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奇T恤：一種意外收藏

村上春樹

這件T恤上印著“我在我的番茄醬上淋上番茄醬”。

我沒有收藏特定物什的習慣，然而有一主題始終伴隨著我的生活：盡管不上心，但各樣東西都湊到我身邊。一疊又一疊的黑膠唱片，絕大部分我都沒聽過;不會再讀第二遍的書;雜亂無章的雜志剪報;已經無法削下去的鉛筆頭。諸如此類的小玩意兒不斷囤積。

T恤亦屬于上述此類物品。它很廉價，因此每當有新奇的T恤圖樣引起我注意時，我就會買上一件。朋友會給我捎帶來自世界不同地域的各式有趣T恤;馬拉松比賽每次都會贈送紀念T恤;還有旅行的時候，我會干脆去當地挑上幾件，這樣一來還省了不少行李。這也是為什么我堆積了數量驚人的T恤，以至于家中衣柜都塞不下它們。我不得不把多出來的T恤收進紙箱里封存。

每回去美國，下了飛機進城，我總想出門去吃個漢堡。對我而言這是一種本能沖動，但你也可以理解為是我的生活儀式。理想情況一般是，在下午1：30左右去一家漢堡店，避開午餐高峰，找個柜臺前的座位坐下，點一杯現打的銀子彈淡啤和一個芝士漢堡。我喜歡半熟漢堡肉，配生洋蔥、西紅柿、生菜和酸黃瓜。再來份薯條，一如拜訪老友，最后是卷心菜沙拉。

將這些菜肴連結成一體的關鍵必須是第戎芥末醬和亨氏番茄醬。我坐在那兒，靜靜啜飲淡啤，聽著周圍食客的閑聊和杯盤碰撞的脆響。我等待著芝士漢堡上桌，這片土地獨有的氛圍隨著啤酒一同浸入我的身體。此時我才真正體會到，是啊，我在美國。

我有件T恤，上面大剌剌地寫著“我在我的番茄醬上淋上番茄醬”。顯然，這是番茄醬癡狂者的宣言，也像在調侃“萬物皆可蘸番茄醬”的美國人。但番茄醬巨頭亨氏恰恰是這款T恤的分銷商之一，這就很有意思了。幽默自嘲，一種高度樂觀卻缺乏內省的美國精神，“管他的精致嚴謹，我就要我自己！”

我穿著這件T恤逛街，會碰見美國人大方評價道“我喜歡這個”，通常還伴隨著更深一層“我愛番茄醬”的表情。有時我想回一句：“嗐，我又和你們不一樣。”但通常我只會笑著說：“是嘛，很不錯對吧？”這類“T恤寒暄”很能活躍氣氛。在歐洲，你永遠不可能遇到這樣的情形。再說，歐洲人基本不吃番茄醬。

■ 我在加州沖浪勝地文圖拉縣的沖浪店買了這件T恤。上面印著宣傳語“文圖拉沖浪店讓生活更美好”，聽起來真不賴，但去那里真的能改善你的生活嗎？我對此不予置評。

■ 在美國，我常喝喜力啤酒。酒吧里人聲鼎沸，點單時必須大聲吼出來才行，這時候你就會發現“喜力”這個牌子在發音上的好處了。

■ 穿和汽車文化有關的T恤比我想象中更需要勇氣。我幾乎找不到合適的場合穿這件畫著“謝爾比眼鏡蛇”跑車標志的T恤，但我可以想象到它和川久保玲的CDG夾克衫搭配起來有多么拉風。

■ 這件T恤由英國雜志《經濟學人》出品，上面印有格言“負責任地思考”。即便只是一件T恤，它也頗有格調。它總提醒我琢磨該如何應對這般尖銳的警句。

■ 我參加冰島雷克雅未克國際文學節時得到了這件T恤，那次我還在主辦大學進行了演講。冰島總人口僅36萬多，學校學生就占了1萬，比例驚人。

■ 我從京都連鎖二手店“新古書店”淘到了這件雷蒙斯搖滾樂隊標識的T恤。但像我這樣的七十老叟，出門穿搖滾T恤，著實有些不合宜了。

[編譯自美國《紐約客》]

編輯：要媛