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古車、露營、后備箱咖啡館，一個老男孩的公路漫游

宗祖慈

機械玩具

盡管露營大會上最不缺風格玩家，周束鑫（樹記桑）依然是標志鮮明的一位。

準確地說，你很難從他和他那輛漆滿曼巴綠的車子旁掠過，而不駐足片刻，去打量這個與周遭景色渾然一體的“裝置藝術”。

相較于一個冰冷物件，繞行到車尾，會發現它的后備箱塞滿了愜意：一臺ROCKET R58小型商用咖啡機、一個儲藏奶制品的便攜冰箱，粉錘粉碗等器具被整齊擱在木制工具盒上，而一旁的移動電源能保證了至少100杯咖啡的供應。

起初覺得好玩，加上本身是咖啡愛好者，便有了這座移動咖啡館。樹記桑不大琢磨新風味，要說有什么獨家賣點的話，非這輛車子莫屬。

去年夏天，他從網上淘到這輛08款手動旅行版桑塔納。方正且扁平的車身，在如今絕大多數曲線設計的車型中，顯得有些不合時宜。

倘若不考慮價格、運輸等因素，樹記桑想要一臺阿斯頓馬丁。他從后者身上看到一種舊時代的簡潔優雅，結構設計上的考究。

但這輛二手桑塔納無疑是眼下的最佳選擇。在國內改裝車的大環境下，這種全國存量不到100臺的車子擁有諸多優勢——2008年停產，車齡還算不上太老，僅需一年一檢;可改性強，不僅圈內玩家有許多相關經驗分享，在網絡或商場里，也很容易找到它的配件;最重要的是，這款車不嬌氣，即便壞了，隨便找個普通的修理部就能修。

樹記桑早在心里為它的改造設好雛形。一輛擁有歐美5、60年代復古烙印的車。

線下提車的地點在家鄉沈陽，父親幫他將車開去一家汽車維修店進行改造，身在北京的樹記桑開始了遠程監工。

這個細致、麻煩的工程，耗時1個月。

首先采用大量桃木等木質材料取代原先的塑料內飾，連操作面上的按鈕都全部改以精致的金屬操控部件。將所有座椅統一更換成的皮革，這是營造復古氛圍的另一核心。

不厭其煩地修改音箱的電路走線，調試所有功能。直到最后以新的漆色覆蓋掉原先沉悶的黑，這臺桑塔納宛若新生，他叫它“小綠”。

以3萬入手一輛舊車，花費10萬元改裝，在有些人看來或許感到費解。況且，樹記桑還有一輛作為代步工具而言，無可指摘的路虎。

不同的是，小綠能將他帶回一些童年往事：隨家人出門遠游的那個遙遠年代。印象里父親開過豐田，還有一輛老凌志。兜風的快樂就此與馬路上的老牌汽車在記憶里掛了勾。

這個熱衷汽車模型、愛看變形金剛的男孩，大學時進入了工程設計系。這成了他關于汽車設計的啟蒙，瀏覽著Gar Design News，Gar Styling等網站，學習國際大品牌的設計理念，畢業后成了一名汽車設計師。

樹記桑說，和時尚一樣，汽車設計是極需敏銳度的行業，通常車展上的概念車，業內在幾年前就開始設計了。

每一年汽車業總在推陳出新，經典的車型卻歷久彌新。作為一名職業上追逐現代元素的設計者，他骨子里有一副老靈魂。

玩具。他這樣形容這臺復古車。只不過相比小時候那些汽車模型而言，這個玩具真的能開上路了。

車輪永動

“玩具”在去白河參加飛蠅釣活動的途中出了故障。當時路面過于擁堵，樹記桑不得不頻繁換擋，一個上坡，檔位操縱桿的某個構件脫落，車在坡道上被迫停下來。還有一次機艙的小皮閥老化引起了漏油，總之類似的小毛病偶有發生，二手車多少有些不可避免的隱疾。

他不確定這輛車能否經受住更嚴苛的考驗，畢竟它沒去過新疆或拉薩。但幾乎每個周末，它總要出門轉轉，近到京郊的大興、潮白河，遠至張家口、承德，小綠已跑過不下5000公里的路程。

最久的一次兜風，在去年9月。樹記桑將小綠從沈陽開回北京，兩天一夜，一路開開停停，漫無目的。出發前，他在父親的指導下，練習了闊別已久的手動擋。像重新找回駕駛的樂趣，一種陌生而新奇的把控感足以令人忽略這部車的某些陳舊，比如輕微的噪音，或并不強勁的冷氣。

