人，每個月只能掙幾美元。

是阿德里安的朋友和鄰居攢錢幫他買下機票，為他爭取一個月能夠在瑞典的雪地上練習滑雪技術的時間。

然而，當他揣著28歐元現(xiàn)金出現(xiàn)在巴黎戴高樂機場時，移民局官員卻并不相信他是一名要參加世界級賽事的滑雪運動員，甚至不相信委內瑞拉有滑雪運動員。“我告訴他們，我們在輪子上練習滑雪，我身上只有28歐元，警察卻指責我是難民，因為我的國家當時情況很糟糕。”阿德里安后來在采訪中說道。

5天后，他被迫返回委內瑞拉。

不是每個人都能站起來

不會特別幸運，也不會特別不幸。

阿德里安的故事觸痛了委內瑞拉人的神經，并在當時引發(fā)了一場小小的外交爭端。他得到國家的支持和民眾的聲援，委內瑞拉政府出面進行交涉，要求為其放行。他的故事還引起了芬蘭電視名人阿列克西·瓦拉沃里的注意，瓦拉沃里為他發(fā)起了一場眾籌活動。

他對阿德里安的故事了解不多，也從沒聽說過委內瑞拉有滑雪運動，但他被阿德里安的勇敢而觸動。網絡募捐一共為阿德里安募得了超過4000歐元的款項，這筆錢負擔了他的芬蘭之行。

但當阿德里安在幾經波折下終于到達芬蘭拉赫蒂世界滑雪錦標賽賽場上時，已經是比賽當天的凌晨3點！

這個從未觸摸過雪的青年，第一次看見雪就驚嘆不已，這令去機場接他的瓦拉沃里也感到吃驚。到達芬蘭后不到12小時，阿德里安在眾多選手中第一個走出比賽大門。

“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在雪地上滑雪”，他說。“我很害怕。”

在一旁看著，瓦拉沃.里開始意識到事情不太對勁兒！

“天啊！他不會滑雪。”這令瓦拉沃里哭笑不得。

那是阿德里安第一次正式在雪上滑行，剛出大門，他就失去了平衡，被自己的滑雪板絆倒。阿德里安的處女秀甚至不能稱之為滑行，因為他大部分時間都在重復著跌倒、爬起、跌倒的動作。10公里資格賽中他以37分39秒才完成第一個3.5公里，是別人完成全程的時間。

賽場上，如此業(yè)余的滑雪動作奪人眼球，連評論員都被他近乎喜劇的表演驚呆了，稱他為世界上最糟糕的滑雪運動員。這個稱呼很快便伴著影像傳遍了全世界。

同1988年那4名來自熱帶、用推車改裝的雪橇在山坡上練習的運動員一樣，即便他們認真奮斗、堅持完成夢想的樣子很勵志也很美，《冰上輕馳》和阿德里安的故事結尾都并不會出現(xiàn)我們所期待的那般圓滿。

阿德里安最終沒有通過資格賽。

在社交媒體上，有人支持有人感動，也有人指責。“尷尬！”一名網友在阿德里安的Instagram上批評他在賽場上的表現(xiàn)。他指責阿德里安是在接受了委內瑞拉政府的贊助下才得以參加比賽，而那時，正有無數(shù)委內瑞拉人民在挨餓。

阿德里安只是回應了他并沒有接受政府資助而是靠朋友們的支持才走上賽場，但對賽場上的表現(xiàn)他樂觀看待。有人指責他成為全世界的笑柄，但這位此前從未見過真雪、只在輪子上練習過滑雪技術的22歲廚師，對自己的神奇經歷感到很高興。

“我跌倒了，但沒有放棄。不是每個人都能站起來，但我能站30多次。”阿德里安說。

不是只有你成功了體育才是偉大的

運動的真正偉大之處在于什么？

對于《阿甘正傳》中智商只有75的阿甘來說，最初就是為了躲避別人的追趕，跑進一所學校的橄欖球球場，跑進大學，成為橄欖球巨星，后來，人生就是不斷地奔跑。

對于《冰上輕馳》的4名運動員來說，是雖從未見過雪，卻決定在世界面前上演冰上飛馳，即便連冬奧委員會都擔心他們會讓冬奧成為一場笑話，卻樂觀地說：“人們好像不喜歡我們”，“因為我們與眾不同，他們害怕了。”

對于有“飛鷹艾迪”之稱的跳臺滑雪運動員艾迪-愛德華茲來說，是“所有團隊都在我證明自己前踢掉我，所以我需要屬于我的表現(xiàn)時刻。”

而對于阿德里安來說，是“我實現(xiàn)了一個夢想，這促使我每天都去嘗試更多”。盡管在人生第一場滑雪比賽中摔得很慘，但他在賽后就發(fā)表出“希望代表委內瑞拉參加2022年冬奧會”的志向。

“From here to the Olympics！”他曾這樣宣稱。

據(jù)說在當年阿德里安一摔成名之后，一位前滑雪運動員提出改變賽事入選規(guī)格，防止像阿德里安這樣的渭雪者混入其中。

而助力他走進賽場的瓦拉沃里卻說：“我們有一種成功文化，好像只有你成功了，體育才是偉大的。要摒棄這種想法。有贏，就有輸，但是運動中還有很多其他的東西，就是像阿德里安這樣的故事。”

每個人都可以嘗試滑雪，每個人都可以擁有舞臺夢，運動也可以充滿禪意，“實際上我最享受的部分是摔倒，”阿德里安談到他的經歷時說，“因為現(xiàn)在我更有動力站起來，繼續(xù)實現(xiàn)我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