盛夏的北方公路，一輛復古車。車輪持續轉動，將人載回屬于汽車的黃金年代。

上世紀中葉，在被稱為“汽車設計之巔”的時期，那些色調飽和、線條特立獨行的車輛代表著人們對公路旅行的無限想象，又衍生出豐富的汽車文化。

以著名的66號公路為例，這條橫穿全美8個州的自由之路上，多的是以汽車為名的故事。如提供美味速食的波爾卡點汽車餐廳、出現在《汽車總動員》中的印第安帳篷汽車旅館。

在它獨具特色的印第安帳篷客房外，還展示著各式各樣的復古車。如果沒有不小心將車開到“加州旅館”，你可以去沿途的溫斯洛小鎮轉一圈，老鷹樂隊的另一首“Take It Easy”唱的就是這里，不帶任何迷離，是一首歡快的公路之歌。

即便國內的汽車發展相對較晚，尚未形成一種成熟的、帶本土色彩的汽車文化，但自駕旅行早已成為大眾的休閑方式。選擇一輛什么樣的“旅伴”是否影響一個人公路旅行的屬性？恐怕只有像樹記桑這樣的玩家才深有體會——

之所以喜歡駕駛復古車，正因為它不那么快。慢慢悠悠才能看得到風景。

生活B面

另一種讓節奏放慢的方式，是咖啡。樹記桑甚至買了臺古法烘豆機，自己在家琢磨咖啡豆的烘培。這種烘豆機的趣味和難度皆體現在手動性，操作者需悉心掌控火候，以免不小心烘壞豆子。

一開始烘豆的過程更像玩樂透，帶著隨機，決定了他這天能喝上哪種咖啡。烘淺了，就做手沖，烘深了，掩蓋掉豆子原本風味的話，索性做成意式濃縮。

他的移動咖啡館同樣充滿不確定。不確定的營業時間、地點。誰會在哪里遇到它。

曾有一回，他在家門口嘗試“開張”，街邊理發店的一位Tony老師過來買了杯咖啡，并對他說，大哥，我特別羨慕你。

樹記桑覺得這人說話挺有意思，回道，我這有啥羨慕的，我就是一個賣咖啡是吧？你開店不也挺自由？

“我現在不行，沒你自由”，對方邊說，邊打開美顏相機，拍了些圖后發了個朋友圈：這就是生活。

與其說自由，不如說，能夠活得隨意一些，便已是最接近自由的方式。眼下的生活，如同樹記桑安裝在復古車里的卡帶機，一面播放完，翻轉到另一面。

在生活的A面，他剛剛出了一次差。帶著參與的一款汽車設計軟件，去到長春一汽做交流。

翻到B面，他的時間相對寬裕，僅需要提供技術上的支持，可以遠程工作，不必坐班。他喜歡驅車離開城市，去鮮少有人工痕跡的景觀中旅行、攝影。

涉足戶外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最近樹記桑迷上了飛蠅釣，一種拋桿姿勢異常優雅的垂釣方式。在這個過程，對技術的上癮遠大于捕獲帶來的快感，釣魚者會接觸到更專業的自然科學領域，魚的門類、各自的生長環境，以及，需要準備什么樣的魚餌。與此同時，他發現釣魚這件事，很適合和露營聯系起來，作為一個更豐富的戶外行程。

他的生活A面可以是熱鬧的。如果是釣魚活動這類聚會式露營的話，他會帶上氛圍感滿分的露營裝備，不考慮負重，比如火帳、汽油燈。小綠的后備箱足夠大，冰箱、食材、酒，統統能夠裝進去。

聽聽別人的故事，獲取到某些新技能。他將之形容為“被動社交”——禮貌融入，內心又如同旁觀者一般。他發現當下露營中存在一味強調品牌和裝備的趨勢，在那些所謂的、令人眼花繚亂的“風格”中，樹記桑保持著一種隨遇而安。

永遠是旅行方式決定著他的露營玩法。他有幾頂不同的帳篷。登山、徒步時，他會選擇輕量化的登山帳，攜帶方便，容易搭建。車頂帳也玩了兩年，在空曠的郊野，沒什么比這間“公路旅館”更好的了。

2015年，樹記桑從北京一路開車到內蒙古。初次在一望無際的草原露宿，克服了對可能出現的野狼的恐懼，他選擇了一處靠近牧民蒙古包的地方停駐下來。入夜后約莫10點鐘，待打開車頂帳篷的一瞬，漫天星斗環繞了他，在沒有絲毫光污染的深邃天幕中，一道銀河格外耀眼。

一個人靜靜看上許久。在他的B面里，總能找到這種唯一人時才能了解的愉悅。

他覺得自己的這份內向或許遺傳自父親，一個不善交際、情商有些低的人。印象里，父親不大同人交道，朋友甚少，最喜歡的事，便是找一處空曠的地方拉二胡、唱歌。

他們大概都是體會到了獨處的自由的人。

樹記桑近來入手了兩盤周杰倫的磁帶，早期的專輯，一盤《Jay》，一盤《范特西》。在周末將車開出城際的公路上，播放那些本世紀初的歌曲，穿回那個屬于Walkman的時代。

一路開車、哼歌。一路想東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